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雲院。


    沈九走了之後,尋仙才將手中捏著那張疊了幾疊的紙箋展開看開看。這上頭的字跡和自己妝奩前擱著的那本藍色小冊裏的一模一樣,分明是出自於同一人所寫。


    先前她與沈九並沒有說完話就叫方言葦的到來打斷了,後來再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隻是那沈九走的時候,匆匆忙忙塞了這東西到她手中來。


    應當是穆舟的字跡無意。上頭交代了幾樁事情,一是提及那日大赦,他已經將崔海安排妥當了。第二就是安寶那日被方懷雲帶人打了一通後就失蹤了。那紙箋上又提及這些事情因著他走得突然,暫且擱置下,等他迴來再做安排。分明是……是不想讓她插手這些事情。


    尋仙想了想,這府外的事情倒是能暫且放一放,可眼前卻有一件大事情。


    尋仙招了袖袖前來,對著她道:“你將我的首飾收拾出來,還有衣裳,我一人也穿不了這些,都收拾在包袱裏頭。”


    袖袖訝然道:“小姐這是要做什麽?”


    “自然有用處的。”尋仙料定自己若說了用意,她未必原意去收拾,故而索性先不將這事情告訴給她聽。


    袖袖縱然狐疑,卻也隻得依言將那些東西都收拾出來。


    方尋仙才剛迴府的時候東西少得可憐,二太太雖主持中饋,可依照慣例的那些衣裳首飾卻遲遲不置配送來。直至前一陣子,老太太明裏越發寵愛四小姐,這才各房陸續送來東西。說起來是各位長輩的心意,實則不過是看在老太太的麵上罷了。


    袖袖收拾了半個時辰,才收拾出了兩三包東西來。蘇媽媽一進屋子瞧見這架勢,就立即明白了方尋仙這是打的什麽主意,連忙喝止了袖袖道:“行了行了,這些也就夠了。”又轉而對著尋仙道:“小姐屋裏東西被那安寶盤剝了一次,哪還能剩下許多。這般收拾了去,恐怕日後這屋子來人了,要覺得空蕩蕩不體麵了。”


    袖袖停了動作,又聽了蘇媽媽說話語氣,這才反應過來方尋仙的意思。“小姐要將這東西送出去?送給誰?”


    蘇媽媽見方尋仙不說話,自己同茫然不知的袖袖指點道:“還能送給誰,左不過是外頭來的這些難民。”蘇媽媽苦口婆心的勸道:“小姐,莫說是將咱們這屋子都搬空了,對那些難民來說也起不了多大的用處。”


    尋仙知道自己這些東西根本拿出去是杯水車薪,她用這些卻是要做另外一件事情去的。眼瞧著太陽漸漸下沉,天邊霞光四溢。尋仙站起身來道:“袖袖你拿著這些東西跟我去趟老太爺的書房。”


    這話才剛說完,外頭就有人進了來。引錄欠了欠身,道:“小姐,那何嬤嬤來了。”


    何嬤嬤是這府裏頭的老人,如今早不做伺候人的活。她無兒無女就住在方家,而方家則是待她十分優渥,另外還指派了個小丫鬟替她打理起居。蘇媽媽是認得此人的,親眼看著那日就是她來給尋仙解的毒,當即就出去迎了進來。


    “小姐,這就是當日替你解毒的何嬤嬤。”蘇媽媽親自扶著那滿頭銀發的何嬤嬤進來,言語之間很是恭敬。


    尋仙立即起身前上前,扶著那老婦人的手臂,目光含著感激,懇切道:“那日尋仙昏迷,多謝嬤嬤救命之恩。”


    那何嬤嬤客客氣氣的迴道:“這是哪裏的話?四小姐中了毒,原是豁了老命也要去換四小姐的。老身今日來,就是為了再看看四小姐的毒根除了沒有。”


    兩人都坐了下來,尋仙露出手腕來給那何嬤嬤。可那何嬤嬤卻不是號脈,轉而對著尋仙慈愛的笑著道:“老身不懂行醫號脈那一套,所用的法子也隻是祖上傳下來的土方子。”


    說著就將方尋仙的手翻轉了過來,隻湊過頭去看她的指甲。何嬤嬤年歲雖大,和眼神卻還仍然清亮,仔細察看了一番,又取出一根銀針在方尋仙的指腹上紮了一下。擠捏出了血來,直至在指腹凝結成了一顆豆大的血珠才倏然鬆開。


    何嬤嬤先是聞了聞那血珠氣味,又伸手沾了點擱在口中品了下,才對方尋仙道:“小姐放心,那日體內的毒已然全解了。”


    尋仙見她這法子奇異,光是這樣察看指甲和嚐血就能知道餘毒清沒清。若是以往她肯定不信,可自己那日的毒的確是不費一滴湯藥就被這人根除了,現在也隻能歎一聲驚奇,怪不得方家能這樣優待她。尋仙這時候倒也不稀奇她這到底是什麽手段,隻覺得她在方家呆了這樣長的時間,又擅這手段,恐怕是會知道為何方家有避湯藥的家訓。


    “多謝嬤嬤。可……第一次見到這個奇異的法子,就更加想知道當日嬤嬤是怎麽給尋仙拔出體內的毒的。”尋仙隨意提了個問題,心裏卻是在盤計如何才能從她口出問出那些來。


    那何嬤嬤和和氣氣的笑著,雖然年歲大了,卻也不叫人覺得是個拘謹刻板的人。她寬和的對著尋仙道:“那法子……小姐還是不知道的好,怕說出來就要嚇著小姐了。”


    再一旁的蘇媽媽是親眼看了當日驅毒過程的,立即附和著道:“是啊,那法子小姐還是不要知道了,怪嚇人。”


    尋仙見蘇媽媽這樣的異色,轉而一笑,又聲音清越的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問。可有一樁事情,尋仙實在是想請教何嬤嬤。”


    何嬤嬤道:“小姐又什麽話要問的隻管直說,老身又有什麽好不說的呢?”


