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襲來,卷起一地灰塵,幾片樹葉被刮落。分明是酷暑,卻有一種秋的蕭瑟。


    姬芷炎背對著軒轅,雖然看不到他的麵容,但卻能感受到他投來的視線。


    她抑製住迴頭的衝動,凝視著大巫祝,輕語:“諸位可曾記得,前年大雪紛飛,野獸聚集部落邊區,君長幾日幾夜不曾合眼,與眾勇士一同守護部落?”


    “諸位可曾記得,五年前海水湧上岸,淹沒了房屋,毀去了農田,君長與眾勇士艱難重建家園,讓族人得以生存?”


    “此間之事,你們比我更清楚,君長何時背棄過你們?”


    “他自成為君長後,從未有過一絲差錯,上不愧首領,下不愧族人,從未辜負過你們的信賴。”


    姬芷炎揚聲道:“你們忘了嗎?軒轅君長一直都是部落的驕傲,是部落的守護神!”


    眾多族人皆冷靜下來,神色各異,臉上仍帶著悲意。


    大巫祝緊皺眉頭,不悅道:“我們從不曾否定過以前的君長。對於如今的君長,我深感痛惜。”


    姬芷炎勾了勾唇,臉上酒窩深陷,又道:“我要告訴你們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眾人的詫異的目光中,她慢聲說道:“其實,我也是一名巫祝,擅迷魂之術。”


    “亂講,你怎麽可能是巫祝?”大巫祝駁道。


    姬芷炎迴道:“我原是九黎氏族的巫祝,叛逃出族。大巫祝若是不信,可親自去九黎氏族查證。”


    一名巫祝叱道:“天下誰人不知,蚩尤首領最討厭巫祝,死在他手上的巫祝不計其數。你讓大巫祝去,是何居心?”


    “蚩尤殘暴,乃神之遺民,我不願去沾惹不詳。”大巫祝神色冷漠。


    姬芷炎笑了笑,問道。“蚩尤討厭巫祝,我若非叛逃巫祝,又怎會冒然去認,難不成是想尋死?”


    大巫祝雙眼微眯,口氣不大好:“你便是巫祝又如何?”


    姬芷炎沉默了一會,神色中似有一抹決絕,揚聲道:“我叛逃出族後,一直害怕蚩尤追擊而來。幸得有一日,偶遇軒轅君長,便心生一計。”


    她臉蛋微紅,又道:“我見他身份尊高、勇猛非凡,想著能保護我;又見他相貌俊逸、氣質高雅,想著與他一夜風……”


    “我趁軒轅君長不曾防備時,對他用了巫術,迷惑他的心神,令他對我百依百從。”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這一切,皆為我之過錯,我迷惑他來救我,迷惑他與我成婚。”


    “胡扯!”一名巫祝駁道:“我等皆為巫祝,怎不知有此種巫術?”


    “那是你們巫術不行,自是不知曉。”姬芷炎答道。


    大巫祝冷笑一聲:“若你能迷惑君長,又怎怕蚩尤?”


    風巫附和道:“你若真擅長迷魂之術,何不如去迷惑蚩尤?繞這麽一個大圈子,多此一舉。”


    姬芷炎眼珠子一轉,迴道:“你也知蚩尤討厭巫祝,又如何會允許我近身?”


    大巫祝上前一步,迴道:“那讓我來試試,看看你能否迷惑得了我。”


    姬芷炎心驚,這大巫祝如此有恃無恐,想來一定知道她的一些事,知曉她在騙人。


    她硬著頭皮迴道:“君長意誌力驚人,我費去全部巫力才堪堪壓住他,哪還能迷惑大巫祝?”


    為了圓謊,她再度編了一謊:“費去所有巫力後,我身體孱弱,大不如以前。”


    她歎息道:“曾經,我一個人能撂倒五個青壯男兒;如今,五個我也撂不倒一個青壯男兒。”


    大巫祝緊皺眉頭,突地眸光一轉,問道:“君長,你對此有何看法?”


    姬芷炎心中一緊,渾身僵硬,暗暗祈禱軒轅別給她捅婁子。


    在她的焦急等待中,軒轅淡淡的聲音傳來:“你既然迷惑我,想與我成婚,又為何轉道去神農?”


    姬芷炎神色一僵,萬般無奈地迴身答道:“那是因為、因為……”


    她腦中靈光一閃,迴道:“因為雨至二君長!他身形高大,相貌英俊,肌肉發達,正是我喜歡的猛男型大叔。”


    麵對軒轅的目光,她訕笑著補充道:“他又救過我的命,我一見傾心,這才隨他去神農。”


    軒轅麵色怪異,低聲重複:“猛男型大叔?”


    “猛男型大叔是什麽東西?”人群中,有人疑惑地低語。


    “既然如此,你在神農呆了半年,為何還不曾對他挑明心意?”軒轅又問道。


    姬芷炎咬著牙答道:“我去了神農後,見他有兒有女,不忍插足進去。”


    軒轅慢悠悠地問道:“神農與九黎相鄰,雨至做了十幾年二君長,你竟不知他有兒有女?”


    姬芷炎艱難迴道:“我身在九黎時,一心鑽研巫術,哪有閑心去想其它?”


    見軒轅又欲挑錯,她忙補充道:“正因如此,我對部落氏族之事大多不清楚。這一點,方木他們都能作證。”


    軒轅從容地問道:“若真如此,路途相遇,你又怎知道我是軒轅君長?”


