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陣,好似通往另一個天地似的,叫人覺得他們之前跨進的知府府門不過是錯覺罷了。忽然前頭豁然一亮,再不像他們所處的小道一樣深幽狹窄,聲音也熱鬧了起來。


    前頭引路的丫鬟含笑道:“三位小姐,到了。”


    尋仙隨著她前去,隻見入眼景象猶如是九重天的仙境一般,入眼皆是繁英交展的桃樹,飽滿的桃花嬌俏立在枝頭。樹下是一桌桌的小案,三四、五六人跪坐一起喝酒玩笑。這裏頭又都是年輕男女,各個身著光鮮亮麗,並不遜色於這滿眼的□□。


    這轉眼功夫,先前引路的丫鬟已經退了迴去。


    方言葦開口道:“咱們尋個地方坐下吧。”往年她一個人來,今年有兩個同行,倒也是正好有個伴了。


    那小案上放著果品和美酒,香氣四溢。


    尋仙漫不經心的打量四周,挨著方言葦低聲問道:“怎麽這麽多人?”


    “這結芳社的帖子但凡有名望的人家都爭著想要,我聽我娘說,今年帖子已經發到了呈州去了,碧城前幾日各處客房已經滿了,住的都是來參加結芳社的人。”方言葦說罷,見她神情驚愕不止,便曉得她被這潑天的大手筆給震住了。想當初,自己初來結芳社的時候,何嚐不是又驚又羨。她原本以為憑方家的富貴錢財,再沒有什麽能入得了她的眼。可如今才曉得,什麽是人外人,天外天。


    楚雲中一向不擅參與這些詩社花社,又見周遭小姐都是巧笑倩兮,眉目含情,隻她一個生得英氣颯颯。故而比尋仙還要拘束上幾分。


    方言葦給二人滿了酒,那酒並非烈酒。尋仙抿了一小口,又端起整杯喝了進去,滋味甘甜爽口。方言葦道:“可別小看這酒,倒是有幾分後勁的,一兩杯即可,再多恐怕過會要頭暈。”


    尋仙裝憨賣傻,方言葦樂得端著長姐的威儀,她便也做足了天真嬌憨來,又纏著她給自己滿了一杯,一口一口的抿著喝。


    尋仙眼光一掃,又見案幾另外一側平整擺放著文房四寶,心中輕輕嘖道,這些社聚總免不了要做詩文的。她向來憊懶此事,可方言葦不同,她冠著才女的稱號。尋仙想到先前二太太那神情處事,曉得今日方言葦今日必定要在這結芳社上顯露一番的。


    方言葦身子向來孱弱,又有去歲那雲遊道士的批言,親事一拖再拖。尋仙將酒杯中最後一口酒喝了幹淨,仍覺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她這三姐,病來如山倒,病去得也是十分利索,如今容光煥發,怎麽都不像是纏綿久病的人呢。


    尋仙想了想,大約是曉得老太太招贅婿的念頭,想要早早絕了將心思動在她自己身上罷了。尋仙不由看向方言葦,生出些許疑惑來,到底她這個三姐心裏到底藏著什麽人,才會空耗好大韶華等那人。


    楚雲中見尋仙癡癡迷迷的望著方言葦,笑道:“呀,有人怕是喝上癮了。”


    “滋味雖好,不能貪杯了,去年就有一人吃多了鬧出好大笑話。”方言葦佯嗔著說道,將那酒瓶遞到了遠處,唯恐尋仙再去自斟自飲上幾杯。


    姐妹三人正待再說話,已有一穿了孔雀綠春衫的小姐探身過來,對著方言葦道:“找了你好久,你卻這處喝酒。”


    方言葦平素與這人交好,曉得那一眾嬌小姐在等著自己去做詩文對子,她又看了尋仙和楚雲中才道:“今個還帶了家中兩個妹妹來,不如一道去吧。”


    還未等那來的小姐說話,方尋仙已經愁了臉道:“三姐姐,你自己去呢。”楚雲中也自知不通詩文,便也不去了。方言葦隻好作罷,又細細囑咐了過會要去哪裏匯合同歸,才同那小姐離開。


    又略坐了會,方尋仙著實覺得乏味,心中又惦記著要去找叫滿青那人,左右四顧,準備想個法子自己去逛逛。


    正這時候,忽然一陣琵琶聲急促,四散各處的人群都往那處聚攏了過去。


    楚雲中先起了身,踮腳朝那望了望,對著尋仙道:“咱們去看看。”


    二人順著人群過去,兩側都是綴滿桃花的枝梢,緋色花瓣落下沾在衣襟,好似這碧城的□□都被攏在了此處,如今人間聖境,美得叫人不能自持。


    再說前方是一座半人高的台子,兩側又有丫鬟捧著雕花木托盤,上頭隔了幾張灑金紙箋。尋仙張望,見方言葦正同一群閨閣小姐正立在一側,而另外一側則是青年才俊。想來,是要鬥詩一類的。


    正這時候,一個玲瓏美人上了台,言語了幾句。果然如尋仙想得那樣,是對詩,不過分了男女兩撥。她心底發笑,二太太恐怕也是怕老太太將贅婿的心思動到她二房來,有這等機會自然緊催著方言葦來了。何況在詩書一事上,她也向來頗有才情。


    尋仙耐著性子聽了會,正思量那叫滿青的會不會也在裏頭,卻被人扯了扯袖子。楚雲中低著聲音道:“悶得透不過起來,陪我去那邊透透氣。”還不待她開口,楚雲中已經挽著尋仙麽的手腕朝著穿出了人群。


