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摯,姬姓,姬摯!


    彼時,姬芷炎已怔在當場,連軒轅望向她的目光都未留意到。她緩緩低頭,凝望懷中瘦弱的小男孩,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


    古籍記載:少昊青陽氏,係軒轅黃帝與嫘祖的孩子,姬姓,名摯,亦有一種說法是名己摯,曾被送往東夷曆練,後建立了少昊之國。


    神話傳說中的西方天帝少昊青陽!


    “母親?”小摯怯怯叫道,大眼撲閃,麵有疑惑之色。


    “大約又是重名……”姬芷炎糾結道,眼前的小摯、驚才豔豔的少昊,她難以聯係到一起。


    一陣強風吹來,浪花飛濺,驚濤拍岸。火焰被吹得噗噗作響,一地的碎屑被吹起,氣溫霎時低下來。


    姬芷炎裹緊衣服,可仍抵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刺骨冰寒的觸感,如鋒利的刀刃割在肌膚上。


    寒風嗖嗖,她每唿吸一次,於唇邊化出的白霧迅速被風吹散。


    軒轅看了上方一眼,雲空寂寂,月影無蹤,星辰難尋,黑壓壓的天空暗淡無光。


    他蹙了蹙眉,揚聲道:“收拾一番,要趕路了,也許又要下雨。”


    聞此噩耗,姬芷炎一聲哀嚎,可手腳卻很麻利,以極快的速度收拾完畢,一手牽著一個小不點,隻等啟程。


    十來個火堆被撲滅,一些未吃完的烤魚兔肉也都整理妥當,眾人再度上路,欲趕在雨前尋到地方落腳。


    許是飯後之故,姬芷炎沒跑多久便捂住腹部,連帶著腳步也慢了下來。


    “母親,怎麽啦?”雀草叫道,趴在方木的背上,一雙大眼緊緊盯著這邊。


    姬芷炎搖了搖頭,麵上擠出一絲笑容,未曾多言一句。


    她如今穿著的赤狐獸皮大衣,直裹到小腿處,根本騎不上老虎,隻能依靠自己奔跑。


    “我抱你。”軒轅言簡意賅。


    天地一片黑暗,前路蒼茫,後路亦望不到邊,夜間寧靜得隻餘奔跑的腳步聲。


    “陛下……”姬芷炎張了張口,心中有什麽想宣泄出來,可又被理智壓下。


    “怎麽?”軒轅問道。他低頭望來,眉眼裏含著幾分笑意。


    夜色太暗,隻隱約看得清人影晃動。姬芷炎倏然抱緊他,眉眼一彎,低喃道:“隻是……突然想叫你而已。”


    軒轅低低一笑,溫聲道:“我以為……你想好了。”


    姬芷炎沉默,一句話也沒有說。


    一滴水珠落在她的眉心,帶來一絲涼意,她抬手抹去,凝望一眼黑漆漆的夜空,深邃而寧靜。


    雨越下越多,雖非傾盆大雨,但雨水綿延不絕。


    無奈之下,眾人隻能躲入樹下,以獸皮遮雨,偎依在一起互相取暖。


    今夜,怕又是一個難眠之夜。


    閑來無事,姬芷炎提議道:“我們來對唱山歌,如何?”


    人群中,傳來一道笑聲,帶著濃濃的戲謔之味:“就你和小雀草,對戰我們這麽多男兒?”


    姬芷炎撲哧一笑,從容應對:“誰說隻能男女對唱?不過是圖一時樂趣罷了,哪需什麽講究?”


    “昨夜那兩首歌曲不錯,好像是叫《憶炎黃》與《華夏魂安在》,曲調新穎,再唱一遍。”旭華大大咧咧地說道。


    姬芷炎偏過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笑嘻嘻道:“昨夜我怎未聽到你唱?”


    “你觀看了我的一場戰鬥,抵得上好幾首歌,你得再唱幾首才能抵消。”旭華耍賴,隨即拉著眾人起哄,要她再唱一首。


    姬芷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哼哼道:“我不會啦,當時我與羽遙就作兩首,再唱便要剽竊後世的歌曲。”


    “剽、竊、後、世?”旭華艱澀念道,滿臉疑惑。


    姬芷炎眉眼彎彎,問道:“要不,我給你念首我作的詞?它名為《永遇樂·望遠古》,我文采不佳,諸位見諒!”


    “詞?”方木疑惑。


    姬芷炎慢聲念道:“涿鹿中原,炎黃難見,唯望千古。萬民難安,蒼天浩蕩,大地盈白骨。燧人鑽木,伏羲易卦,誰道自然難禦。至如今,祖先功績,怎憑後人消去?”


    她稍稍一停,趁這空隙,旭華嚷嚷道:“我都不太聽得明白,和昨夜那歌詞一樣。‘燧人鑽木’我倒是知曉,可這‘涿鹿中原’又是什麽?”


    方木也是點點頭,疑惑地問道:“這些是什麽意思?還有,什麽是詞?”


