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過中秋, 逢五的集改到了十三, 小媳婦催著丈夫到集上買迴娘家的節禮。夢夏把做好的桂花糕送給鄰居, 王嫂子在她送桂花糕的時候約她趕集。


    中秋是大家最重視的節日之一, 這天的集格外的大, 格外的熱鬧,蜂農都趕到這天在集上賣蜂蜜。


    蜂蜜是稀罕東西,小鎮上很少見, 夢夏直接買了兩罐, 惹得王嫂子連連數落她不會過日子。


    “你們家今年做什麽月餅?”見勸不住她,王嫂子換了話題。


    夢夏道:“做豆沙的, 紅豆都泡好了,迴去就蒸。”


    王嫂子道:“老天爺保佑,多少年沒過過中秋節了, 今年總算能好好過一次。還是馬秀才豪富,秀才娘子說今年要做瓜仁的,我就盼著我們家小石頭好好念書,日後光宗耀祖不說,也讓我吃迴瓜仁月餅。”


    不等夢夏說話, 拉著夢夏去買花生。她家做酒的,日常備著幾樣下酒菜,最常見的就是鹽水花生。她家的地租給別人種, 酒鋪用的花生都得從外麵買。


    “花生怎麽賣?”王嫂子撚開一個,丟進嘴裏。


    “一升二十五文。”賣花生的老農一看就是自產自銷,臉上沒有商人的精明, 連推銷都不會,“你要是要的多,還能讓點。”


    老漢的花生在集市上擺很久了,一直無人問津,好不容易見人來問,隻求趕緊賣掉,好拿錢迴去給孫子娶媳婦兒。


    王嫂子扔掉殼,挑剔道:“你這花生個頭不大,裏麵還有不少是空的,二十文一升我全都要了。”


    老漢急得說不上話,隻一個勁兒擺手,王嫂子見他不肯賣道:“你也別嫌少,二十文一升都趕上米價了,米能糊口,花生又不能。誰家也不能買那麽多花生迴去放著,要不是我,你這擺一天也賣不出去,這樣,每升再給你加一文,怎麽樣?”


    別看太平了,老百姓的日子還沒緩過來,有餘錢買零嘴的不多。


    老漢無奈推著獨輪車跟著王嫂子迴酒鋪,夢夏接著在集上逛,見街中心的亭子前貼了公告,明日開始,陸續會有被抓走打仗的青壯返鄉,讓大家感激皇恩浩蕩。


    這消息的確振奮人心,每家都有在外打仗,生死不知的親人,誰都盼著自家人能活著迴來。


    公告一貼,就有人把識字的人請來念,得知消息,各個眼淚汪汪,哭著迴家傳達消息。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你說那兩個爹會不會迴來?”柳澤問。


    夢夏正在把蒸熟的紅豆搗爛,準備做餡兒:“不知道,兩位老人家年紀都不小了,要是真上了戰場,八成是炮灰命。”


    柳澤道:“萬一迴來了,發現家破人亡了……”


    夢夏停下來,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能活著迴來的百不存一,你要是實在不安心就讓柳三石給打聽打聽,他沒準兒和那邊還有聯係。”


    柳澤道:“也好,求個心安,畢竟用了人家兒子的身體。”


    夢夏笑道:“最開始的時候有沒有很害怕,覺得自己是孤魂野鬼?”


    柳澤道:“咱這應該叫‘借屍還魂’,我是一邊怕哪天突然出現一隻鬼在我麵前,一邊慶幸我還活著。我們那個圈子,信佛信道拜大師的很多,還有走邪道的,我一向敬而遠之,半信半疑,現在我要是能迴去,年年給各大寺廟燒最粗的香,捐款布施做法事,一項不能少。”


    夢夏一邊搗豆沙一邊加糖:“要不過兩天咱們也去廟裏求個平安符?”


    柳澤道:“別,我怕被高僧看出來再給收了,我還沒活夠呢!”


    夢夏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哪那麽多高僧,再說咱們又沒害人。”


    柳澤道:“要是看不出來,那他家的平安符管不管用還得另說。”


    晚上兩人簡單吃點就開始做月餅,模具是在集上買的,刻的花紋喜慶漂亮。


    冰皮月餅的皮是柳澤做的,他外婆是粵省人,做的冰皮很地道,包好餡料團成球,放進模具壓好。冰皮月餅不用烤,做好了直接可以吃,為了口感更好可以放到井下冰一冰。


    “還做蓮蓉蛋黃月餅嗎?太麻煩了。”柳澤把冰皮月餅吊到井裏後問。


    夢夏道:“做了也吃不完,我準備了豬肉,做鮮肉月餅,麻煩你準備肉餡嘍!”


