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到了第二日,圓通寺來的大和尚給駐春園的姨太太做了場法師驅邪,倒是叫之前隱有瘋魔之象的尤氏安穩了好些。睡了一覺後,就徑自守在妍姐兒的靈堂前默默垂了淚燒紙錢,卻不像先前那般撒潑哭罵。


    袖袖說了這些,便小心打量了方尋仙的臉色,“想是姨太太想通了。”


    方尋仙倚著坐於床上,也瞧不出個什麽心思來。袖袖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聽說三小姐前個夜裏受了涼,今早拖著病就緊趕著去駐春園守了會靈。”


    聽見這話,方尋仙才挑眉哦了一聲,偏著頭問道:“我記得往年三姐最是不喜這個尤氏,如今怎麽去的這麽殷勤了?”她說的往年,是她失蹤前,那時每逢年節總隨爹迴方家老宅,那時候,方言葦言語之中也仍是奚落尤氏。


    “這兩年姨太太很得老太爺的喜歡。”袖袖說得有些支支吾吾,詳情如何她是下人不清楚,隻是老太爺的這些寵愛卻都是他們這些下人都看得見的。“老太爺給了姨太太風光體麵,而老太太近隻吃齋念佛不大理會府裏事情的,所以姨太太仗著這些有越發做大的勢頭。奴婢前些日子聽說……”


    方尋仙抬眼看著袖袖,那一雙眼漆黑透亮,端的是靈俏逼人。


    袖袖壓低了聲音,“奴婢前些日子聽府裏有傳言說,老太爺是動了抬姨太太為平妻念頭的,隻這趟出門出得急,才將這事情暫壓下來了。”


    平妻?


    方尋仙嘴角噙著淡笑,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麽意味。她起身下床,叫袖袖備水沐浴更衣,過後換了一套素白衣裳。袖袖見衣裳實在淡薄,又去櫃裏取出了織錦皮毛鬥篷罩在外麵。“小姐要去駐春園嗎?”鬥篷是前幾年的舊物,方尋仙長了身量顯得略微短了些。


    方尋仙迴府以來,主事的二太太雖已囑咐了下頭備這些東西,然過了這許多日也並未見有丫頭婆子送來。


    “姨太太方才好些,我若是去了豈不是又要惹她生氣,白費了那一場大師們的法事。”方尋仙轉著眼眸吟道。


    袖袖心中一想,點頭稱是,又忍不住開口:“圓通寺的和尚倒很是靈驗,小姐今個已經好得這樣利索了。”


    方尋仙含著三分笑意,“當真是靈驗。”說了這話,便也不應旁的了。


    等收拾妥當,二人便往北邊去。


    方家占地大,是碧城裏首屈一指的大戶,幾位老爺身上也都掛官職,便是縣太爺見到了也是要下轎拜見。饒是後院就建有兩座廟,一座是在禁地裏頭的月下廟,誰都進去不得。另外一座,便是老太太時常去禮佛念經的小光廟了。


    小光廟正在方宅的北邊。


    前幾日的雪又大急,今日卻是雪後初霽,天空一碧如洗,隱有幾分要開春的勢頭了。將要走到了時候,袖袖眯著眼朝那頭瞧,“小姐,好像大太太領著大少奶奶進去了。”


    方尋仙看去,果真見到兩道身形一前一後帶著兩三個挽著籃子的丫鬟入了小光廟。“噫,還是你眼力好些。”


    如今大房的大老爺早些年便去了,底下一個獨子方長欽娶了親沒多長時日也過世了,再沒留下別的血脈。如今隻婆媳二人守著清曇院過活。大太太早些年也是主持過中饋的,隻後來接連喪父喪子便追隨著老太太吃齋念佛了,可憐了薄氏,方當二十出頭,日子過得十分清寡。


    兩人到了廟近處,見左右掛著烏木雕的對聯——莫道是空門,要進來須踏著實地;緊防有叉路,走錯了便墮入深坑。


    方尋仙接連看來兩眼,細嚼著幾遍深覺這聯子寫得頗有警示之味,過後才同袖袖入內。大太太何氏同兒媳已經上完了香,正起身。


    方尋仙進前,作了禮道:“尋仙見過大太太,見過大嫂。”


    大太太被下人攙著起身,迴頭來見是方尋仙,眼底稍稍多生了幾分暖意,伸出手道:“這孩子,怎這樣就出來了,你那院子離這也有些路,今個化雪正是寒意凍骨。”方尋仙忙將手遞了過去,由著大太太握在掌中。


    “四妹。”薄氏跟在自己婆婆身後,神情矜持,對著眼前這個才第二次見麵的方家四小姐略點頭一笑,複又低下了眉眼。


    “大太太是知道的。”方尋仙垂了眼簾,纖柔怯弱的模樣。


    大太太歎著氣,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開口道:“你有這份心意也是好的。”言罷,便鬆開了讓尋仙前去上香了。


    這廟雖小,裏頭卻供了一尊塑了金身的菩薩,垂目閉眼手持法印立在蓮花台座上,身形尋常女子略大些。像前香案擺了有各處新鮮水果,上懸盤香,燃出的青煙發沉卻是往下落的。形成了一道霧簾。


    大太太見方尋仙禮拜用的是三跪九磕的大禮,十分的恭敬誠心,又瞧她背後身子單薄,卻不似前些年隨三老爺迴府那般圓潤嬌俏。又想到三房到底沒了人,隻剩她一個孤女在外頭這幾年竟也不知是糟了些什麽罪。失去骨肉至親的切膚之痛,她是最有體味,念頭幾轉之下,對方尋仙又多了幾分憐惜。


    何氏等她起了身,便執起她的手道:“先前和你大嫂說了,這邊敬過香便要去老太太屋裏坐坐,既撞了你,何不一起過去?”


