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了十日,已經是六月末尾了,倒是零星下了幾場雨,可也擋不住暑熱。住在昱樓的方懷雲自那一日被人打斷了腿就一直養在床上,少年人碎了骨頭應當好養,可卻不知怎麽的反倒一病不起了,整日裏躺在床上垂垂欲死的模樣。


    昱樓在學堂的旁邊,原本地方就偏了些,加之方家這自辦的學堂過了會試也算徹底停了,平日裏更少有個人往這走動,荒僻得很。丫鬟婆子憊懶,探出點上頭主子的苗頭來就對癱在床上不能下地的方懷雲就少了許多用心。二太太當著家,除開最開始還送過兩迴冰就再沒送這些來。


    方懷雲身邊隻還有個將他一手帶大的奶媽還算得力,可她這一人屋裏屋外的總也有顧不上的時候。這就讓方懷雲身上長了褥瘡,發炎潰爛,就讓丫鬟婆子更加不肯近身伺候。如今四房正是風光,明旨已經下了,方延祿得了個督管江南漕運的官,昔日被老太爺捧在心裏頭疼愛的幺兒也就被更加冷落了。


    不知怎麽的,府裏頭也有暗暗傳是尤氏是做了那等見不得人的破爛事才被老太爺不待見的,傳著傳著這方懷雲也就成了野種。那奶媽馮氏一個人沒法子,又壓不住昱樓的這些離了心的丫頭婆子,隻好出去求人。


    哪知道老太爺那五六日前就病倒了,她一個婆子怎麽哀求都見不上一麵,兜兜轉轉又去了二太太那。隻可惜,二太太跟前的婆子推說二太太正在午睡不見人,她又隻好迴了昱樓。


    方懷雲正疼得死去活來,見奶娘沒請到個人來,心中更是天大的火氣,也一切好一頓惡言惡語。他原先就不是善類,不過是在人前還能裝出個人模人樣來,實則底子裏早就是個紈絝子弟了,吃喝嫖賭都是在手的很。如今躺在床上,一條腿廢了,自己才算是認清了人情冷暖,性子也更加乖張孤僻了起來。


    奶娘默默的垂著眼淚,也開不了口辯解。


    方懷雲嚷嚷道:“老太太那呢?怎麽不去跟老太太說?”


    奶娘哭著說:“老太太的院子哪裏進得去,爺還是別指望那人了。這府裏頭哪還有什麽是指望得上的呢?”


    “指望不上?那你是不是就要看我被活活的疼死?”方懷雲順手將手邊的一個枕頭砸了出去,不掩怒氣。然而他心裏頭何嚐不難過,嘴上罵著雙眼也就紅了起來。


    奶娘一見他那模樣,又是更加心疼。再想到尤氏被送去莊子也不知要受多大的折磨,對著這個自己一手奶大的少年更不肯苛責。“爺放心吧,我再想想法子。”


    方懷雲也是哭了起來,眼中像是燃著兩團熊熊的怒火,哀聲道:“奶娘,你可不能不管我了……嗚……”


    這兩人又湊到了一塊抱著哭了起來。


    再說枕雲院,尋仙吃用午飯就閑閑的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聽見外頭有響動,就推了窗子去看。瞧見幾個丫頭一道在陰涼處繡著鞋樣,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袖袖瞧見了,就立即收了東西起身進了屋子,緊張的問道:“是不是剛才動靜太大吵了小姐?”


    尋仙笑著搖頭,喝了口水道:“引錄迴來了嗎?”


    “還沒呢。”袖袖迴了一聲,醞釀了一下才開口道:“過幾日是引錄的生辰,小姐想好賞她些什麽了嗎?”


    這事尋仙自己留心著,那徐老頭對她而言就是個警醒,若不是在錢這上頭被楚雲中鑽了空子,她也不會被自己人下了手。所以,身邊這幾個她又多花了心思去對待。可袖袖這迴提起,卻讓她有些意外。尋仙才迴方家那會,袖袖還是性格爽利不拘小節的,不過才幾個月就已經能替她留心這事情了。“你平日與她走得近,知道她有什麽喜好的東西嗎?”


