克夫的世家少夫人(二)


    劉夫人住的主院倒也離得不遠,葉蓁因為不太想早早地去靈堂,一路上便走得慢吞吞的。當然,她一個嬌弱的世家小姐,走不快也是可以理解的。


    剛進屋,她就聽到一聲悲愴的哭聲。盡管顧忌著世家體麵沒有像粗野鄉婦一般嚎啕大哭,可音量聽著也沒小到哪裏去。


    葉蓁腳步微微一頓,這是故意哭給她聽的?


    屋內伺候的下人做出一副才瞧見她進來的樣子,連忙行禮。葉蓁瞬間眼眶一紅,抽出帕子就捂住嘴,無聲地落了兩滴淚。


    比哭,她還沒怕過誰。要知道小時候她被親爹中的親爹強壓著去上學的時候,為了能裝病逃課,可是刻意練就了一身說哭就哭、說柔弱就柔弱的本事。


    於是,內室一個大聲哭著,外間一個無聲落淚的,一時之間竟比不出來誰更悲痛一些。盡管周遭都是劉家的仆人,各個都對死去的大少爺有不淺的感情,但瞧著漂亮柔弱的少夫人哭成這樣,心頭的怨懟竟也漸漸淡去了不少。


    少夫人也不是故意的,即便外頭再怎麽說她克夫,難道他們還真能傻乎乎地信了這鬼話?這半年來大少爺身子骨到底有多孱弱他們是見過的,隻能說少夫人命不好,恰巧就在這一天嫁過來,她也是受害者。


    因為這一層心思,夫人院子裏的大丫鬟便忍不住開口勸道:“少夫人請節哀,可別哭壞了身子。”


    葉蓁順勢擦幹眼淚,將濡濕的帕子遞給了露虹,取了新的帕子捏在手裏,對大丫鬟說道:“我進去瞧瞧母親,你們平日裏也多勸勸她,別哭壞了眼睛。她本就在病中,哪兒能這麽個哭法。”


    說著就扶了丫鬟的手慢慢走進了內室。


    裏頭的劉夫人就快要哭不下去了,她在那兒嚎了半晌都不見人進來,嗓子都嚎幹了。葉蓁進去的時候正巧撞見她停下來喝茶潤嗓子,一時間有些尷尬。


    劉夫人臉色微微一僵,很快就調整過來。她做出一副勉強喝下一口水的樣子,很快便又推開了杯子,捂臉繼續痛哭起來。


    葉蓁又是一抹眼淚,連忙走上前去扶住她:“母親,您可得保重身體!”


    劉夫人強打起精神,看了一眼葉蓁紅腫的眼睛,嗓音沙啞地說道:“你也是,這個家還需要你主持大局,你可不能倒下。”


    言下之意,接下來的六天你都得好好給我兒守靈,別整幺蛾子說自己累病了守不了。


    這幾日天氣冷,素裙就略顯單薄了,天天穿著這樣的衣衫守在靈堂裏,還不準人病倒,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劉夫人這是故意要磋磨她,但對方說的話句句在理,由不得人拒絕。


    葉蓁低眉斂目地應下,然後張口就道:“夫君雖然故去了,但他定然不願意看到母親為他如此悲傷。您已經因為他早亡之事大傷心神病倒在床,斷不能再因此哭瞎了眼,否則夫君在天之靈豈能安息?母親千萬保重自己,好叫夫君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她一口一個“故去”,一口一個“早亡”,又是“在天之靈”,又是“九泉之下”,硬生生把劉夫人氣了個倒仰。句句都戳著她那脆弱的心窩子,恨得她隻想生生將葉蓁咬下一塊肉來。


    她就這麽一個兒子,還沒來得及留下一兒半女就死了,連個摔盆的人都找不出來!都是這個克夫的賤人害的!


    事發突然,這會兒再往族裏找孩子過繼也來不及了,隻能就這麽著。等日後,尋摸到適合的娃娃,再談香火延續一事。


    可憐她苦命的孩兒,因為英年早夭,族中男丁嫌晦氣,竟是一個都不肯過來吊喪,隻讓家中女眷替自己前來。


    其實按理說這也沒什麽,世家規矩一向如此,早亡不吉利,肯讓他葬入祖墳都算不錯的了,別的也沒法計較。但劉夫人不這麽想,她隻覺得自己兒子受盡委屈,她好恨。


    “母親!您還好嗎?”葉蓁見她氣得都快背過氣去,連忙說道,“快!快請大夫來!”


