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葦帶著尋仙又逛了幾間鋪子,又就去鵲翎大街上風綽樓去歇息喝茶。進的是二樓的雅間,四麵都用篾絲竹簾隔開,既是通透也堪私密。


    當中竹木桌上擺放著紅泥小爐,裏頭燃著小簇火苗,正溫著上頭那壺燙開了的茶水。茶香伴著氤氳的水汽自壺嘴裏嫋嫋不斷的散出,熏得人有些微憨。


    尋仙捏著扇子將騰在自己麵前的水汽扇了散開,稍稍擰著眉道:“怎麽同以前來時不一樣了?”


    方言葦是極愛這套,她自負才情又怎麽會不喜歡這些風雅有趣的做派。“前些日子這換了東家,正是那日下結芳社帖子的沈家小姐。”


    尋仙輕輕訝然一聲,轉臉看著外頭光影轉動,心中卻是想到那日五角樓上見到的少女。她年歲尚且比自己小上一兩歲,竟是能將這事都做得風生水起。


    正想著,台下響起了一陣琵琶聲,有婉轉女聲開口念道:“……上迴說到夜間風淒淒,王四兒打更遇死屍。且說這王四仗著人高馬大便上前查看,細細看去卻發覺那人身受重傷卻一息尚存。那人幾將要死,卻從懷中取出一物遞交王四便苦求他送交主人……”


    尋仙起身,隔著竹簾往一樓大堂正中間的台子看過去,台上坐著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斜抱琵琶,輕啟朱唇。尋仙見她低垂著頭,瞧不見個正臉,一身鮮亮紅衣下露出一段粉荷似得玉臂,瑩潤瓷白。不過是閑手撥弄琴弦,纖纖的指尖,嫋嫋的腰,卻是滿身的風流俊俏。何況那聲音清爽有度,溫軟有馳,一開口便叫人覺得無一不是熨熨貼貼。


    方言葦自顧自的在斟茶,“那說書女子叫紅烈,原先是喬虹樓的花魁娘子,如今被沈姑娘贖身了。”她也站起了身,同尋仙並肩而立。“可不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


    恰巧這時候,底下台上說書的女子抬起臉上。隻見她麵如桃花,眸色星辰,眉心一點嫣紅欲滴。白皙纖秀的頸項微露在領口外,一支素銀的簪子挽著漆黑如緞的頭發。紅妝佳麗,又奏樂彈唱,叫人生出流連忘返的滋味來。


    方言葦挪揄道:“不過姿容比起四妹妹還稍稍遜上一些。”


    尋仙這才收攏心思,嬌嬌笑道:“我不過是個笨嘴拙舌的蠢人,哪裏及得上那位姑娘,光是說得故事也這樣引人入勝……“說著又凝神去聽下麵的故事。


    紅烈姑娘垂下眉眼,素手撥弦,伴著琵琶調又緩緩開口道:“王四兒揣著那人臨死相托之物卻起了旁的心思,並未按照囑咐送這東西去城郊那戶人家,反倒貪圖裏頭錢銀私吞了去。”


    她說罷稍稍一停,眉眼轉動,端的是媚態橫波。一樓大堂裏坐的許多人先是被她神韻氣度所勾,琵琶聲戛然而斷,堂下便也跟著靜得鴉雀無聲。再等迴過神來,細細體味一番故事,就又熙熙攘攘出聲起來。


    “那王四受人囑托卻起了貪念,豈不是要壞了那人的事?”


    又有一人拔高了聲音道:“那王四起了歹意,卻不知先前那人是死是活,後來又會如何?”


    紅烈姑娘並不說話,低著眉眼莞爾一笑,隻將手中琵琶流水似得撥弄起來,發出一連串急急促促的激越之聲。隱有草木蔥容,肅意漸起的意味,仿佛一段撥弦弄樂之音已將眾人帶入到了那個風雨之夜。


    尋仙竟也不自覺被她那琵琶聲勾入到了那故事中,可又覺得這故事說得十分新奇,並不像尋常在茶館酒肆所說的那類。“三姐,這故事你聽過嗎?”


    方言葦卻並不以為意,“我倒從未聽過。可紅烈姑娘日日在此說這故事,已有一段時日。”她轉過身去,飲了一口方才的茶,茶香甘甜彌散口齒之間。她轉過身餘光瞥了眼,將尋仙仍然巴望著下頭,便漫不經心的開口道:“今日逛了這些,卻也沒見到什麽好玉器,我如今倒是喜歡這些翠色東西,瞧著也讓人賞心悅目。”


    尋仙心中咯噔,輕聲迴道:“我方才見那些東西都好看得很,可真要怎麽分斷玉石的好壞成色……我卻不懂。”說著也不再一味盯著下頭瞧,轉過身來。尋仙知道這方言葦這正是趁機要向自己打探玉匣的下落,按道理來說,玉匣的確應該在三房。因為當年三房曾經因為玉匣而招惹禍事,可尋仙敢斷定這東西並不在三房。可少不得要借著方言葦卻謀劃些旁的東西。


    方言葦想了想,“我記得小時候見三太太是頂喜歡這些玉石的,怎的到你這就不喜歡了?”


