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吐出了心內最深刻的想法,原本克製的情緒也激烈了起來。那條拴在腳踝上的鏈子在哐當作響,猛的打破了這小屋裏頭的寂靜。


    尋仙皺了皺眉頭,“你既然知道了是誰在後頭做下的,就知道你求的這事情並不是我能做到的。”


    尤氏見她居然迴絕了自己,麵上越加發冷。可轉念想到一事,隨即換幅神情。她將身子抵靠著後頭的桌子,緩緩開口,倒顯得並不激進了:“你先別急著迴絕,先聽我說當年的三房的事。”她當初知道那事時,也是又驚又怯,可如今想來,那兩個老不死當初對自己親生兒子就那樣狠心,那現下這樣對自己也的確不稀奇了。她是篤定了方尋仙聽了這事情的真相,決計不可能不對那兩老東西生怨的。到哪時候,自己再同她合手,怕也不是什麽為難事情。


    “……那是五年前的時候。”尤氏眯著眼目光不知落向何處,她迴憶了一下,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剛有身孕懷著妍姐兒。你們三房迴府住過一段時日,你還記不不記得?”


    尋仙大略想了下,的確如此。若不是那段時日方重青帶了她迴方家老宅住著,怕自己也不會機緣巧合之下撞見尤氏和花農那事情。可是,那時候她已經豆蔻年齡,已然記事了,怎麽……絲毫沒有察覺她爹有異常呢?尋仙想著這些,兩道秀眉越擰越深。


    尤氏接著道:“那日我在屋子裏午睡,被隔壁屋子動靜吵醒了。招了丫鬟來才曉得是你爹來找老東西,不知道說了什麽爭吵了起來。我在屋子中根本聽不清到底再說什麽,便想去瞧瞧。可老東西早就吩咐了人守在外頭不許旁人進去。哼,這是我的屋子,總有旁的手段能聽見。”


    卻原來是她早乘著老家夥不在的時候叫人鑿通了兩間屋子,平日用一扇烏梨木雕花的屏風擋著並不異被察覺。她當時屏退了下人,自己搬開了屏風進去,與老東西在那間屋子隻了層木板。尤氏當初正是靠著這樣的手段聽了不少事情,繼而才能恰到好處的投了老東西的好。


    她將耳朵貼在上頭,那屋裏頭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你以為那事情消停了嗎?!”老東西壓低了聲音暴怒,“要不是你那媳婦與那人有瓜葛,又怎麽會惹得那些人對我方家一查再查?”


    “爹!”方老三低喝了一聲,“阿蕪已死,就算她以往有過什麽,也都消散了。”


    “怎會了事?你不知那……那人雖是公布的死於急症,實則是被……是因為謀逆被授意暗殺的嗎?那樣的人既然有了不臣之心,那無論接觸了誰將來都是要被清算了!五年了……”老東西長長的歎了口氣,“我也沒想到五年過去了,他們竟還追著這事情不放。我隻問你,難道你還想將這事情牽連整個方家?”


    屋子裏沉默了下來,當時的尤氏聽不懂他們是在說什麽事情,然而卻聽出了這事情非同小可。她往前推了五年,想起那時候就是這方老三的三太太死了。難不成那事情也有什麽隱情不成?她心裏頭撲通撲通的跳著,轉瞬之間隔壁屋子又響起了動靜。


    “爹的意思是什麽?當初根本就沒有什麽東西被送來……”


    “住口!”老東西驟然暴喝了一聲,“當初?當初要不是你那媳婦自作主張去認下了同那人的關係,又怎麽可能會有今日牽連?若是當初就一口咬定決沒有差使來,哪至於一再受疑?事到今日再來否認,你以為那些人還會信麽?”


    “我早就勸過你,你那媳婦來曆不明叫你早作打算,偏偏你不聽。現在可好了!那些人正設好了罪名等著發落我們方家上下呢!”


    “……到底是什麽東西?到底是什麽,這麽多年了還在搜尋?!”


    “重青啊——”老東西重重的歎了口氣,“事關江山社稷,豈是我們方家能承受得了的?到底是什麽東西,誰又知道呢?爹隻問你一句話,是不是真的想要將方家滿門都陪著你承擔這事的後果?”


    尤氏聽見江山社稷這四個字,當時渾然一震,隻覺自己是聽見了什麽緊要事情,又特意將整個身子都趴到了薄薄的木隔上去聽。


    “那爹是想要……我怎麽做?”


    “我要你離開方家,再不是方家人!我方家棲居江南小城本不會同那人牽扯上什麽關係,一切都源於你執意不肯休的媳婦。她惹出來的禍事,她一人填補不了,隻能你去補救!於我方家不能有半絲幹係!你若還體恤你娘生你養你的恩情,就不該連累大家。”


    ……


    將深刻在記憶中的那事情緩緩吐出,尤氏抬手將垂在眼前的頭發朝著兩側撥了撥,“怎麽樣?”


