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緒迴府的時候並沒有抓住行兇那人,他做事謹慎,先等過府迴了方延祿話後,才過去尋仙那兒。


    尋仙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看清那人麵貌了?”


    這樣問崔緒也就知道方尋仙也猜到了那人就是崔海,飛快的點了下頭,繼而又輕輕皺了長眉道:“他往山坳子裏跑,沒能追上。”


    尋仙又問:“你都告訴……四叔了?”


    崔緒聽她喊那一聲“四叔”的時候語氣稍微滯了滯,仿佛昭示了這兩個人之間早有隔閡。他也就明白了尋仙讓引錄喊自己過會此處的意圖了,斂聲道:“沒有,四老爺讓我過會將那人的麵貌畫下來給他。可……畫像上筆法差一點就失了味,跟真人也會相差甚多。”


    尋仙見她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便直接了當的開口道:“這樁事上想求你放崔海一碼。”


    崔緒看著她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直直的凝視著自己,心中早軟了七八分,點頭應了下來。


    尋仙鬆了口氣,臉上也浮現了輕鬆的笑容,心思轉了幾道,試探著問道:“你下一步該怎麽做?如今嚴禦醫在保著老太爺一口氣不死……”


    崔緒難以抑製激憤,冷然笑了一聲,“為了這口氣,老東西也是真能忍的,楚雲中一日幾次的使人過去折辱他。”


    尋仙沉默了會,“既然當年的事情不是無跡可尋,甚至方言葦都能從淹月庵中找到端倪,為何……為何不直截了當的去告官?如今欽差正在此處,向他揭露了此事豈不是方便?”


    “四小姐想得可真簡單,就算是當年還有人證在,可物證又去哪裏尋。世間上的人又怎麽會相信方家二老會為著那個麽不切實際的批語就真弄死了嫡親胞妹。”崔緒滿眼都是恨色。


    “批語?”尋仙從未聽他說過這事情,直接想起了李嬤嬤臨死之前曾經說過那兩句話——方家有玉匣,匣內藏美人。


    崔緒不想她反應這樣大,便將這事情說了出來,“傳聞幾十年前曾經有人給方家起了卦,隻有將至親之人放入棺內供在祠堂,才可扭轉方家後頭的運勢,昌子孫出聖人。後來,那兩人便將那心思動在了方如墨的身上。”


    尋仙心中驚駭不已,追問道:“你原先不是說方家反對方如墨跟她心上人在一起才有了後頭那些的嗎?”


    “那些我跟你說的也全都是事實,可其中還包含著這麽一道原因在。方家在發現方如墨懷有身孕的時候,就已經起了那心思,可起卦那人言明必須要死時含怨才為上佳。為了這一口臨死前的怨氣,方家那兩個老不死的又不知道算計了多少人。“


    尋仙聽著這些仿佛想通了什麽,難道說……方家有玉匣,匣內藏美人,玉匣就是祠堂中的那口棺材,而方如墨的屍身在棺槨中就對應了匣內藏美人這一句!


    兜兜轉轉找了半年多的玉匣難道就是那口棺材?!


    尋仙心口起伏不定,下意識的撐著桌麵,眉頭越擰越緊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若不是當日李嬤嬤臨死前吐了這兩句話來,她恐怕至死都不會想到玉匣是方家祠堂的棺材。


    可那樣一口棺材中又會藏著什麽樣的秘密竟要讓皇室來爭奪?


    ——


    “什麽?”楚雲中才在指甲上點了豆蔻汁,正叫小丫鬟用羽扇在旁邊扇風陰幹,猛的聽見這話覺得不可以思議,又拔高了聲音問了一遍。


    底下的侍衛低著頭不敢吱聲,囁喏著道:“夫人,咱們的人還沒出手,那邊就已經出了事。”


    “那之前傳出事的不是方尋仙?”楚雲中咬著牙道。


    侍衛道:“不是,是旁的人對方家那行人下手了。”


    楚雲中苦心安排,卻沒有想到這群廢物根本都沒來得及出手,心裏頭怎能不怒,又攥著恨問道:“那方尋仙呢?”