    尋仙並未立即迴話,像是被她這話觸動,隔了片刻才迴轉過身來,低聲道:“哎,娘去的時候我年歲還小,那些玉石什麽我也就沒再見過了。”


    “沒再見過?”方言葦麵色訝然,又問道:“我娘曾說過三太太進門的時候嫁妝最多,怎麽你會全沒見過?”她心中暗道,三房接連出事,可三老爺和三太太的名下的那些金銀財產如今又都去到哪裏了?她先前於這些事情上並不關心,可這會既然要從三房開始下手尋找玉匣,自然先要問清楚那大批東西都去了哪裏。


    尋仙隻茫然無知的搖了搖頭,“那時候我年歲小才十歲,爹並未和我提這些事情,等後來爹猝然出事,我又接連出事,過了三年再迴來,這幾年前事情又怎麽去追究。”言語之間,也很是無奈。


    方言葦聽了她一番話,心中又是盤算了片刻。仔細想去,三房的那些家業總不會平無故的消失不見,總要迴頭再細問她娘才好。方言葦轉了臉色,溫厚一笑拉了尋仙的手坐了下來道:“等我迴去問問我娘,四妹妹既然迴來了三房的東西總歸都要還給你的。”她說著這番話時,頗有幾分愛護幼妹的中正神色,叫人不得不認為她是沉穩持重又落落光明之人。


    尋仙露出又驚又喜望著她,軟糯道:“多謝……三姐。”她先前一直在思量如何才能重新拿迴她爹娘留下的東西。如今枕雲院不過是個空殼子,裏頭並沒有值錢財物。隻是,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被誰霸占著,如今借著方言葦更能省力些。


    方尋仙得了便宜,也不計較是不是過於狗腿,對著方言葦更加殷勤膩歪了起來。旁人若是不知情況,隻當她們姐妹二人情誼深厚得很。


    紅泥小爐上煨著的茶水仍然在撲騰撲騰的翻滾著熱氣,茶氣氤氳猶如迷障一眼掩在眼簾之前。饒是近在眼前的一張臉,也因著這白氣變得不甚清晰起來。


    尋仙低著頭莞爾發笑,眼底閃過精光。


    “……卻要說那王四兒折返行兇之後奔走迴家中,山路南行他又心中慌張竟是跌到山澗,昏睡了一日一夜!”樓下的故事仍在繼續,方尋仙再去細聽,已錯過了那王四兒殺人行兇那一段。


    “言葦姐姐。”簾子被人打了起來,從外頭進來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著了一身晚煙霞紫綾子如意雲紋衫裙,俏麗明媚,又對著尋仙道:“方四小姐好。”


    方言葦起身去迎她,又將她拉著坐下道:“什麽方四小姐,你們年歲相當,直接喚名字豈不是更加親近些。”


    那沈家小姐也不扭捏,立即露齒一笑道:“尋仙。”


    尋仙不能再膩膩歪歪的坐著,隻能正了正身子,也迴道:“阿九。”


    沈九眼中一亮,顯是很喜歡她這樣稱唿自己,又岔開話題問道:“我見尋仙方才聽紅烈姑娘的故事很入神。”


    方尋仙點頭,沉吟著迴道:“倒是很古怪,不像尋常說書。”


    “什麽不像,這可不正是一個案子裏頭重編出來的!”沈九笑吟吟的說道,見方言葦和方尋仙二人麵上均是有詫異之色,也不拖延拿喬,立即又道:“也不怕同你們說,這真是個案子。如今緘王爺已微服來此,正要私下辦了這案子。”


    方尋仙心中詫異,便脫口問道:“什麽緊要的案子,竟要王爺親自來辦理?”


    沈九也是一本正經的迴她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隻聽說和皇宮有牽連。”說著,接過方言葦遞過來的一杯茶,低了頭去抿了一口。再抬頭,見方言葦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看,她不及擱下茶盞便開口反問:“你這樣看我做什麽?”


    方言葦掩著嘴笑道:“看你到底臉皮多厚,還能繃得了多久,竟能這樣一本正經的編排這些話來騙我四妹妹。”她又推了一把身邊的方尋仙,“緘王此次來是來向沈九姑娘求親的,也隻有你這呆子信她的胡言亂語。”


    沈九立即臉色緋紅起來,將茶盞擱迴桌子上,嬌惱著道:“你胡說!你再胡說!”


    方言葦卻大發玩心起來,不依不饒的打趣道:“怎麽是我胡說了,我這說的可是句句實言沒有半點虛假的!”


    沈九麵皮薄,紅著臉急著辯道:“我方才說的也都是真的,王爺當真是為了這案子來的。”可方言葦卻是一萬個不信,二人你來我往嬉鬧了開來。


    尋仙凝神再去聽外頭的聲音,卻原來一場已經結束,若要聽下場就要等明日了。不知為何,這故事竟是落到了她的心裏頭,想著不能日日出來聽,竟有些心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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