    這地方風光旖旎,穿過那片桃林,緊鄰著就是一池碧水,水麵開闊,望去叫人心中生出波瀾壯闊。


    “虧你還能看得這樣入神。”楚雲中眨了眨眼,挪揄她。


    尋仙搖頭,她心下苦笑,若是時與她同在一處,又如何去找滿青。想了想,遂開口道:“我看三姐在那裏,她詩文做得這樣好,待會博個滿堂彩,我也與有榮焉。”她料準了楚雲中出來了便不會再迴去,笑了笑轉身迴去。


    才剛走了兩步,忽身後有人喚她,“尋仙。”


    方尋仙步子明顯一滯,那人就應當在她身後不遠處。


    陸衡玉的皮膚很白,就是大部分讀書人一樣顯得毓秀清雋。他著了一身水墨色的長袍,臨風玉樹,佼佼出群,衣袂被吹得翻飛。陸衡玉再次開口,隻好像之前蓄起的勇氣被一分分消磨退去了,越發顯得他的軟弱。


    “尋仙——”


    方尋仙轉過身來,又退開了一步,仿佛厭棄與他站得這樣近。她眼角微挑瞄了他一眼,微蹙了眉頭冷冷開口,“陸公子!”


    這周圍,又哪裏還有楚雲中的身影,先前不過是她誆著自己來此處而已。


    陸衡玉聽她這樣說,胸臆間像是被什麽狠狠擊打了一番,臉色也越發蒼白了起來。他嘴角下沉,勾起苦笑,隻覺得又酸又澀。他惦她念她,日夜不能安睡,到頭來隻換得她一聲不鹹不淡的“陸公子”嗎?陡然之間,心內便覺怒火如熾,他上前一把擒握住了方尋仙的兩隻手臂,發狠似得的用力。“方尋仙!你看著我!”


    尋仙本一直微斂眼簾,被他這樣一握才猛的抬起眼眸,有些吃痛又些驚奇的望著他。


    “你去哪裏了?!”陸衡玉對上那一雙眼,眉目又生得那麽柔美,隻覺才剛聚起埋怨又盡數消散,不覺放軟了聲音又問道:“三年了,尋仙你去哪裏了?”


    尋仙抿了抿唇,一字字迴道:“陸公子想要知道嗎?又為何要知道?”


    連問兩句,宛若最無情的質問。為何?陸衡玉心底苦笑,她怎麽會不知道為何?他擱下一切四處尋她三年,她竟然問什麽!


    陸衡玉好像驟然之間想通了什麽,怪異的笑了一聲,鬆開了尋仙。“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以為她是出了事,才會尋不見蹤跡。可如今她這樣問,冷眼冷語,他卻忽然覺得她是故意的。沒有什麽失蹤,一切都過是她故意躲起來三年罷了。當年的那些話,被她聽了去,所以銜恨了三年。


    “……”尋仙揉著自己的手臂,顯得無動於衷,好似他的話並未入到她的耳底。可過了會,她偏偏又難抵心中的念頭,帶著不合時宜的笑,緩緩開口道:“難道你以為,我是這樣的人嗎?”


    他竟是在質問自己,是不是這三年不過是自己做的一場戲。


    “原來,我在你心裏頭也不過是這樣的人。”尋仙盯著眼前的人,眉眼之中帶著淒然之色。語音低得出奇,凝神聽去,卻份外有一種動人心神的嬌柔。


    陸衡玉說不出話,心裏頭捉摸不透,可若是她失蹤了三年又會去哪裏,如今又什麽會完好如初的站在這裏?太多的疑問盤踞在口中,他想要開口問,看見她這樣的神情,又宛若是如鯁在喉。


    “一直”兩個字,刺了他一下。


    陸衡玉知道,那事情她耿耿於懷,所以當初才會一怒之下迴朔州,才會失蹤。以至於,三年後的今日,她依舊不能釋懷。可他不知道,她又是不是會因著這些更加怨恨於他。


    “尋仙……我並不是,那樣的意思。”


    “陸公子不是那樣的意思,又是怎樣的意思?”尋仙勉強開口,可不複平日裏人前的嬌軟綿糯,聲調平仄寡淡如一抔白水。


    陸衡玉細細度著她的話,心下驚了又驚。再看她眉眼之間帶著懨懨之色,哪還有當初那種嬌俏動人,心中不由驚疑不定了起來。


    “這三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尋仙說不出來,也著實不能說。她低下眉眼,輕淡淡的笑了笑,“陸公子想來知道了的。”


    陸衡玉見她這樣神色,並不十分相信先前知曉的事情。楚雲中同他說,方尋仙當年馬車是跌落了山崖,她失了憶被一戶小富之家救起直至前些日子才想起一切,遂使人通知了方家去接了迴來。


    陸衡玉此時見她神情分明已是另外一人,這三年過往絕然不可能這樣簡單。還欲再開口說些什麽,卻見心心念念了三年的人已經轉了身離開了幾步。陸衡玉隻知她今日仍然惱恨自己當初那番話,若是就此一別不知再見麵又是幾時,快步追了上前。


    而遠處行來了個麗人,擋在方尋仙麵前做了一禮,款款出聲道:“奴婢滿青,方四小姐,我家小姐有請。”


    尋仙著實驚怔,打量此人才問道:“是主辦此次社宴的沈九小姐嗎?”


    麗人淡眉杏眼,嫣然一笑,“正是我家小姐。”說著做了個請的姿勢來,她對著後頭的陸衡玉點頭致意,顯是不想他再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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