    尋仙聽後隻覺得她並未將整個事情完全吐露,好像半遮半掩故意藏了些。她定定的看著已然恢複了幾分神采的尤氏,桃花瓣一樣的薄唇輕輕動下,“照你這樣說,是老太爺早就不滿爹,為何還要繼續讓我們住在方家,表麵看起來平安無事,甚至……甚至到如今方家上下都沒幾個人知曉?”


    尤氏“嗤”的笑了一聲,眉梢揚了揚,透出幾分鄙薄譏嘲,“這就要去問老不死了。”


    尋仙深吸了口氣,不再同她糾纏,低聲道:“你若真是想出去,外頭那婆子或許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她曾經是姨太太身邊的人,肯定也早已經摸透了她的心思。”


    尤氏不吱聲,皺了眉頭想了片刻,繼而又咧嘴一笑,“四小姐也是個明白人。”


    “不過……現今老太爺下頭最得力是二伯,可二伯無子嗣,剩下就是四叔五叔。老太爺對四叔是什麽態度,姨太太肯定清楚,就算後頭四太太一索得男也未必能為四房在老太爺心中掙得多大席位。那就隻剩下五叔了……”尋仙將方家如今的形勢稍作剖析,她略斂著長睫,叫人看不清她眼眸深處的變化。“姨太太如今倒不妨將心思多花些在五叔身上。”


    尤氏一橫眼,“你是覺得再不可能翻身了?”


    尋仙沒有理會她這話,反而繼續道:“老太爺這趟迴來好像大不如前,聽說……那煙膏外來的東西,最能掉精氣神,實則內裏虧損會越來越嚴重。”


    尤氏轉眼一想,原先老東西出去的時候才剛生了場大病將死未死的,她還奇怪怎麽迴來後就這樣精神奕奕了。嗬……原來是這樣。她再一琢磨,就想明白了方尋仙話裏頭的深意。隻等她兒子日後接管了方家,那她哪還會被關在這一輩子!


    就在方尋仙轉身要離去的時候,尤氏忽然開口:“等一下。”她扶著桌麵站了起來,“想了想,我們之間的確不該這樣針鋒相對,妍姐兒好端端的卻死在祠堂,怕也是老太婆搞得鬼。你既然這麽知趣,不妨我也再告訴你一件事。”


    尋仙稍稍停下腳步。


    尤氏道:“那日,我還聽見老家夥盛怒之下說你並非方家骨血。”她大有深意的看著尋仙,“我猜……同他們口中所說的謀逆之人脫不開關係。”


    尋仙心道她果真不肯徹底說明白,隻是今日所知的這些已叫自己明白,所有的一切和那柏老王爺脫不開關係。怪不得,穆舟會說隻有緘王先了結了那案子才能徐徐圖後頭的事。


    ——


    再說那白景從淹月庵迴了方府,走到學舍前忽然停駐了腳步。他左右看了圈,空空如也。這才又朝著自己屋舍的方向去,隻是步子已經比先前刻意放緩了許多。


    那屋子前有一小片苗圃,側旁擺放了一套石桌椅。


    白景在那石凳上坐了下來,伸手去懷中摩挲著一物,指尖觸及到上頭的溫熱,忍不住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心中又暗暗想起了先前在淹月庵看到那位方家四小姐,果真是姿容過人。倘若……倘若他能虜獲了芳心,成了方家贅婿,豈不是這世間最大幸事。


    白景尤覺不過癮,指尖一勾將懷中疊著的那塊粉色香巾拈了出來。那香巾的一角秀了一段梨花枝,上頭用銀白絲線繡了三四朵梨花,幾片翠色的小葉綴在其中。白景將香巾展在麵前,湊了上去湊了湊殘留的溫軟香氣,登時覺得半個身子都酥麻了。


    也不知坐了多長時間,身後傳來腳步身。白景立即轉過身去,見來人正是住在他隔壁的穆舟,立即站起身迎了前去。“穆兄,你迴來了?”


    穆舟朝著他點了下頭。


    白景立即將那香巾抖落出來,獻寶似的說道:“你瞧瞧我這錦帕如何?”不待穆舟言語,他就自顧自的接著道:“這是我今日去淹月庵的時候,佳人所贈!”


    穆舟倏然一笑,“淹月庵?”


    “正是!”白景麵上盡是得意之色,宛若沉醉在裏頭,“誰曾想這佛門清淨地也能得來這樣一段稀奇的姻緣。”他原是一個麵目白淨之人,現如今卻是紅粉緋緋兩頰鼻尖都沁出了油光。“原來佛祖我可憐我苦讀十數載。”


    穆舟聽見他說淹月庵這三個字,就知曉了他是特地在這等著自己的。他也不附和,隻靜待著看白景接下去要說些什麽。


    白景道:“你可知道這佳人是誰?”


    穆舟搖頭。


    “說出來你也未必相信,正是方家四小姐。今日得以親近,才知道這世間還有這般……這般妙不可言之人。”白景說時含笑,臉上大有深意。方家老太太說是選陪讀,實則是有意挑選贅婿。他曾幾次見過這穆舟不在學舍也不在屋內,不知從哪裏迴來,心裏頭也早認定了此人不是安分之輩。故而,這次特地顯露了給他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荒唐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唐並收藏荒唐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