    方尋仙遲疑,低著聲音期期艾艾的迴道:“隻怕老太太見了要煩心。”


    大太太聞言又是覺得心頭一緊,“傻孩子。”勸解了幾句,便拉著尋仙三人一道往老太太那裏去。


    卻說老太太正在屋子裏頭同人說著話,那人是個四十多的女冠,穿著灰白葛棉的道袍,黑發皆盤於頭頂用一直竹簪插著,難得的清爽利落。


    老太太皺了皺眉頭,將這女冠先前說的話細細琢磨了一番,仍然有些遊移不定下不了決心,“你說的這個且得容我想幾日。”


    “老太太且想著無妨,隻到開春了桃樹抽芽前拿下主意便好。說到底,從方才那一卦象上來看是宅裏裏頭少了陽氣鎮著,才使得陰穢醃臢的東西作亂。”


    現如今方家老宅就大房一婆一媳,二房二太太帶著三丫頭,三房前幾日迴來的四丫頭住著,再來就是駐春院住的尤氏。仔細一盤算,可不就是一宅子孤兒寡母的?女人陰氣重了,自然要生出禍事來。老太太接連點頭,深以為是。


    大太太領著幾人進了屋子,做了禮道:“請老太太請安,不想老太太這邊有客人。”


    那和老太太同坐在一張軟榻上的女冠笑著道:“我哪裏還算是什麽客人,隻十天半個月便要往府上來一迴,大太太這般想,豈不是還要給大太太行個見主人家的禮數?”女冠長得十分和善,這話說來又是說說笑笑,隨口一般,卻叫大太太臉色一僵不知如何應對。


    老太太對著自己老大媳婦打趣道:“你聽她這樣混口胡說,做了這些年的女冠,年紀漸長這性子卻越發給她那個寶貝徒弟帶偏了去。”


    大太太半低著頭笑了笑,去了李嬤嬤已經墊了軟墊黃梨圈椅上坐下。


    卻說薄氏和尋仙先後見了禮,那女冠先見薄氏,對著老太太道:“這段日子沒見大少奶奶,這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也不像往常那邊眉眼裏頭帶著烏青了。”


    薄氏恭順迴道:“日日服著道人送來的靈符。”


    女冠笑著點頭,她眸子清亮,偏臉上皮黃,生了許多褶子,一笑起來便都堆疊了起來,俗氣了許多,與她那雙眼並不相稱。轉眼見站在薄氏後頭半步的方尋仙,一愣,過後側頭看著老太太道:“這位便是剛迴府的四小姐吧?”


    老太太指著她招手道:“正是我那四丫頭,快到祖母這來。”方尋仙這才往跟前去,老太太端量幾番,好不心疼的說道:“這幾日委屈你了,瘦了這些。”


    方尋仙還未說話,那女冠已經是將話接了過去,“我瞧著四小姐倒是福澤深厚的模樣,隻如今吃些苦算是厚積薄發罷了。”


    老太太才將略顯出些悲苦神情,被女冠這一言便逗笑了開來,“四丫頭性情敦厚,合該往後的運程好。”


    這番話都是圍著方尋仙說的,她卻也不好此時做了鋸嘴葫蘆矜持不語。隻抬著眉眼,目光燦燦的對著老太太道:“尋仙不求旁的,隻盼著日後能少讓老太太為尋仙的事情憂心。”


    老太太聽了窩心窩子的話,立即將尋仙抱了摟在懷中,口中不住道:“好孩子,好孩子。”可心中又不免心疼,心疼這四丫頭在外頭幾年到底經曆了什麽,竟說話都這般拘謹局促了,全不見當年的嬌憨天真了。


    正這時候,李嬤嬤帶了一人進了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也做女冠打扮,生得唇紅齒白,倒不被這暗淡的道服折了青春顏色。


    “正說著你便來了,事情都辦好了?”卻是那年歲長些的女冠開口問她。


    “迴師父,李嬤嬤帶著一個一個院子過來的。”少女正是這女冠的小徒弟,常帶著出入方府,無名無姓隻有個諢名叫小葉子。配她這活潑性子,倒也十分相得益彰。“大太太正巧在這,小葉子便將這辟邪桃牌給您了,咦,還有大少奶奶。隻方才去的好不巧,枕雲院裏的小姐也不在。”


    老太太收了心思,將懷裏的尋仙往外送了一步,“你瞧瞧,這可是你要找的枕雲院裏頭住的那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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