    女節撲哧一笑。見姬芷炎幽怨地望來,她攤了攤手,憋著笑道:“原諒我。”


    “不怪你。”軒轅輕語,麵容中似有無奈之色,又道:“我亦不曾想到,有生之年,竟會與大巫祝統一戰線。”


    利用這空擋,姬芷炎終是想出應對之策:“軒轅君長威名遠揚,我雖不聞天下事,但也聽過你的名。”


    軒轅又問道:“你當初迷惑我,是為活命;如今承擔一切過錯,難道就不怕死?”


    “因為……”姬芷炎有苦難言,卻不想,軒轅啟唇道:“接著編。”


    這三個字,直接堵了她的話。她無奈地歎了口氣,不得已使出殺手鐧:“君長已受了迷惑,自是事事為我脫罪。”


    她苦口婆心地勸道:“君長,你如今所為所言,皆非你本意,乃是我下了巫術之故。”


    “若如此,那便替我解了去。”軒轅淡淡地迴道:“我亦想知道,我所言所為,是否為我本意。”


    姬芷炎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所下為最毒之咒,無解。”


    卻不想,軒轅問向大巫祝:“大巫祝,這世間可有無解之巫術?”


    大巫祝倏然一笑,很是配合:“任何巫術,都有解決之法,施咒者最為清楚。”


    “確實有一法,”姬芷炎苦著臉,猶豫了許久,低垂著頭不敢去看軒轅,低語:“若施咒者死去……”


    “姬芷炎!”軒轅猛地喝道,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他神色冰冷,凝望了她許久,壓抑著怒氣道:“黎穀、相芒,將芷炎關起來。”


    兩個男兒出列。姬芷炎匆匆看了眼,卻不認識,想來是二君長公孫軒轅的部下。


    “慢!”大巫祝神色不悅,又道:“此事還未查清,怎能聽信芷炎一麵之詞,就將一切過錯擔在她身上?”


    “那依你所言,該如何?”附寶麵容含霜,又道:“若非芷炎所為,她又何必擔下來?”


    大巫祝搖搖頭,諷道:“附寶長老,芷炎好歹喚你一聲母親。你為了自己的孩兒,就可以無視她的性命?”


    附寶一時語塞,倒是姬芷炎駁道:“大巫祝,你無須挑撥離間,母親隻是實話實說。”


    大巫祝沉吟少許,看了軒轅一眼,向首領稟告:“若真是芷炎所為,當立即處死她,一則可令逝者安息,二則可令君長恢複正常。”


    姬芷炎心中一顫,十指悄然握起,有些緊張。她倒不是畏懼死亡,隻是怕軒轅衝動,也怕腹中真有孩兒。


    那樣一來,那個孩兒還未出世,就得隨著她死去。


    首領麵色一變,眼底盡是猶豫之色,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軒轅低低一歎,輕語:“芷炎,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會有事,你無需如此。”


    姬芷炎欲言又止。她自是知道這一點,可性命能保,這聲名呢?


    若軒轅真被罷免,便是坐實了這罪名,對他的名聲是毀滅性的打擊。


    未來即便能翻案,可誰也不知,這名聲是否能全部挽迴。也許留給後世的,是一段有爭議的曆史。


    與其這樣節外生枝,倒不如由她擔下來。她隻是一個小人物,名聲好壞也不那麽重要。


    姬芷炎彎了彎唇,一步步走到他的麵前,啟唇無聲地迴道:我不能讓你的名聲受損。


    就如同,她不能讓他的光輝中因她而染上汙點。


    軒轅無奈地問道:“有那麽重要?”


    姬芷炎默了默,再度無聲地答道:於我來講,你的名聲,重要過我的性命。


    這,是她的信仰,作為一名炎黃子孫的信仰。


    女節不明所以,問道:“姊姊,你說了些什麽?”


    軒轅眼神一暗,輕聲道:“我尊重你的想法。”他眸光一轉,望向大巫祝,眼中透著徹骨的冷意,又道:“首領,可下達命令。”


    首領麵有不忍,低低歎了一聲,揚聲道:“十日後,朝陽升起之時,處死芷炎。”


    大巫祝眉頭一皺,麵有不滿之色,質問道:“為何要十日後?族人傷痛難忍,都恨不得報仇。”


    “大巫祝想立即處死芷炎?”首領冷聲問道。


    大巫祝從容迴道:“不是我想,是族人要報仇。”


    姬芷炎冷哼一聲。


    她自是知曉大巫祝的用意,若是十日後行刑,也許會有變故,軒轅有時間來救她;但若是立刻行刑,卻能逼得軒轅妥協。


    比如說,他承擔下所有罪責,為她開脫。


    軒轅啟唇:“大巫祝既然認為芷炎觸怒了神靈,應以她來祭神,方能讓神靈息怒。”


    一日之內,當於朝晨行祭神之事。如今日漸高頭,朝晨早已過去。


    大巫祝咬咬牙,不甘地迴道:“那好,明日朝晨,燒死芷炎。”


    風巫忙吆喝道:“燒死妖女!”


    在一片怒喊中,姬芷炎上前幾步,將玉佩還給軒轅,朝他彎了彎眉眼,便被黎穀、相芒兩個男兒帶走。


    直到走出去很遠,她仍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怒喝聲:“燒死妖女!”


    大巫祝諷道:“君長真是狠心,能眼睜睜地看著芷炎去死。”


    軒轅凝望著姬芷炎的背,冷聲迴道:“解決你,救下芷炎,半日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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