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生走了之後,不知從哪飛來了一隻蝴蝶。


    青藍色的蝴蝶,在禦饌津身邊幻化成人形。


    “哎呀,我們家年輕人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啊。”一名帶著圓圓的眼鏡,有著淡金色齊肩短發的男子坐到了禦饌津身邊。


    “你真的認為那個女孩能解巴衛的詛咒嗎?那可是墮落之神的神咒啊,禦影。”


    名叫禦影的那個男子仰頭看著五彩的玻璃屋頂,露出微笑說:“什麽都不做的話,無奈等待詛咒的來臨,才是真正的「束手無策」吧。你怎麽想?禦饌津。”


    “什麽想法都沒有。”


    在禦饌津低沉的聲音響起的瞬間,禦影歎了口氣。


    “哎,你還真像個冷酷如冰的人偶啊。”禦影很苦惱似地搖了搖頭,不知想到了什麽,又笑了起來:“對了對了,剛剛我在樹上偷聽,你說的那個,叫太宰的人到底——”


    “禦影!”


    禦饌津以責備的聲音叫了他的名字。


    禦影咯咯地笑了:“我看到了不同的禦饌津哦~那個叫太宰的人,到底是怎樣的孩子呢?想來一定是和你不一樣的、活潑的孩子吧。”


    禦饌津冷笑,“哼,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那可是個一臉死相的男人。大概下一秒,他就會自殺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吧。”


    “嘛,這還真是……”禦影收起了笑意,卻又耍寶一樣說了一句:“想不到,你在這個故事裏居然扮演拯救王子的公主!”


    “禦影!”禦饌津再次以責備的聲音說道:“別開玩笑!我沒有那麽多閑工夫去注意無關緊要的人。”


    “真的是無關緊要的人嗎?”禦影認真到甚至可以說是鄭重的程度,注視著禦饌津:“你根本不是輕易會對別人產生興趣的人,但是那個人居然能把你變成這個樣子,是特別的吧?”


    在禦饌津那雙冷酷如冰的紅色眼眸中,閃過了一絲的動搖。


    “可是,不管特不特別,我都已經沒有時間去理會的。我的時間……已經快要走到了盡頭。”禦饌津小聲地沉吟。


    禦影背靠著巨大的古樹,仰頭望著恆古不變的月色,突然道:


    “禦饌津,一千多年前,愛上人類的宇迦曾來找過我。她問我「你怎麽看人類和神明的感情」這樣的問題。”


    禦饌津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複雜的表情。


    “我是這樣迴答她的,「和生命長久的我們不同,人的一生很短暫,短暫到無法執著於某一樣事物長久。感情的重量不一樣。」……”


    禦影注視著自己的記憶:


    “可是,宇迦卻說了一句話,她說「感情不是用時間可以衡量的東西」。”


    禦饌津靜靜地聽著,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呐,禦饌津。宇迦說的或許是對的……「感情」這種東西,不能以時間長短而論斷。既然活在同樣的時間裏,你就要抓住。”


    ——活在同樣的時間裏。


    熟悉的話語。在記憶裏,那個男人說的話。


    禦饌津眯了眯眼:


    “……你讓我抓住,是因為……那個男人,是宇迦之禦魂神愛上的男人的、轉世嗎?”


    禦影不語。


    禦饌津瞥了他一眼,繼續道:“最初我就覺得奇怪……沒有一點靈力,但是卻打開了我的門,來到我麵前……一開始我覺得應該是偶然,但是,前幾天我做了夢……不,是看到了宇迦之禦魂神的記憶……感覺,他和那個男人有點像……你知道嗎?禦影?”


    禦影沉默半晌,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他舉起手臂,就像愛撫女兒的父親一樣,撫摸著禦饌津的腦袋。


    “不是的哦禦饌津。不隻是他,還有你迄今為止遇到的鬼燈、巴衛、中原中也……這些人。從這些人身上,不是得到了溫柔嗎?所謂羈絆,在你不想要的時候,已經產生了。”


    迴想起這些人,禦饌津胸口感到一陣溫暖。


    “……但是,總覺得哪裏不一樣……太宰、治那個人……給我的感覺,有點不一樣……我不知道。”禦饌津纖長的睫毛顫動了起來。


    “不需要害怕哦。”


    禦影溫柔地撫慰:


    “這是新的相遇。你要知道,所謂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可是,後續你們兩個的故事,卻是由當下、此刻的你們,決定的事情。和過去、以及轉世與否無關。”


    冰冷的月光柔和了起來。


    禦影發出讓大腦覺得輕飄飄的聲音:


    “繼續前進吧,禦饌津。不要逃避,不用害怕。我們都在你身邊。”


    禦饌津紅寶石的眼瞳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似的,她點了點頭。


    *——*


    禦影走後,禦饌津拿出手機,把太宰的號碼從黑名單裏解放出來。


    然後,她就一直等著。


    可是,很安靜,安靜到禦饌津甚至覺得,有點寂寞。


    「嘀鈴鈴——」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禦饌津開心地綻開笑容。


    她抬眼一看,揚起的笑容又立刻消失。


    陌生的號碼。


    禦饌津皺了皺眉,按下通話鍵。


    「是禦饌津吧。」電話那頭傳來沙啞男子的聲音。


    禦饌津眯了眯眼,她感受到了惡意。


    “你是誰?”