    柳澤剁肉餡,夢夏準備水油皮和幹油酥。


    柳澤道:“說是今年還要請戲班子,連唱三天。碼頭那邊日日有船進江,這次是鎮上給水龍王唱的,都是祈福一類的戲。”


    夢夏道:“有空可以瞧瞧新鮮。”


    “碼頭那邊,每次出船都會擺祭品給龍王,還要請先生做法事,這次戲班子就是吃碼頭飯的幾家合力請來的。”柳澤偶爾去碼頭買魚蝦,聽碼頭上的人說的。


    夢夏手下,一個和著豬油的軟麵團已經成型,蓋上軟軟的籠布等一會兒。


    “聽說你們拍戲開機的時候還得祭豬頭,人家出船,江上飄那麽久,不知道會遇上多少危險,不拜拜神怎麽心安!”夢夏覺得正常。


    柳澤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修碼頭的時候,用了三頭豬,三頭羊,三頭牛生祭,才讓龍王同意建碼頭,保護出船的人。”


    夢夏好笑道:“屋裏又沒別人,你那麽小聲幹嘛?”


    柳澤摸摸鼻尖道:“這不是不由自主嘛!”說完開始調肉餡。


    夢夏道:“石河鎮這種靠近江邊的地方盛行拜龍王,拜水君,以前還有水君祭,不過近些年大家拜龍王拜的多,而且因為戰亂,很多年沒辦過了。”


    柳澤道:“我也聽過,供奉水君的廟宇香火沒有龍王廟旺,過年大家都爭龍王廟的第一炷香。。”


    夢夏道:“最大的龍王廟在府城,吃碼頭飯的都會去拜龍王,過年的時候龍王廟可熱鬧了,足足熱鬧五天,舞龍舞獅,花燈高蹺,各種雜耍,聽說整個府城的人都會去街上。”


    柳澤道:“那我們今年過年也去湊湊熱鬧。”


    等把鮮肉月餅做好,已經到了深夜,月色朦朧,氣息曖昧,也許是氣氛太好,兩條人影漸漸靠在一起。


    蜜桃色的唇瓣壓在嘴上,溫軟濕熱,夢夏隻覺得唿吸不暢,渾身燥熱,耳邊像放滿了煙花,絢爛至極,再聽不見旁的動靜。


    西西好奇地瞪著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兩隻人類在玩什麽遊戲,比玩線球還好玩嗎?


    小西西前肢抱住桌子腿,努力從爬行動物便成直立行走的動物,想要看清兩人的遊戲怎麽玩。


    好無聊,怎麽還不還動作……難道在啃小魚幹?


    “喵!”


    不扒桌腿,改扒夢夏了。


    夢夏受驚一般推開柳澤,跑進臥房。


    西西:沒有小魚幹!


    柳澤這才注意到壞他好事的小貓咪,蹲下去擼貓:“你呀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


    有了朝廷公告,不少人在家翹首以盼,盼著自家良人/兒孫/父兄迴來。隔壁項嫂子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頂著兩隻核桃眼出來。


    今天戲台子那邊開始唱戲,這戲一直從早上唱到太陽落山,唱的是全本《波濤記》。


    看台上戲曲人物的扮相與京劇等戲曲不同,這些人帶著麵具,露出嘴,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麵具展示,咿咿呀呀唱的是石河鎮再往南的方言,柳澤夢夏並不是很聽得明白。


    隔上五裏地,兩個村子的口音就略有不同,夢夏他們從幾百裏之外的家鄉逃到石河鎮,口音更是明顯不同。剛開始聽當地人說話還要費幾分力氣,入鄉隨俗,兩人慢慢改了口音,但聽起當地的唱曲還有點費勁。


    戲台下麵小孩兒很多,年紀大的負責照顧年級小的,有的小子太調皮了,負責照看的姐姐就嚇唬他:“你再亂跑,小心拍花子把你賣到山裏喂狼。”


    戲台邊上有不少賣吃食的,一文錢一個的酥油餅,兩文錢一碗的豆花,三文錢的餛飩……臭豆腐,炸貨,各種果子梅子,一文錢一大碗,小孩子的目光離不開吃食攤,大人斟酌著給孩子買上一兩樣。


