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瀅斜靠在炕上,呆呆的看著外麵院子中的春景。迴家之後,她誰都不想見。連身邊的丫鬟們都有些不待見。即使在清朝生活了十幾年,皇權都隻存在於書籍典故之中。然而短短幾日,讓她見識了什麽是皇權。在這皇權之下,一個小小的奴隸都能把她弄得遍體鱗傷,卻無法反抗。與之相比,自己是多麽的渺小。突然覺得很迷茫,不知如何在這樣的壓力下生存。


    她自嘲的笑了笑,十幾年的安逸生活,讓她忘記了人們對權力的渴望,有時不僅僅是一種欲望。其實,有些事,古今想通。


    □□撂起簾子,往裏看了一眼,不敢打擾,出去問紫珊:"姑娘一早上都這樣?"紫珊歎氣道:"可不是?一句話不說,就是這樣呆坐著,連書都不看了。讓人看著心疼。"□□也跟著歎口氣。這時白露帶著茜雪和藕香送來平時李瀅愛吃的點心,□□點點頭道:"說不定姑娘看了這些心情能好一些。"


    李瀅看著擺了一炕桌的點心和小菜,知道是丫頭們挖空心思的討好自己,卻對白露道:"我想吃饅頭。"白露喜出望外,馬上答應,又問:"姑娘想吃蒸的,還是炸的?"李瀅輕聲道:"就是廚下吃的那種雜麵饅頭。"白露遲疑道:"那種饅頭哪是姑娘吃的?不如咱們今兒吃炸的黃金饅頭,平時姑娘最愛吃的。"李瀅自嘲的笑笑:"真不是我吃的嗎?這幾日,我可是想吃這樣的饅頭都吃不上啊。"□□在旁邊不知該說什麽,隻覺得心裏發酸,坐在炕上摟住李瀅道:"姑娘,都過去了,咱不想了啊。太太都說了,咱們府上這次一定會追究的。"


    李瀅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三歲,一直陪伴在身邊的□□,關切的看著自己,環視屋裏的這些丫鬟們,就連茜雪這兩個才進的小丫頭們都這麽關心自己。又看見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兩個嬤嬤。突然覺得自己真是越活越迴去了。不過是受了點挫折,就灰心喪氣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後找迴來就是。人生豈能以一時成敗論英雄?就是曹操也有丟盔棄甲,慘敗逃跑的時候。


    這樣的挫折不能使她畏懼,反激發出她的鬥誌。果真是“與天鬥,其樂無窮。”


    突然想通了的李瀅看著這一桌子吃食,食指大動,笑了笑對白露說:“我不要饅頭了,這些就很好。”又對紫珊道:“你到二門,讓小幺往前院書房問問,有沒有這二日的邸報?”最後才對□□道:“□□姐姐,這兩日是我想左了,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放心吧。”似乎對屋裏的丫鬟們,又似乎是對自己道:“咱們的日子以後會好的。”


    佟氏聽說李瀅開始吃東西了,又開始看書、做活,知道她這是相通了,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心下鬆了口氣。對來請罪的嬤嬤們笑道:“論起這事,不是您二位的過錯,相反,就因為你們教的好,遇到這樣的事,她才能忍一時之氣。不然,如果惹出什麽大簍子,有理都成了沒理了。如今就是捅到主子那兒,也是不怕的。這幾日,趁著她在家,您二位就好好再教教姑娘。等將來,咱們二姑娘無論參選與否,還得指著您二位來教導呢。”說得烏、趙二位嬤嬤心下的石頭才放下。


    剛出事時,二位簡直覺得匪夷所思,這秦姑姑是個什麽路數,怎麽這麽二百五,把一個內務府世家小姐欺負的這麽樣狠。


    其實在宮裏,小宮女被弄成這樣並不稀奇,比這厲害的多得是。宮女們都是打這兒過來的。隻是斷沒有初入宮教規矩時就下手的,都是等分到姑姑手下當差了,才死活不論全由著姑姑。那些無權無勢家出來的姑娘,每日裏不是看主子的臉色,而是看姑姑的臉色行事。伺候姑姑比伺候主子還精心。而姑姑都不是好伺候的,動不動就讓那邊跪著,自個兒反省去。但是如果是家裏有些權勢的,有些財力的,姑姑們也都知道眉眼高低,自個兒還指著順利出宮嫁人呢。自然不願意輕易得罪人。


    在兩個嬤嬤心裏,李瀅這樣身份的姑娘,在宮裏就算不被供起來,無論是姑姑還是嬤嬤,都會客客氣氣的。突然跳出這麽個不按常理出牌的貨,讓二位心裏有些承受不住。又有些慚愧,自覺有些愧對李家,尤其看李瀅有些一蹶不振,更是萌生退意。這才來佟氏處試探。見佟氏並未嫌棄她們,仍然一如既往,這才讓她們鬆了一口氣,也知道已經沒有什麽教李瀅的,不過是跟她聊聊天,讓她輕鬆輕鬆。


    陳大夫每日都來請脈。這日來時,看見李瀅臉色紅潤,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就知道這姑娘心裏的坎兒過來了,也為她高興。陳可立祖籍是浙江人,先祖明嘉靖時期就已經遷入北京城,一直走街串巷行醫,賣藥維持生計。後機緣巧合,陳可立的父親在北京城郊救了李瀅祖父李知的性命,李家為了報答陳家,出銀子扶持其在北京創辦了保和堂藥鋪。自此李府的請脈問藥都請陳家,還幫陳可立謀了太醫院吏目的小官。


    陳可立已年過五十,兩家又是通家之好,親自來給李瀅診脈,自然不用避嫌,不過是用手絹蒙住手腕。陳可立道:“姑娘今日的脈和緩有力,不浮不沉。心事看來是了了。”