    「嗬嗬,這麽快就忘記了嗎。可是我忘不了,你對我做過的事!」


    一上來對方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禦饌津不耐煩了:


    “沒事我掛電話了——”


    「太宰治這家夥現在在我手裏。」


    幾乎同時,電話那頭響起挑釁的聲音。


    禦饌津再次把手機貼上了耳朵,不屑地笑了:


    “那可不是你能輕鬆抓住的男人。證據呢?”


    「喂!快給我說話!」顯然這句話不是對禦饌津說的。


    等了一會兒後,傳來的是——


    「希望你能溫柔一點啊……我可是很怕疼的……」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的確是太宰欠揍的聲音。


    禦饌津的臉蛋逐漸變得僵住。


    「你聽到了嗎?不想他死,你就——」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


    被禦饌津的笑聲而激怒的火焰熊熊燃燒著,男子的口氣也更惡劣了。


    禦饌津美麗的臉龐流露出嘲諷的笑容:


    “你認為我會去救那個男人嗎?綁架也不會選擇好的對象,真是愚蠢到家了!順便告訴你,太宰治那個男人,可是一直追求著死亡啊。你剛好送他一程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才重新傳來男子的聲音:


    「啊~原來是這樣啊……那麽……」


    「砰砰砰——嗯咳……」拳頭摩擦衣服發出的撞擊聲,還有疼痛的悶哼聲。


    「怎麽樣?我就這麽一拳一拳把他打死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人是因為你而死……你來了或許他就不用死了,可是因為你的視而不見,丟掉了一條命!這樣的罪孽你就好好品嚐一輩子吧!」


    禦饌津笑了,乍一看在笑,但仔細一瞧,她的嘴角厲害地抽搐,顯得異常猙獰可怕。


    這是禦饌津憤怒到了極點的表情。


    “你竟然敢威脅我,膽子真的很大啊,還是純粹的笨蛋?給你個忠告,現在放任還來得及,不然你會墜入阿鼻地獄的。”


    「誰管那種東西啊!我隻要你死!」


    到了這種程度,已經沒有繼續交涉的必要了。


    “在哪裏?”


    男子發出勝利的笑聲,「我們在港灣這裏。」


    禦饌津思考了一會兒後,點頭迴答:“在此之前,不準碰那家夥一根頭發。”


    「當然,我的目的隻有你。」


    電話掛斷。


    沉默片刻,禦饌津不高興地咂舌:


    “真是會給我找麻煩。”


    她閉上眼睛,周身突然掀起了漩渦,披散而下的銀色長發隨風清揚,垂至臉頰的鬢角不斷地輕撫著她薔薇色的臉蛋。


    她張開眼睛,瞬間,纏繞周身的無色漩渦,閃現出金色光芒,是麥穗那樣的淡金色。


    她將輕握的拳頭舉至眼前,隻見,金色流光一樣的火焰從她指間不停地流出,就像雙手掬滿了水一般,緩緩且靜靜地溢出。


    禦饌津輕輕地放開拳頭,純淨的金色光芒就像火焰瞬間獲得了自由那般,“嘭”的炸開了一下。


    禦饌津唿出了一口氣,那團金光才漸漸穩定下來,順從地在禦饌津的手心之中。


    由於禦饌津的一身漆黑的和服,金色的流光籠罩在她周身,使得她看起來彷佛披著染成淡金色的薄紗一般。


    禦饌津對著那團金光火焰念著:


    “太宰治,除了中也之外,染上我的氣息最為濃厚的男人……找到他,然後,保護他。”


    禦饌津對那團火焰狀態的金色光芒輕輕一吹。乘著風,便如蝴蝶般緩緩地飛走了。


    *


    “禦饌津大人,你要出去了嗎?”


