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三四日,那簷上牆下的積雪都化了幹淨。三月初的一場大雪原本就來得異常,可終究是被一日濃過一日的春意消融掩蓋了過去。枕雲院的粗使婆子理院子,竟在北麵的院牆跟處瞧見了棵槐樹。往日這三房的院子空著大半沒個人往那處走,便沒被人發覺,如今已有碗口粗細。


    槐樹易招陰祟之物,府裏頭向來不待見,一大早,院子裏頭的婆子去求了兩個氣力大的護院去砍了此物。方尋仙醒得早,便讓袖袖搬了張凳子坐在窗口。朝南的窗子正能瞧見院外的池子,前幾日剛死了人,袖袖嫌棄晦氣便折了幾隻桃木枝插在花瓶擱那,堪堪擋著。她便隻能做坐另外的窗口前,暖閣地勢略高,遠遠可見幾人聚在那伐著那顆槐樹。


    方尋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扭頭問正在整理床鋪的袖袖,“你可知道那夜是哪個護院將我從月下廟裏頭救出來的?”


    袖袖凝神想了想,走到窗子邊上探身望出去,指著其中一人道:“噫,就是那個,高一些的那個。”


    方尋仙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真見那人身形要比一般人高上許多,甚是顯眼。她便也不再說話,單手托腮瞧著他們幾人忙。那晚是她自己避開眾人去的月下廟,隻一入內便被什麽嗆著暈了過去,然而卻是沒有提什麽白燈籠過去。這事情,的確是稀奇的很。若是想要害她,隻等她昏過去的時候捂死她勒死她都可行,偏偏是點著了月下廟的幔帳引護院前來。


    那個人到底是誰?方妍妍又是何人什麽殺了的?


    方尋仙想得入神,這方宅內,到底誰才是那個最可疑的人?難道也和她要找的玉匣有關?


    “小姐?”袖袖連著喚了兩聲,方尋仙才醒過神來。“三小姐過來了呢。”她這話才落下,隻見屋子口的猩紅氈簾已被人打了起來,進來一個麵容姣好的小姐。


    “四妹妹看的什麽,這樣入神,方才我在外頭同你打招唿竟也沒瞧見。”方言葦捂著嘴笑道,她聲音自是婉轉動人。說著,便走到了方尋仙身旁,沿著她看著方向瞥了過去。


    “三姐怎麽來了?”方尋仙帶了幾分詫異,隻將一隻捂在手裏的手爐塞了過去,“三姐身子不好,到底外頭春寒凍骨。”


    “我倒是瞧什麽,不過幾個婆子護院做活,也值得你這般入神。”方言葦收迴目光並不接那香爐,推迴了方尋仙手中,“我這幾日來身子爽快了不少,先前原是怕病氣過人才常躲在屋子裏頭,不好又哪裏敢輕易到你這來。倒是你,那夜當真是嚇人得緊,仍要好好養著。”


    方尋仙將她的話一琢磨,卻體會到裏頭許多關健,難道她心思縝密一句話中也要說出這樣的麵麵俱到。“三姐說的哪裏話?”方尋仙笑得嬌軟無邪,親密的偎著方言葦的手臂,“能和三姐一塊呆著,我才最高興,三姐又不是不知這府中也沒幾個人是我能說得上話的。”


    “府裏頭原是冷清的。”方言葦在臨近的木雕花椅上,此話一出叫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欲言又止的模樣。


    方尋仙納罕,“三姐有話要說?”


    “我倒聽我娘說了,老太太說府裏人少,便不讓五叔去外頭書院讀書了,要在咱們府裏頭辟塊地方當學堂。”方言葦手中捏著一把蘇繡的檀香扇,便用扇子戳了戳尋仙,笑言道:“我來時見到有泥瓦工進出,想是這事情已經敲定了,到時候開了學堂,四妹妹大約便不覺得沒有人說話解乏了。”


    尋仙皺了皺眉,一臉的愁苦相,“三姐說五叔嗎?咱們雖說年歲相仿,到底差著輩分呢。何況……”


    “事都過去了,你也別總鬱在裏頭。”方言葦擺出長姐的威儀寬慰了兩句,才想起來被她帶偏了話,遂又將話題轉了迴去,“不止五叔,四叔的一房人過不了多少時日也要迴了。等學堂開起來,還要從府外接進來幾個人一道陪著五叔做學問。”


    話到此處,尋仙也就約莫知道了。那日小葉子曾說,老太太著意要招婿,原來竟然是以這樣的名目。她目光落在方言葦臉上,似乎是盯著她看,帶了幾分驚奇。


    方言葦見此情狀,隻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下意識的抬手摸著自己的臉頰。


    尋仙噗嗤一笑,“三姐想一道去學堂讀書嗎?可尋仙速來憊懶,寧可在自己這小屋裏頭倚著發呆總也是舒坦的。”說話時,她身子已經嬌嬌軟軟的倚向了旁邊的窗台,吃吃嬌嬌的笑著。


    方言葦見她這般輕浮模樣,卻稍帶稚氣未脫,眉目生得含情動人,麵如桃花傅粉,當真是玉一般的人物。饒是她這些年見過臨近大大小小官家望族的小姐,也沒一個比眼前此人更標致的了。隻可惜……美則美矣,卻是少了玲瓏心肝的蠢人。方言葦稍稍一念此,才起的抑鬱不快也就消了下去,拿著扇麵遮了半張臉抿嘴一笑。“你慣會偷懶,可這事情可又由不得你。”


    正這時候,外頭有個人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咋咋唿唿的嚷道:“尋仙姐姐!告訴你個好大的消息!”