    李瀅點點頭道:“多謝您,我今日也覺的大好了。心裏不過有些過不去,如今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陳可立道:“姑娘年紀尚輕,萬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想通了,自然就體態康健。明日便不需我來了,不過我給的藥膏要按時擦,用完了打發人去我那取,一直用到一點痕跡不見就可以了。”


    李瀅謝過,又想起一事:“陳伯伯,我年前介紹的那個年輕人如何?”陳可立略一沉吟,道:“這個王臨倒真是個好苗子,原先在別的藥鋪基本功已經紮實了,不過缺了一些經驗。我身邊正需要一個這樣的人傳授手藝。隻是行醫不僅是醫術,更重要的是德行,他在我身邊時日尚短,來日方長。”


    李瀅點頭表示明白:“他是因為原來的東家關了藥鋪,迴了老家,他一時沒有了營生,就想自己開一個藥鋪。但又自覺欠了些火候,正兩難間,我正好知道了,就薦到您那去了。這個人我隻聽說是個忠厚的年輕人,但並未親見,因此他的品德,我確是不能保的,這個還真得您自個兒看了,千萬別因為是我薦的就另眼看待。他要真是個好的,在您那兒也不會被埋沒。”


    陳可立道:“他原來藥鋪的東家,我認識,倒是個正直忠厚的人,知道來我這兒坐堂,特意寫了封保信,看來他倒是不錯。不過,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李瀅希望能培養王臨,一是看在青梅的麵子上,二來也想在外麵有個行醫懂藥的人接應。但是這人的德行如何,李瀅一點把握都沒有。與李明和夏滿不同,這個人跟李府一點瓜葛都沒有,因此才想借陳可立的眼睛觀察一番。


    紫珊親自送陳大夫去榮壽堂給老太太請平安脈,白露扶李瀅迴內室上藥,一邊還道:“姑娘也是厲害,除了當日迴來,有些發熱,這二日身子一直很好。不然老太太,太太還不知道擔心成什麽樣呢?”


    李瀅笑道:“這也算厲害?不過這倒真的是我的不是了,累的老人家為我擔心。”白露上藥時有些手顫,一邊還有些哽咽,道:“這,這也太狠了,您沒看見這印子,我,我看了都心疼。”李瀅笑道:“我才好兩天,你別再來招我了啊。就知道你上藥得這樣,不如讓紫珊上了。”


    □□進來,見李瀅歪在那看書,迴稟道:“姑娘,我這兩日打聽,新進的宮女家裏在北京的今天都出來了,說讓三日後再送進去正式當差。”李瀅點頭,心裏算著差不多這兩日,於是吩咐:“□□,我讓廚房做了一些麻糬和千層酥,你送兩份到王家,給王錦瑟姐妹,再送一份給王錦俏。你打聽出王錦俏家了嗎?”□□道:“已經打聽出來,就在王家後街一個小院子,平時靠著王家過活。”李瀅讓□□去了。


    靜下心來,好好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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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駕此時奉皇太後在暢春園。再有幾日就是萬壽節,宮裏大神們都到了暢春園準備給皇帝過生日。一些有頭有臉的太監宮女也跟著走了。


    張萬強看著魏珠遞上來的紙條,皺眉問:“那個董亭怎麽說的?”


    魏珠躬身道:“兒子帶人去了秦姑姑的屋子,卻沒找到人。出來時,碰到王付總管身邊的董亭,他說,他今日看到敬事房秦姑姑請假迴家幾日的記檔,想來家中有事,突然迴家去了。兒子不信,正待要問,他就遞了一張條,又對兒子耳語說,他知道幹爹要問什麽,這是他孝敬的。說完他就帶人走了。兒子本想追問,又覺過於惹眼,就想著先來迴稟。”他心裏想起董亭看著他的樣子,心裏啐了一下,你他娘的一個太監,長的那麽妖媚幹什麽?


    張萬強聽了,眯著眼,心裏冷笑,這個王太監,果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他殺這個秦宮女做什麽?他與這事有瓜葛,還是秦宮女抓了他把柄?吩咐魏珠:“盯住王太監的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次日一早,一個太監在水井邊撿到一隻繡鞋。大著膽子往裏麵瞧,這才發現了秦姑姑的屍體。一個宮女死了,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留守皇宮的有點頭臉的太監都想按住此事,自然草草處理了事。


    李瀅盯著老太太讓人送來的字條,良久才歎了口氣,走到燈前,把紙條燒了。


    萬嬤嬤在暢春園得到李瀅受傷的消息,趕緊稟告給德妃。德妃皺眉:這是著了誰的道?疑惑的問:“嬤嬤可知事情的緣由?”萬嬤嬤低聲道:“是教規矩的姑姑下的手,誰知這姑姑前日請假迴家,今天早上在井裏被發現了。”德妃知道這是被人滅口了。隻可憐了李家姑娘受了一迴罪,隻是這事是針對她還是針對自己?吩咐:“最近都提起些精神。悄悄查。”萬嬤嬤自然心領神會,又問德妃:“這李家大格格?”德妃道:“本想著讓她來咱們這先學學規矩,再去請旨賜給禛兒,誰知出了這事,不如早些就讓她家去。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萬嬤嬤忙道:“主子想的是完全之策,誰知半道兒出了這麽一個棒槌。也該著李大格格有這一劫,說不定倒提她擋住了以後的劫難,豈不成了好事?要說,還是主子成全她了。”


    聽萬嬤嬤這麽一說,德妃心裏倒舒坦了些,吩咐道:“既然這丫頭現在有傷,本該這兩日再進宮的,暫緩吧。讓她安心在家養傷,等傷好了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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