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寂靜,甚至一聲怒喝生出了幾波餘音,迴蕩不歇。一旁香案上燃著的細響香忽然斷了一截,“啪”一聲微末聲響,落在了光潔的桌麵上。


    方言葦臉色驚嚇,又見老太太威儀不減,仍然瞪著眼看著她,越發怯怕了起來。


    “這些話,是誰教你來說的?”老太太寒聲問道,見方言葦不言語,又扭過頭來瞧著尋仙。“你們兩個一道來,是不是就為了這個事情?”


    尋仙已然停了手,往後稍稍退了兩步,麵上受驚失措,仿佛還未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顯得荏弱而稚氣,純良得沒有半點心機。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見她眼淚仿佛已經含在了眼眶中,隻消語氣在些許重些,就能叫她嚇得哭出來。方尋仙一向在府裏頭的樣子就是軟糯可欺,這次迴府老太太見她性子上又比以往拘束了許多,心中合計這事情理當不是她的主意。


    尋仙見她雖然眼中有些渾濁,被方才厲色一打量,心中竟也是發毛。到底是方家的老太太,又怎麽可能像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這樣和善柔弱。要知道常年吃齋念佛的未必一定是佛陀,也有可能是做了惡事就又怕下地獄的妖魔。她暗中指甲掐著掌心,穩了穩心神,越發覺得老太太的這怒氣來的古怪。難不成爹娘當初的東西不能被提及?


    “老太太,是不是三姐說錯什麽話了?”尋仙聲音細細弱弱的說道,又不安的看了一樣方言葦,哀求著道:“三姐是為了我才問這事情的,老太太別怪三姐,怪就的怪我吧!”說話間,眼淚已經簌簌的滾落了下來。


    老太太打量她這幅不經事的模樣,越發肯定了這事情同她無關。可再去看方言葦,見她麵上雖然也是害怕,卻並不露出心慌心虛之色,想了想到底是先將自己的神色緩下來了幾分。她看著方言葦沉聲問道:“我問你,這話是你自己的要提的,還是有旁人慫恿你來的提的?”


    方言葦見她這話說得字字斟酌謹慎,好像極其看重這事情一樣。可方才見老太太又是個這樣生氣的模樣,她心中猛然醒悟。憑她如何在得寵,總歸還是二房的姑娘,如何能在老太太的麵前質問三房的事情,將手伸去三房呢。


    何況那些東西……也不知到底在誰那。


    方言葦心中一番心思連番轉動,可麵上依舊是為難的模樣,額頭也沁出了冷汗來。


    老太太哼了一聲冷道:“可是你那娘讓你來打探的?她當年就想撈去,怎麽?現如今還惦念著不成?”


    方言葦此時不願將這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可也不願將這事情撂給二房。一急之下,隻抬著手捂著自己的臉伏低了身子哭了起來,含含糊糊的迴道:“不關娘的事情,老太太,你隻當我是昏了頭才問了這樣的話吧!”


    方言葦說得傷心,聲音綿軟起伏,叫人聽了都有肝腸寸斷的的感覺。老太太瞧見了,眼中的戾氣也少了下來,伸出手拍了拍她這孫女的背,可聲音仍然嚴肅:“三丫頭,你仔細同祖母說,這事情到底是誰同你提的?又是誰讓你帶著你四妹來祖母這邊說來的?”


    方言葦見到了此時,老太太竟還是在的不依不饒的追問,心下又悔又惱,悔恨自己沒有先同娘商量了這事情在做打算,竟然撞到了老太太的忌諱上頭。可眼下老太太逼問得急了,她又免不了要先想個法子應對了才好。


    可眼下一時也沒個什麽好說辭,思來想去,心中越發著急了起來。


    卻是尋仙忽然哭著跪在了老太太麵前,伸手抓著她衣裙下擺楚楚可憐的訴說道:“老太太要怪就怪我吧,三姐方才提那些事情也都是為了我。原隻是三姐心疼我的一片好心,如今卻是我不好,連累三姐讓老太太責備了。”


    老太太見她哭得真切,又神情之間一片坦然真摯,曉得她是個直性情的孩子。一念翻轉又想到了她那去世了的三子方重青,心下軟了許多,示意李嬤嬤將方尋仙從的地上拉了起來。


    李嬤嬤先前一直都在,先前是應著老太太正是盛怒不便出聲,這會見氣有些緩過去才開口道:“四小姐起來吧,老太太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又哪裏舍得你跪著?”她這把才將方尋仙拉了起來,又去了勸了方言葦:“三小姐也別哭了,這要是濕了臉,過會子出門一吹風就要皴臉了,花枝一般的年紀哪裏能這樣壞了皮膚。”