    來的是安寶,手裏頭捏著塊白糖米糕,一入內見方言葦也在,興致就低下來了許多,悶聲道:“三小姐也在。”


    方言葦隻略微笑了笑,手中輕輕搖著那柄檀香扇,扇出一縷縷幽細的香氣。而後又不鹹不淡的問道:“滿祥嫂今日去外頭采辦春日的衣料,你怎地沒跟著去。”


    安寶眉頭稍皺了皺,撇著嘴道:“她是二房太太跟前的人,做到也是二房太太吩咐的事情,我不過是五爺身旁的小廝,沒的去做這些到叫人以為我要在二太太麵前獻寶。”


    方言葦也不惱,隻是垂著眉眼笑著,越發顯得矜貴溫柔。


    安寶素是不喜歡這位三小姐的,他在後院廝混,各院的丫鬟都是姐妹一般玩,哪裏會不曉得這個知書達理的三小姐不過是平日做的表麵功夫罷了,私下打罵處置比姨太太那邊還要厲害。安寶嫌這人假的厲害,生不親近來,平日去她娘那裏也隻呆在她屋子裏頭,輕易不去招惹她的。


    “你先前說的什麽消息?這樣興衝衝的?”方尋仙問道。


    安寶將手中的半塊糖糕囫圇塞在嘴裏頭,“方才出去,你猜我遇見誰了?”


    方尋仙含著笑想了片刻,著實想不出來,便斜著眼瞪他佯裝怒道:“你想說便說,沒的讓我猜,我猜不出來。”


    安寶甚是喜歡方尋仙,便過去膩在她身邊道:“我方才看見崔緒往帶了幾個小廝套了輛馬車往外頭去了。”


    尋仙絞著一絡青絲,漫步經心的迴道:“他是府裏頭的大管事,自是要忙進忙出的。”


    方言葦抬頭睨了她一眼,心道她竟還不知此事?怪不得還能這般不動聲色,一念至此又生出些可憐她的軟心腸來。一個孤女在這方家大宅裏頭過得又哪能她這般順心如意。


    “咦……尋仙姐姐不知道嗎?”安寶睜大了眼,他養得也是細皮嫩肉模樣白淨,也是年歲小尚未長開,瞧著十分清爽,姐姐妹妹的喊起來也不叫人生厭。“雲中姐迴來了。”


    楚雲中?方尋仙怔愣了片刻,繼而噙著笑軟軟糯糯的問道:“幾時迴來?”


    “那崔緒正是帶著人去接他們呢,聽說之前他們的馬車行至山路旁不知怎地受了驚,險些落下懸崖摔死,如今崔緒去接怕也要在那處山廟休整一晚,算來恐怕明日飯後才會到,到底也不知有人死傷了沒。”


    尋仙聽著沉吟不語,隔了片刻才斜著頭問道:“你方才所說的他們是誰?”她頭上斜斜的插著了一隻珠釵,墜下的珠子便來迴晃動個不歇。


    “還有陸家哥哥。”


    方言葦先前一直笑語晏晏的人忽然煞白了臉色,竟也動了幾分惻隱,隻用扇子拍了安寶道:“沒地說這些來嚇唬人。”


    陸衡玉。


    尋仙隻覺得心中許多舊事都被這三個字給勾了出來,她不禁在心裏頭又重新喃喃了幾通,猶如鈍刀割肉,悶悶的疼。陸衡玉。


    “他們怎麽在一處的?”


    安寶不疑有他,便脫口道:“尋仙姐姐你三年不在自然不清楚,這幾年雲中姐為了找你帶了幾人各處尋,陸家哥哥也時常一道的。”


    為了尋找她……尋仙不知心中是個什麽滋味,隻絞著發的手指有些發僵,扯得頭發生疼。她失蹤三年,他們尋她。可那個地方,又豈會是能被輕易尋見的,更何況,即便是找到了,也根本沒可能將她從那裏頭帶出來。


    安寶這會打量著尋仙,見她臉色發青發白,手上勁大得很渾然不知痛似得絞自己的頭發,才曉得她不對勁。“你……”他想起了之前府裏的傳聞,隻當她那晚上嚇丟了魂,這才這般反複無常。


    卻是方言葦連著喚了她兩聲。當年陸衡玉與她這個四妹如何,她是最清楚不過的,如今三年未見便是這個消息,想來著實是亂了她的心神。“你且安心,左右崔緒去了,像是不會有什麽事情的。”


    安寶不曉得這些,指著尋仙脆生生的詫道:“尋仙姐姐這樣樣,莫不是那夜中了邪還沒好?”他說起話來,毫不顧忌,眼珠子一轉又道:“那地方我看就是個醃臢地方,也不曉得住了什麽邪氣陰物的,不過也是要看人八字的,這府裏頭大概也隻有崔緒八字的最硬的。”


    尋仙驟然一驚,轉過頭去看著安寶,問道:“難不成他去過月下廟的禁地?”


    “每月的初一十五,他都要進去供奉新的貢品熏香。”接話的卻是方言葦,這月下廟這些年來他隻有他出入,旁的人誰都不許的。


    尋仙輕輕嗯了聲,便不再說話。


    方言葦見她神情懨懨說了沒多久就離開了,到底有些不快,心中想著那事情要早些敲定了。可別等陸衡玉迴來同她又膩歪一處,那才真叫壞了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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