    屋裏頓時兵荒馬亂起來,過了好一陣子大夫才到。葉蓁看了看天色,見不能再拖,便借口要去靈堂退了出來。


    她還得繼續去靈堂扮演她忠貞不屈的義婦形象,能否把名聲打響,這是關鍵一環,再不想去也得去。


    與此同時,劉家少夫人葉氏人品高尚、願為亡夫守節的消息悄然在民間流傳開來。這就不是那些前來吊喪的夫人們傳出去的了,據說是夫人身邊跟著一起來的那些丫鬟婢子們宣揚的。


    隔了幾天,露虹進來迴道:“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找了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如今七日的守靈結束,以吉時為劉大少下葬,之後葉蓁就可以鬆快些,不必再日日守著一個死人了。這會兒葉蓁正借口劉夫人病重不好勞心勞力地管家,自己把管家權攏了過來,拿著十來本厚厚的陳年賬冊翻看。


    她一邊查賬了解劉府所有開支情況,一邊聽露虹匯報計劃的進行情況。此前,她叫了露虹找人把她要守節的消息散播出去。畢竟真等那些夫人丫鬟幫她造勢效率太慢、不確定性也太高,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可,這還不夠。


    “我需要一個特殊事件。”葉蓁很快看完了一本,拿起第二本,頭也不抬地說道,“去找臨淵公子,到了他還人情的時候了。”


    臨淵公子姓林,是金陵城裏一位有名的才子,他出身書香門第,家中祖父是第一書院的山長。這人文采極佳,書畫雙絕,又因臨淵客是他的號,所以城中人便尊稱他一聲“臨淵公子”。


    原主有恩於他,他也曾經承諾過滴水之恩必將湧泉相報。葉蓁剛來的時候,對方還送信到葉家,說是要給她著一本個人傳記,將她的美名與才名傳遍天下,被葉蓁毫不猶豫地拒絕掉了。


    開什麽國際玩笑,原主要是美名傳遍天下,愛好美色的老皇帝還能放過她?肯定分分鍾就下旨讓她充入後宮了。


    臨淵公子因此頗為遺憾,還表示如果哪天葉蓁改變主意了,一定要同他說。


    如今,葉蓁還真改了主意。著寫傳記,似乎是個不錯的法子。不過目前故事還太單調,得搞點事情讓臨淵公子有更多能寫的素材才好。


    次日,葉蓁借口出門查看府中產業,與臨淵公子見了一麵。


    “少夫人。”臨淵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與葉蓁相對而坐。


    為了避嫌,葉蓁身邊帶著兩個婢女,臨淵也帶了一名書童。既然並非孤男寡女,日後被人翻出舊賬來也算不得什麽汙點。


    “少夫人需要林某做什麽,盡管提便是。”臨淵迫不急待地說道,“林某絕不推辭。”


    葉蓁淺啜了一口清茶,而後才緩緩開口:“隻怕會汙了公子清名,叫公子為難。”


    臨淵卻一臉義正言辭:“少夫人何出此言?林某一條命難道還比不得所謂的清名?不怕夫人笑話,林某雖圖名利,卻更愛惜性命。夫人但說無妨。”


    葉蓁等的就是這一句話,她擱下茶盞,微微一笑:“我才嫁入劉家,夫君便一命嗚唿,如今在夫家過得實在艱難。劉家人隻認定是我克死了夫君,恨不得生啖吾肉,還請公子幫我。”


    “荒謬!他們竟如此是非不分!”臨淵頓時大怒,“這關夫人何事?那劉恆病弱多日,要怪隻能怪他自己福薄!”


    葉蓁微微歎息:“我倒也無所謂他們如何看我,隻我不想再與這群人虛與委蛇下去了。我需要一樣東西傍身,能不能拿到它,得看公子你。”


    她頓了頓,看著臨淵的眼睛,緩緩說道:“希望公子為我著書,將我願為亡夫守節一事傳遍天下。我想要朝廷賜下貞節牌坊,如此,劉家人才不敢磋磨於我。”


    “隻是這樣?”臨淵有些疑惑,這書寫了對他名聲無礙,少夫人根本不必說之前那段話。


    “不止如此。”葉蓁終於說出了她計劃裏十分關鍵的一環,“我希望公子能公然向我表白,而我會以‘為亡夫守節’拒絕公子的示愛。”


    然後,她為了亡夫拒絕鼎鼎有名的臨淵公子的示愛一事,就足夠成就她的好名聲了。這樣的故事寫進傳記裏,才能打動這個提倡“貞潔”的世道,否則為亡夫守節的女子那麽多,哪裏輪得到她得這一座牌坊。


    之所以選中臨淵,不僅僅是因為他欠她大恩,不會拒絕她的要求,更因為臨淵曾經對原主說過他不在意世俗眼光。對臨淵來說,對一個寡婦表白並不算太大的名聲汙點,如果換做其他愛惜羽毛的才子,隻怕寧願死都不肯上葉蓁的賊船。


    果然,聽完葉蓁的要求,臨淵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當即點頭答應了下來。他是個聰明人,飛快地明白了葉蓁這麽做的意圖。


    他鄭重地看向葉蓁:“夫人放心,此事包在林某身上。”


    葉蓁微笑:“這幾日我都會出門巡視產業,文月樓是一定會去的。”


    文月樓是金陵城裏一座才子聚集的茶樓,每日都有文人在此吟詩作對,這樓也是劉家的產業。這件事城裏不少人都知道,臨淵去那裏等葉蓁,不會惹任何人懷疑。


    事情商量完畢,葉蓁帶起帷帽,率先離開了這裏。而臨淵則等了一個時辰,才慢吞吞從雅間裏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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