    幫奈奈生三人打開「異世界之門」的三狐迴來之後,對著經過自己眼前的銀發女孩問。


    “是工作嗎?可是主人不是說現在是放假時間嗎?”三狸也問。


    “啊——嗯,有點事。”禦饌津敷衍地迴應著,接著拉開門就要出去。


    “我可能會晚一點迴來,祈願冊放著就好,我迴來處理。”


    “等一下禦饌津大人,還有一事我想跟您說一下。”三狐叫道:“剛剛打開「異世界之門」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有一道黑影從門裏閃了出來。可是一眨眼就不見了,於是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禦饌津停下腳步,“黑影?”


    三狸歪著腦袋,“但是,我並沒有看到。不過,三狐說以防萬一還是同主人說一下。”


    “有可能是某種妖怪……”三狐道:“畢竟整座城市都被禦饌津大人下了退魔結界,妖怪和邪氣從「外麵」都是進不來的。”


    “門關好了嗎?”禦饌津問。


    三狐點頭:“是,已經很好地封印上了。”


    禦饌津想了一會兒後迴答:“我知道了,我迴來之後會調查一下的。”


    然後走出了屋子。


    “……看來主人很著急啊。”三狸望著禦饌津匆匆離去的背影說道。


    三狐靈巧地用前腳將禦饌津忘記關上的門關好,接著走向工作室,爪子摩擦著地板,發出喀喀的聲音。


    “還待在那裏做什麽,快過來幫忙處理祈願記錄。”


    “——啊!等等我啊三狐,你那麽大一隻我怎麽可能追得上,慢一點啦~”


    三狸沒有狐狸的細長身軀,隻能用短小的手腳啪噠啪噠地追著三狐離去的背影。


    *


    港口。遠方的港灣大橋是這深夜中唯一的光。


    在下風處,禦饌津閉上眼睛,五官都在細細地感受著。


    耳邊的海浪拍打聲,鼻息的海風的味道,還有濃重的汽油味、柏油和磚瓦的味道,以及鐵鏽、硝煙的味道也相當濃。


    禦饌津細細地接受著。


    突然,一抹熟悉的氣息——太宰的味道,從她的身邊,瞬間滑過。


    禦饌津猛然睜開眼,大大地吐了一口氣,接著,毫不猶豫地向氣息傳來的方向走去。


    最終,在紅磚倉庫前停下腳步。


    這是港黑自家的倉庫。外表是一座廢棄建築。紅色的外牆在雨、海風和時間的共通侵蝕下,顏色變得十分黯淡。


    此刻這座倉庫,寂寥得像是在宇宙中一樣,周圍也感覺不到有人潛伏於此的氣息。


    禦饌津腳步沒有停,完全沒有考慮“綁架據點為什麽無人把守”“太宰又為何會在自家地盤上被綁架”這些問題,毫不遲疑地踏進了倉庫。


    偌大的倉庫之內,很空曠,沒有那種笨重又巨大的集裝箱,因為重要的「東西」都被放在地下武器庫。


    和一般倉庫不同,這座倉庫上方設計成透光結構,月光灑下,因此十分亮堂。然而,地麵以下的「武器庫」,則是與之相反的密不透風。


    禦饌津的木屐與地麵觸碰發出的“哢噠哢噠”聲,在倉庫裏引起一陣陣迴響。


    她繼續往裏走,在深處,是某人的身影。


    那個人被綁著癱坐在地上,看到禦饌津的瞬間,他笑著說:


    “呀,小稻荷,晚上好。”


    禦饌津沒說話,繼續朝太宰走去,直到,在距離他五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她沒有急著給太宰鬆綁,而是以麵無表情的奇怪眼神凝視太宰。然後將視線移向通往地下武器庫的樓梯。


    “太宰。”


    禦饌津突然叫了他一聲。


    “是?”太宰微微歪頭,那雙——似乎覺得什麽很有趣、又好像厭倦了一切的、茶褐色的瞳,看著禦饌津。


    禦饌津沒有立刻開口,視線在地板、牆壁、屋頂天窗等等之間轉了一大圈之後,才緩緩說道:


    “你還真是,手無縛雞之力啊。”


    她說著再次邁開了腳步,慢慢接近太宰:


    “你將我騙到這裏的這份令人厭惡的聰明。還真是……”


    五米的距離消失,她在太宰麵前站定,盯著他略顯蒼白的臉孔。


    太宰也在仰望著她。


    嘴唇輕輕顫動,禦饌津充滿怒火的聲音再次響起:


    “令人滿意啊。”


    太宰盯著禦饌津鮮亮的紅色眼眸,仿佛被感染了一樣,他的眼底也蕩漾起了暗沉激烈的光輝,好像眼裏隻看得到禦饌津,專心一意望著她。


    然而,就在這時——


    「砰——!」


    槍聲響起。


    是從倉庫入口方向,禦饌津的背後,傳來的聲音。


    “——!”


    宛如斷線的人偶,在太宰詫異的目光中,禦饌津往他身上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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