    袖袖早就打探出來了,“小姐真要想賞她,不如賞她一副淡水珠的耳環,我上迴見她望著翠霞的那副出神呢。”


    “哪個翠霞?”尋仙從未聽說過這人,順口問了一句。


    “不在咱們院子做活,是引錄的老鄉,年底就要放出去嫁人。”袖袖迴道。


    尋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了,我記下這事了。”說著又問,“怎麽這些日子少見蘇媽媽,是外頭婆子不服管還是怎麽的?”


    袖袖吞吞吐吐著道:“蘇媽媽說引錄常替小姐出去走動,院子裏難免就少人看顧……”


    尋仙擰了下眉頭,顯然是並不相信這話,清淡的目光在袖袖臉上掠了一眼,袖袖已經卸了底。“小姐,蘇媽媽是怪自己呢,上迴老徐頭的事壓在蘇媽媽心裏頭,她怕是覺得是自己沒……”


    “這和她又有什麽關係,人心不在了誰能提防得住。”尋仙咬著字輕輕說道,抬眼又看向袖袖,叮囑道:“她既然不肯麵對我,我也不好就直接去寬慰她。袖袖,你平常多勸勸她,別一味念著這事情。”


    袖袖點了點頭。


    尋仙是怕自己直接去說反倒會顧不周全蘇媽媽的臉麵,其實這事情當日她就已經表明了不怨她。然而要想解了這個心結,還得她自己想通了才好。


    袖袖規整好床鋪,順口說道:“過兩日府裏頭宴客,小姐可有什麽要置辦的?”


    這宴席是為了慶賀方延祿得了聖旨加賞封官,周遭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要請一通,日子就定在三日後。方尋仙對這事興致缺缺,也提不起個精神來置辦什麽。


    轉念想起那一日不正是會試放榜的日子?


    一時想起那人,心裏頭像是被螞蟻爬過一樣密密麻麻的酥,也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


    引錄從外頭迴來,見尋仙已經起了身坐在那出神,喚了一聲才道:“小姐,奴婢去了崔海原先的那個莊子打聽,的確有個姑娘和同崔海走得近,不過崔婆子死了後也就搬走了,不知下落。”


    尋仙自從知道那藥粉能克製手腳硬化,又知道崔緒也有那病症後,就覺得那個同樣要服藥的姑娘身份有些蹊蹺。她隱約覺得,那姑娘是和崔緒有關聯的。“那藥是何嬤嬤給的,下迴試試盯著何嬤嬤那,說不定能知道她現在的下落。”


    引錄記了下來,又道:“剛才迴府的時候,奴婢瞧見五爺身邊的奶媽子,正哭哭啼啼從二太太那出來。奴婢順便打聽了下,原來是方懷雲下不了床婆子丫鬟不肯盡心,就生了褥瘡。他奶媽子求了老太爺沒見著麵,又去求了二太太,同樣也沒讓見著麵。奴婢也覺得稀奇,這到底不過是傷了腳,怎麽就和癱了一樣生了那東西?”


    袖袖接了話道:“他那是爛了心腸從裏子都發出來了,想當初在府裏唿唿喝喝多風光。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丫頭的身子。”


    引錄聽她口無遮攔的說這話,斜著眼瞪了她一下。


    袖袖吐了吐舌頭,又覺得沒說暢快,飛快的補了一句:“他這還算好的了,還能在方家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生褥瘡,真個在荒廟村頭才叫生不如死。”


    尋仙指了她道:“瞧瞧,光是咱們袖袖就這樣厭惡他,府裏難道還會少人不待見他?前頭是有老太爺寵著,這會老太爺病倒了,指不定有人在盼著他死了,哪裏會伸手幫他一把。”


    說完這話,三人都是沉默了起來,正所謂風水輪流轉,在方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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