    尋仙斟酌了番,叫人看來她欲言又止顯得有些為難,繼而才開口問道:“何嬤嬤在府裏頭是專替人解毒的嗎?那……我這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毒?”


    何嬤嬤怔然,不明這四小姐為何會忽然提了這問題來。她上了年歲各處就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可因著心寬,倒也是顯得麵容滋潤,麵頰也沒塌陷幹癟下去。“小姐身上就隻有那日的一種毒,不知道四小姐怎麽這樣問?”


    尋仙擰起了眉頭,顯得局促不安,她朝著何嬤嬤看了片刻,才咬牙道:“原本這隻是我推測。不知何嬤嬤知不知道我剛迴府的時段日子,曾經我半夜被發現在了月下廟……”尋仙還未說完,就看見何嬤嬤的臉色已經變了,仿佛她自己也猛的察覺了,立即又將臉色勉強維持了先前的狀態。


    尋仙隻當沒見到她麵上變化,繼續說道:“我那日被人從月下廟救迴來後,就常常半夜聽見聲響,那聲響也稀奇。……具體也說不出什麽來,我隻覺得她十分傷心。”尋仙的皺著眉頭,絞纏著手自己的胸前垂著一絡頭發,神情也跟著慘白了起來。“我也不知這是怎麽了,現在想來,是不是早先就有人要害我,就給我吃了那什麽能叫人致幻的□□,若不然,我怎麽總能聽見那些聲音?”


    何嬤嬤臉色到底是繃不住了,一臉淒然的望著尋仙追問道:“四小姐果真是聽見了什麽聲音?”


    尋仙神情真摯的點著頭,口中仍然不停的說道:“的確是聽見了,我也曾同蘇媽媽說過。”說著看向了立在一側的蘇媽媽,蘇媽媽也是個機敏的,見尋仙將話鋒丟給了自己就立即迴道:“這些日子都是我陪夜,有時候小姐夜裏也是哭著,叨叨念念著月下廟。可那總是方家的禁地,平日裏提起來都是忌諱。嬤嬤是真有大能耐的人,小姐也是信您,才會將這是事情提出來問您的。”


    何嬤嬤聞言久久不說話,仿佛已經將心思都拉扯遠了去。


    尋仙打量她果真是知道月下廟事情的人。尋仙總覺得崔緒說的那事情不過是冰山一角,更多怕是他還深藏著不肯對自己說。可這零星半點,就已經能讓自己有把握用這些來誆出更多的隱情。


    尋仙知道這何嬤嬤隻需最後再推一把,心緒就要亂了。她醞釀了下,才又聲音幽幽弱弱的說道:“那是個女聲,哭著道:‘你們為什麽這麽狠心……’”


    何嬤嬤驟然之間慌了神,沒留意將自己麵前的那盞茶推了出去,登時茶盞碎成片和裏頭半溫的茶水濺落四周。她麵色奇白,眼睛瞪得滾圓。過了會像是沉了心,才問道:“四小姐說的可都是真的?”


    尋仙一臉茫然,“嬤嬤什麽意思?這女聲果真是和月下廟有關係?”


    何嬤嬤神情怔然,雖是麵對著方尋仙,卻又好像並不是看著她,低低喃語:“冤孽啊……如墨小姐,你為何到了如今才冤魂不散?”


    尋仙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如墨小姐是何人?”


    何嬤嬤猛的住口,抬著袖子抹了抹自己濕潤的眼角。“如墨是方小姐,這些都是往事,都過去了。”她匆匆說完的這句,就低下頭去止住了失態。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比知道好了許多。她伸出手來抓著尋仙,緩緩道:“四小姐,這事情你該同老太太說啊,不管是不是中毒都不該欺瞞著。”


    尋仙神情委屈,緩緩道:“如何能說,就是我當日自己都鬧不明白怎麽迴事。隻怕提了出來在府裏又是一樁大事情。這段日子來,府裏已經出了不少事情,我……”


    何嬤嬤心生憐惜,又對著尋仙寬慰道:“小姐放心,老身雖然年歲大不懂旁的,可這驗別是否中毒卻是有把握的。小姐身上再沒有其他毒,那些也恐怕是小姐了胡思亂想的緣故。”她雖然是這樣說,卻連的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那句話分明就是如墨小姐說出來的。可……四小姐也的確不可能知道那些。當年那些事情的人,都該死了……中毒了死了才對!何嬤嬤想到這,瞳孔謝些微有些放大,似乎到了今時今日都都感受到方府滿宅死屍的恐怖。


    “小姐若是不放心,可叫三小姐看看去。”何嬤嬤就要告辭,臨走之前提了一句。“三小姐前些年身子一直不好,二太太也總以為是叫人下了毒,老身常去,那三小姐也仔細學了些驗毒的本事。”


    “三姐會這個?”尋仙奇道。


    何嬤嬤道:“三小姐看了不少這些書。不瞞四小姐,其實老身原是南疆人。三小姐感興趣那些,老身就將南疆帶來的奇書異誌都拿去二房了給她。說來,也並不比老身差。”


    尋仙心中震動,暗暗吸了口氣。她委實不知道方言葦居然會這些,方言葦居然通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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