    那侍衛知道是逃不開被責罵了,也隻好硬著頭皮道:“她……她沒事。”


    簡簡單單“沒事”兩個字就已經點著了楚雲中心中的怒火,怎麽會沒事!怎麽方尋仙迴迴都能沒事!這迴不成事,又不知道下迴要等到什麽時候!她看著底下那群人越看心裏頭越是厭惡,將桌子上果盤都揮在了地上。“滾!還不給我滾出去!”


    那侍衛跪著往後退了兩步忽然撞到一物,迴過頭去一看,竟然是欽差蔣大人。蔣嘯揮了揮手讓他退下,自己寒著臉走到了楚雲中麵前,沉聲道:“怎麽這樣大的脾氣?”


    這蔣嘯如今已是四十開外的年歲,常年在京都錦衣玉食的養著,身材早就發了福,如今看見楚雲中脈脈含淚的眸子,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想要幫她拭去眼淚,可這手到了半空中又頓了一頓,用力的扇了下去,將楚雲中的頭都打得偏向了一側。


    楚雲中入他府中做妾身也才短短兩個月功夫,一直都是千嬌萬寵,沒有半點不順心的。哪裏想到他會忽然變了臉這樣對待自己,登及愣在了原地。


    蔣嘯寒著聲音吼道:“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什麽身份!”


    楚雲中便落下了眼淚來,服著軟哭道:“妾身……妾身……”


    蔣嘯心中也是極其疼愛她的,看見她這樣傷心的哭,又有些懊悔自己剛才下手太重了,不由放緩了說道:“你也太張狂了,縱是前頭有什麽恩怨也不該真叫了侍衛去行兇。我這趟下江南是替皇上辦差事的,倘若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命案可還怎麽迴去交代?”


    楚雲中早交代了知道這樁事的人不許在蔣嘯麵前提,怎麽他還會知道?心思一轉便想到了安寶那人身上,神情軟著問道:“大人是聽誰說的那些話?安大人?”


    蔣嘯道:“得虧他告訴我這些,否則我也要被你蒙在鼓裏了。”


    楚雲中便抹著眼淚不吭聲,實際上心裏還在盤算該怎麽解釋。


    “好了好了,現在總歸沒你什麽事兒,你這念頭也就趁此打斷別再有了。”蔣嘯終於是徹底軟了下來,語氣中頗有幾分哄著楚雲中的意思。


    楚雲中卻也不是那個不知趣的,順勢伏在蔣嘯肥碩的身子上帶著哭腔嬌氣道:“妾身也隻是找人去嚇唬嚇唬她罷了,哪裏會真要了她的命,是安大人想多了。”


    兩人又去床上顛龍倒鳳了一炷香的時辰,楚雲中侍弄完了蔣嘯就丫鬟備了熱水沐浴。她心裏頭極其厭惡蔣嘯這肥膩的身軀,隻覺得如死豬一般,可到如今不忍著又能如何。越想心中越是淒然一片,用熱巾捂著自己的臉無聲的哭了起來。


    等她沐浴過後,那蔣嘯已經穿戴出門去了,楚雲中樂得不用伺候他。得了空,便又開始盤算起新的心思來。


    不知過了多久,小丫鬟從外頭捧了一封信過來。


    楚雲中望著素白無字的信封愣了一下,想不出到底這個時候誰會給她來寫信。等打開了一看,心頭猛顫,連帶著握著信紙的手都簌簌抖了起來。


    上頭的字跡楚雲中再熟悉不過,她早已經刻入了自己的心頭。迴想當年,她也曾經偷偷花了功夫去臨摹過他的一筆一劃。


    是陸衡玉。


    楚雲中從不是軟弱的人,可陸衡玉卻永遠是她的軟肋。京中一別已有兩月,陸衡玉……她看著他的約見信既開心又難受,整顆心都被揉搓著。


    紙箋寥寥數字被眼淚泅濕,成了不可分辨的墨團。


    她是真沒想到陸衡玉還會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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