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崔婆子如瘋魔了一般,在府裏又喊又叫了一陣,忽地不知道躲入了哪處。五六個人跟在她後頭的人眼見著人不過是拐過了道彎子,便不見蹤跡了,怎麽都找不見。


    榆中院的二太太氣得拍桌而起,摔了手邊上的一個茶碗子。“平日養你們這些倒會說現成話,怎地這時候抓個婆子也抓不到!她一個上了的年歲的婦道人,又這樣瘋瘋癲癲的有甚能耐,竟叫你們這樣翻天翻地的也找不見。哼!我看不是她能耐,是你們這群人都是吃白飯的無用東西。”


    那縮在地上的仆役顫了幾顫,“太太放心,小的們定將她找出來的,太太放心。”


    滿祥嫂一直雙手抄在袖籠中,餘光瞟見二太太這怒氣稍稍平了些,才對著屋內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去收拾地上的碎渣滓。“二太太省心,那婆子又能往哪裏跑,左右還是在府裏頭,跑不出去的。叫小的們留神找著,總會見到的,不然她還能不吃不喝的升仙了不成?”


    二太太見著心煩,揮著手嫌惡道:“還不去找!”


    仆役如蒙大赦,慌慌張張的跑了出去。


    “沒一個省心的東西。”二太太皺著的臉,又接了小丫鬟奉上來的茶,呷了口又吐了迴去,斥道:“這是泡的什麽茶,一股土腥味!”


    “我的太太,可別在為了這事情操心了。”滿祥嫂叫屋內丫鬟都退了下去,又湊過去耳語了幾句。


    二太太立即轉了臉色,神情一鬆,轉而又有些遲疑不定,“可是真的?”


    滿祥嫂一臉正色的點頭,“怎麽不是真的,也不曉得到底經了什麽刺激,竟這樣滿宅子的跑,想來府裏府外都聽得清楚了。”


    “扒灰的扒灰,偷漢子的偷漢子——”二太太的將方才滿祥嫂同她的話又拎出來喃了遍,登時覺得心中舒暢的很,捂著嘴笑了一聲。“說了這些話,可不是找死。‘扒灰’二字,在府裏哪能說得?”


    “太太說的是。”滿祥嫂這會對那崔婆子可不敢再存什麽可憐心思,心裏頭轉念一想,可不是怨她自己作勢撞上來的!


    二太太忽地想起一件事,變了臉色。“不對!”,她本生得富貴圓潤,這一怒,眉頭皺起擠出眉心的‘川’字。“這要是被他人先拿住了,可不被她滿嘴胡言的說那事情?”二太太越想越是著憂心忡忡,她性子急,又將跳起來的模樣。


    “太太別急,駐春院住著的那位正失意閉了院子,哪還有心思管著這些事情?”滿祥嫂免不了好生的勸解著,說到底姨太太再如何得寵,當家做主的仍不是她。


    二太太卻同意她這話,撇嘴不屑笑著道:“你道她是什麽好東西,你又不是沒見過府裏這些奴才的嘴臉,曉得了這事情還不上趕著去獻殷勤表功去。何況現在正她怒頭上,要是發了狠要這婆子可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是不安,“如今她那小子可迴來了。”


    滿祥嫂也下不去嘴再安慰,誰叫那崔婆子前夜裏誤打誤撞摸來榆中院,偷聽去了二太太同她的那些話去。原本就是緊要的事情,不容為外人知曉。偏她還不知輕重緩急,非捏著此事來求二太太為她那女兒報仇。二太太如何肯,隻一麵誆哄著她,一麵按下等來日尋個錯處處置了她。誰曉得第二日便不見蹤跡了,後頭再出現時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竟生出這樣的事端。眼下看來,也實在是留不得此人了。


    “還不都怪你,平日裏同她走得這般近做什麽!不然憑她也進得來。”二太太怒瞪了身旁人一眼,餘怒未消已生了牽連之念。


    滿祥嫂叫苦不迭,她哪曉得崔婆子這般膽大也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平日裏不過是她進出二道門擺擺身份,惹她眼紅羨慕罷了,哪曉得會招惹這樣的禍事來,當真是悔得掏心肝。“太太教訓的是,隻平日我瞧著他可憐,誰曉得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罷了罷了,你莫要再發那些善心了。”二太太冷著臉,心道要早些拿道人才好。


    ——


    到了深夜,府裏砰砰當當的一陣鬧騰,是有人提著銅鑼敲打,“走水啦,走水啦……”


    尋仙半撐起身子,撩了簾子問道:“外頭怎麽了?”


    這些日子,袖袖緊守著尋仙,到了夜間也是鋪了被褥打了地鋪在她床前,以防再有什麽疏落。她聽見響動,已經披了衣裳點了桌子上的燭台,“奴婢出去看看。”


    袖袖開了門出去,翡翠引錄也都是起了身,粗使的婆子小跑著到幾人跟前,喘著氣道:“駐春園外走水了,勢頭大得很,將要燒進院子裏頭了!”