    方言葦知她是老太太的心腹,這樣好言好語的勸說著不能不給些麵子。李嬤嬤是見著老太太的臉色行事的,這會怕是老太太稍消氣了,她哪裏敢再違逆老太太,當即止住了抽噎,低著頭默默拿帕子擦著臉上的淚漬。


    李嬤嬤見氣氛凝滯,又開口道:“老太太先前還說自己老了,可依著老奴看,這性子倒還是和從前一半兒無,威儀得很。可不瞧瞧,方才嚴厲的問了兩句就將兩姐妹嚇得哭成了這樣。”


    老太太被她打趣,終是開了口道:“哎……”卻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將原本的想說的話又咽了迴去一樣。轉眼之間神色軟了下去,又成了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方尋仙也早收了眼淚,依然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站在旁邊,再不敢輕易往老太太跟前站。


    老太太看了她幾眼,又是歎了口氣。她伸出手,叫尋仙到自己跟前,語重心長的說道:“四丫頭,你那要是缺了什麽少了什麽隻管和祖母說,三房留下的東西也都一件不少,都由祖母給你妥帖保管著,隻等你將來出嫁都給你一並帶走。這些東西將來都是你,不會有旁人貪圖了去,祖母也不會讓旁人貪圖了你這些東西去。隻是,這些東西祖母都叫人封存了起來,一時不便拿出來。”


    方尋仙心中略生疑惑,忍了忍到底沒有直問,隻是乖巧著問道:“祖母,尋仙……尋仙不是這樣意思。”


    老太太一咬牙,下了決心要說當年的事情,又道:“你定是疑惑,為何要封存起來?”不待方尋仙言語,她又顧自說道:“這事情原本不應當告訴你,可如今你們姐妹二人來追問,我若是不說隻怕你們心中到底有了芥蒂。”


    方言葦低著頭,拿帕子擦著落下的淚珠,她從小被千嬌萬寵。這還是頭一次被老太太的這樣疾言厲色的質問,又聽老太太這樣說,哪裏會不好奇,隻傾耳留心去聽。


    老太太慢吟吟的開口,她目光望向遠處,好像又陷入道了十幾年前的往事當中。“當年你娘嫁入到方家來的確是帶了一大批嫁妝,當日抬著嫁妝的腳夫足足有兩百餘人。這樣大的排場,莫說是碧城,就是放眼整個天下也屈指可數,外人不知底細,隻道方家的這個新媳婦定是京中了不得的大官之後。”


    方尋仙這才是第一次從老太太口中聽自己的娘的事情。她從小就不是生養在方家的,三房也一直住在外頭,隻逢年節才舉家迴府。隻是那時候自己年歲小,並不明白其中的緣故。再後來稍大些,也能看出來三房和其他幾房並不親近。


    “可是,你娘卻不是什麽大官之後。當時你爹認識了你娘,就執意要娶,請了媒人上門提親,說你娘是出身商賈之家,家中獨女。可那日的排場卻當真是驚了所有人,你祖父察覺有異,又派人去細細查看了你娘的出身,可竟然是查不到分毫。再後來,就又招了媒人來問,追去你娘當初沒過門住的院子去看,才發現那院子哪裏是你娘的母家,根本就是租賃得來。那些你娘的親眷也都是雇的戲園子的戲子假扮的。


    你祖父得知此事,勃然大怒,隻當你爹是被人蒙騙了。再看那日你娘帶進府的那些嫁妝,多以青銅古物為主。你也是曉得方家祖輩是何出身,何以得到那官位的。你祖父隻看了一眼,就當即暈了過去。叫你爹前來,要逼著他的休妻。”


    方尋仙從不知曉原來他爹娘在方家竟還有這樣一段往事。可後來結果並沒有休妻,可見她爹並沒有依照方老太爺的意思去做。


    老太太說著停了下來,仿佛迴想當日的事情也是十分吃力,更何況……那事情當日看來十分的詭異。她看了看方尋仙,神情鄭重的問道:“你知道你祖父為何要你爹休妻嗎?”


    方尋仙搖了搖頭,的確是不知道,在凝神想了想,又仿佛是想到了些許重要地方。可一時又不敢的篤定,隻挑揀了一點的問道:“是……娘來曆不明的緣故嗎?”


    老太太苦笑起來,慈愛的撫著她的頭發。“並不單是這樣。我們這樣的人家其實也不十分看重門地,若你娘小門小戶也未必就不能娶。最重要的是你娘先被老太爺查到來曆不明,又被發現那一箱箱的嫁妝箱子裏頭裝著的都是——冥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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