    “這非一朝一夕可解釋得清,況且,你們也不一定會信。”姬芷炎苦惱,嘀咕道:“原本還有下闋,可你們都聽不懂,懶得念下去。”


    忽的,她心中一動,偏頭望向軒轅,雙眸亮晶晶的,笑著問道:“陛下,你可聽得懂?”


    誠然,她心中的疑惑從未消退,故借此試探。


    軒轅含笑迴答道:“這麽想知道?那好,你念出下句,我告訴你答案。”


    姬芷炎眸光一顫,心砰砰直跳,說不出是期待還是恐慌。


    軒轅若真如她所想,於她個人來講,能讓她卸下某些負擔,倒不是個壞消息;可對崇敬軒轅黃帝的人來講,卻是個重大打擊。


    軒轅黃帝,不僅僅是個名號,不僅僅是華夏先祖,更是華夏的精神信仰,不可褻瀆,不可抹黑!


    人文始祖,怎能是個穿越者?


    她深深唿吸,慢聲念道:“江山萬古,華年流逝,怎忍英傑成骨。漫漫黃泉,一抷黃土,隔斷人間苦。世間紛亂,人心險惡,崩裂炎黃以聚。怎能忘,祖先泣血,人族得續?”


    猶記當初,她在網上看到了某些人汙蔑炎黃的言論,故憤而作下此詞。


    她如今想來,也不知那群人是在故意唱反調以嘩眾取寵,還是別有用心,才以汙蔑華夏先祖為樂!


    不過後來,她又想清了。祖先已作古,自是聽不到這些汙言碎語,況且即便他們活著,對這些也是一笑置之。


    隻不過,作為他們的後人,她卻無法釋然。為萬民付出了血汗的人,死後還要被後世汙蔑,實在令人寒心。此等情況下,又有幾人願再去付出?


    久而久之,也許這世上,再也沒有無私奉獻之人!


    “陛下……”姬芷炎仰著頭,透過重重水霧寒氣望向軒轅。


    軒轅微笑問道:“你想踏上另一條路嗎?”


    姬芷炎一愣,下意識搖了搖頭,喃喃道:“不大明白。”


    “即是成為巫祝口中的天神。”軒轅稍稍一想,又道:“擁至強力量,破一切阻礙,成一方天帝!”


    不說姬芷炎,便是方木等人都被震住。巫祝口中的天神?在這個神權淩駕於人權之上的時代,誰能成神,誰敢成神?


    “很意外麽?”軒轅笑了笑,輕語:“與其崇敬虛無縹緲的神靈,不如祭拜先民。”


    他神情認真,眸光隱含一抹熾熱,又道:“燧人鑽木取火,溫暖這方天地,可如今燧人氏族過得如何?伏羲女媧救萬民於洪水之中,如今有幾人感念?”


    “先民的功績,怎能隨著時間而消亡?”軒轅似有歎息,語氣低沉:“有祭山祭氺,卻無人祭祀那些偉大的先祖,任憑他們被後世遺忘。”


    姬芷炎心有戚戚焉,自是聯想到那些被後世抹黑的先祖。她腦子一轉,小聲地詢問道:“陛下,你是想以祭祖來代替祭神,從而消弱神權?”


    軒轅並不諱言,答道:“我確想消弱神權,可祭拜先民之心也非一時興起。”


    姬芷炎心有所悟,低語:“原來,祭祖是從這兒開始的,以祖先替代天神,實現政教合一,最終人權統治神權……”


    這顯然是個極大的飛躍,可將人權淩於神權之上。


    部落若是遇上了天災,族人也不需請求天神護佑,而可以眾誌成城地克服困難。


    在此過程中,眾多勇士皆沉默,麵容中滿是掙紮之色。他們從小生活在神權之下,突然要推翻天神,隻是有些懼意。


    姬芷炎心知,因思想古板之故,因大環境所趨,他們大多都很迷信,認為天神存在,若是反抗會被懲罰。


    旭華率先出言:“我想祭拜女媧首領與伏羲君長,也想祭拜華胥先祖母,讓他們名留世間!”


    小摯睜著明亮大眼,鄭重說道:“我也想祭拜燧人先祖!我們明明有偉大的先祖,有受人尊崇的英烈,有勇敢的戰士,為什麽要去祭拜那些天神?”


    這樣一道稚嫩的聲音,簡直是直戳人內心,讓這些男兒心情澎湃。想到小摯這群孩子差點就被祭河神,眾人心情激蕩,紛紛表決心意。


    “那些神靈為我們做過什麽,我們為何要祭拜他們?”


    姬芷炎嘴角蠕動,想到了一些事,暗暗歎息一聲。


    在二十一世紀,一些偉大的先祖、民族英雄的推崇者卻不過上萬人,甚至寥寥數千人,相比十幾億的總人數,實在令人心酸與無奈。


    一個民族最悲哀的不是沒有英雄,而是明明擁有,卻不知道去珍惜。


    姬芷炎輕吐一口氣,麵上浮現笑容,認真道:“宣揚先祖之功績,弘揚善與義,是抵禦虛幻神權的最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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