    “這好端端怎麽走水了?”翡翠聞言十分稀奇,偏偏還是姨太太的駐春院走了水。


    這問題那粗使的婆子卻答不上來,她也不過是跑出院子稍作了打聽,“各位姑娘可放心呢,如今護院小廝都過去了,又隔得遠,不會牽連到我們。”


    袖袖朝著東麵瞧了眼,見那處果然有濃煙騰起,卻已不見火光,就著夜色若不仔細看去,也分辨不出。


    “若要牽連我們這,這把火可不是要將整個宅子都燒了大半?”翡翠瞪了那婆子一眼,道既無礙就去睡了,轉了頭迴屋。


    翡翠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來了一人,是楚雲中身邊的珊瑚。顯是也聽見響動從屋子裏頭出來,手中捧著燭台,“小姐叫我來問候四小姐。”


    袖袖立在外頭一會覺得有些發冷,緊了緊披在肩頭的衣裳,“小姐無事,雲中小姐那呢?”


    “聽見外頭響動便醒了,催著我來先問過四小姐。”


    袖袖推著她迴去,“雲中小姐可扭著腳呢,屋子少不得人,你快些迴去吧。”等人走開了,袖袖才同引錄分別。


    誰知引錄望著離開那丫鬟的身形發愣,幽幽喃道:“你曉得翡翠以前是雲中小姐屋裏的吧?”這話才脫口,便已經深覺不妥,閉了嘴再不肯說,迴了自己屋子。


    卻說袖袖被鬧得一頭霧水,迴了暖閣屋內,見方尋仙已經坐了起來,簾子掀開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迴來。


    “姨太太的駐春院外頭起了火,估摸已經滅了,我方才瞧那邊隻見還有些煙霧火光倒是沒了。”袖袖怕尋仙受涼,催著她快些睡。


    可被這樣一鬧,哪還有心思睡。遂叫袖袖移了燭台來床前,兩人就著微弱的光亮說著夜話。


    “以往那崔婆子你打過交道嗎?”尋仙還惦記著下午的瘋婆子的那一番瘋話。


    袖袖聞言吐了吐舌頭,她先前甚少進出二道房,隻呆在後院。“沒有。”可在丫鬟婆子聚在一塊說話,少不得要聽見許多府裏的傳聞,其中許多便是關於崔婆子的。


    她烏黑的眼珠子一轉,又思量著道:“小姐不曉得,看二道門是個閑差,可那婆子臉皮厚,總能從每日進出的丫鬟那揩去不少油。就前些日子,引錄姐姐叫人從外頭帶了盒胭脂,那婆子攔了人下來非得說要細細檢查以防夾帶髒東西進後宅。那胭脂被開了瞧瞧便罷了,可這崔婆子摳了好大一塊下來,裹在帕子裏,怕是要拿去給她那個丫頭使。整日裏這邊揩那邊蹭,哪還能有什麽好人緣。”


    可這崔婆子再膽大,也不應該想白日裏這樣亂喊的。扒灰?說這話不是明明白白打老太爺的臉嗎?


    尋仙目光掃過燭台,見火光幽明跳動,“啪”的爆出一個燭花來。


    姨太太尤氏是當年四叔的通房丫頭,緊著是要抬了做妾的,也不知怎的轉眼就成了老太爺的姨太太。之後,姨太太的出身就成了禁忌,一律隻得說是四房外間伺候的丫鬟。扒灰這樣的詞,更是明裏暗裏都不能說的。


    尤氏那樣的秉性,恐怕也定不能饒了崔婆子。


    尋仙想了想,越發覺得姨太太院外的那把火無論是不是的崔婆子的放的,恐怕她的下場都不會好。隻是她覺得十分奇怪的是,崔婆子到底怎麽就能豁開命來的,要知她家裏還有子有夫,並非一個女兒的。


    “小姐想到了什麽?”袖袖拿剪子剪了燈芯,幽幽的燭火登時亮了許多。


    尋仙有些向往那樣暖烘烘的光亮,便抬手擱燭台跳躍的一點火苗上烘暖。“我隻是想,這婆子瘋的好生稀奇,光撿了府裏見不得人的事情說,便是瘋了,也要將自己逼向絕路一般。”


    袖袖耐著性子思量了一番,呆呆的問道:“瘋了還能曉得自己說什麽話嗎?”


    尋仙見她如此一本正經,心中一動笑了開來道:“正是這理。”兩人目光一對,袖袖見她第一迴笑得這樣輕快,不覺也跟著笑了起來。


    再說外頭人來人往,急促的腳步聲不斷,約莫天亮才漸漸平息了下來。過了不多長時間,雞鳴聲起,該是各院婆子丫鬟早起做活了。


    這一夜莫須有生出許多折騰,擾了滿宅的清夢。正待眾人嘟囔是何人這般陰惡撿了熟睡時辰投火時,崔婆子被七八個護院五花大綁堵著嘴,朝著二太太的榆中院扭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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