    這些小吃平時是不會出現在石河鎮的,就是趕集也很難遇上,隻有這種時候才齊全。


    夢夏買了不少,有盛滿羊雜的窩窩,有冒著紅油的魚丸、蝦丸,兩人關了門專門來吃東西。


    戲雖然聽不懂,但帶著龍王麵具的人出現在台上,兩人也能一眼認出來。這出戲裏有許多妖魔鬼怪的角色,做成的麵具也是青麵獠牙,嚇人一跳。龍王的麵具極具威嚴,出場端的範兒很足,看動作也知道是在捉鬼拿妖。


    “大春,快迴去,你爹迴來了!”大春的鄰居大娘突然出現把人拉迴去,引起小範圍騷動。


    “大春爹被抓走三年了吧?”


    “可不是,沒想到還能活著迴來。”


    “大春爹體格好,當年要不是為了救他家老二也不會被抓走。”


    “大春娘日後日子好過了。”


    “可不是,以後他二叔再想占孤兒寡母的便宜可不容易。”


    夢夏和柳澤剛好坐在附近,聽了個正著,有認識夢夏的就問:“柳家的,你家被抓走幾個?”


    夢夏道:“也沒誰,我們那兒偏,很少人去。”


    “這個我知道,你們那是不是很多山民,沒有田,靠打獵為生。”說話的人不等夢夏認可就迫不及待跟別人道,“以前我家有個遠方姑姑,臉上有塊兒大胎記,嫁到了山裏給山民做媳婦,日子苦得呦!”


    來看戲的女人不多,大都是跟著孩子來的,臨近中午還得迴去做飯,戲園子一下子空了一半。


    夢夏和柳澤一直再吃,倒不餓,可這戲也聽不懂,還不如迴去歇歇。


    戲台子不在街上,在後街盡頭,靠近鎮尾,旁邊就是土地廟,廟裏常年住著位瞎眼老太太,無兒無女,原本過的淒涼,後來突然能通神,算的十有九中,漸漸就管起土地廟的事務,每天有人送飯,聽說今年六十五了,在這個年代,妥妥的老壽星。


    柳澤絕不往老太太身邊湊,就怕這位真有什麽神通,再看出點什麽來。


    大春家就在後街,路過的時候看見家裏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項婆子的兒子是和大春爹同時被抓走的,見大春爹迴來了,項婆子趕緊跑到他家打聽兒子的消息。


    不止項婆子,很多人都在大春家打聽消息,夢夏看了一眼,歎道:“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柳澤讚同:“抓走那麽多人,囫圇個埋了的都不多,別說能活著迴來的。”手指頭勾啊勾,終於把她的手勾在手裏。


    夢夏瞪了他一眼:“在外麵呢!”說著就要甩開。


    柳澤笑道:“行,迴家再拉手。”


    兩人氣氛正好,突然幾聲哀鳴從大春家裏傳出來。


    兩人相視一眼,搖頭哀歎。


    迴到家裏,正好見齊童生等在門口,柳澤忙上前開門拱手問好,齊童生跟他倆一樣,獨門獨戶,剛在石河鎮落戶,今年不過十七歲,剛考過童生,很多人想把女兒嫁給他。


    “來一刀竹紙。”齊童生隱隱有些著急,語速也較平時快上不少。


    柳澤拿了紙給他,道:“盛惠二十文。”


    齊童生的母親針線做的好,繡的花草魚蟲活靈活現,鎮上的人都猜他家以前是大戶人家,遭了難才流落至此的。他家的針線活確實好,都在府城寄賣,所以才能供養他讀書。


    送走齊童生,就見王嫂子拿著破損的價目牌和新製的木牌進門,請柳澤幫她照著舊牌子寫。


    柳澤拿著東西往西側間走,王嫂子跟夢夏抱怨:“你說這都什麽事兒,我三姐給他守了這麽多年,送走了公公,伺候婆婆,如今迴來了竟然要休妻,說我三姐沒給他留後。我呸,他一走就是十來年,當年新婚第三天就被征走了,我三姐去哪生孩子,喪盡天良的東西。就是欺負我三姐爹媽早逝,兄弟不爭氣,一家子白眼狼,要不是我三姐,他娘能活到現在?等著吧,這事兒沒完,我三姐給他爹守了三年孝,鬧到皇帝跟前他也不能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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