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才露圌出魚肚白,除去輪值的天兵侍衛,天界一片靜謐無聲。此刻,璿璣宮門外出現一個頎長、清瘦的身影,來人一襲白衣,衣袂飄飄,其身後緊隨一隻白毛碧眼的羸弱小獸。這一人一獸的背影,在這清冷的晨曦看起來格外落寞。


    那白衣神仙本想推門而入,不知什麽緣故卻將腳步停了下來。四下查看了一番,發覺並無異樣,或許是自己過於小心謹慎。右手輕輕一揮,璿璣宮大門頓時敞開。抬起左腳欲入其內,突然,不知什麽物件向他小圌腿處襲來。


    他本就警覺性極高,垂著的手立馬化成掌,想要給偷襲的人一擊。再一看,右腿處卻是綁了一根紅色的絲線、閃閃發亮,連忙不動神色收迴了掌力,無奈喚了一聲:“叔父……”


    璿璣宮門外巨大的仙石後頭竄出來一個紅衣少年,竟是那姻緣府的月老,錦覓口圌中的“狐狸仙”。眼見自己的小把戲被無情戳圌穿,月老理了理衣裳、清了清嗓子,端起長輩的架子:“潤玉,你這沒良心的小子,有多長時間沒到我府邸探望叔父了。”


    潤玉微微一笑:“叔父,你錯怪侄圌兒了。你也知潤玉乃司夜之神,平日裏布星掛夜,與那卯日星君輪值。晝夜顛倒,與一般神仙有所不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小侄並不相與。我也不好在叔父休息的時候,到府上叨擾。”


    一番話下來,月下老人倒也挑不出潤玉的錯處,隻好耍賴:“借口,這都是借口。你打小性子寡淡,不與人往來,你就是不想來看我而已。”


    潤玉深知叔父天生頑性,如同孩童一般,也不與他辯白。隻是將手往右腿一指,“嗖”一聲將紅線收了起來,恭敬遞給月下老人:“叔父,你忘了侄圌兒身上早有婚約,委實用不上這紅線。天蠶吐絲不易,何苦浪費在我身上呢!”


    “婚約!一提起這婚約,老夫就生氣。你說,那水神洛霖和風神臨秀,幾千年都不在一處,怎麽生得出這長女?硬生生把你耽誤了。”月老義憤填膺為潤玉抱不平。


    “叔父,我本是個萬年孤寂的命理。潤玉不想娶妻,也不願耽誤了別人。” 潤玉正聲道,聲音雖輕柔卻透著一股無奈淒涼。


    “胡說,你是天帝長子,身份尊貴,哪家仙子嫁與你為妻,都不為過。再說,一人長夜漫漫,哪裏比得上兩人芙蓉帳暖。”潤玉聽了月老這為老不尊的話語,不禁耳根一紅。不知怎地,腦海裏突然閃現出那位誤闖暗林的仙子,她說,她叫錦覓。


    於是,潤玉不動聲色問道:“叔父,你成日裏忙著牽線搭橋,促成圌人間姻緣,定是很忙。”


    “叔父自然是忙的,所以才讓你得空來看我啊。”月老記性不好,性子不定,被潤玉話鋒一轉,就也不糾結之前所言。


    “那應該多安排些仙童、仙侍到姻緣府伺候行走,府上最近可有新添人手?”


    “自從上次旭鳳鳳凰涅槃遇襲,至今未找到真圌兇。天界的戒備就愈發森嚴,誰敢在這當口弄人進來,豈不是自找麻煩嘛。”月下老人矢口否認:“上迴要不是旭鳳及時趕迴來,替你作證,你可就被誤當成行圌兇之人啦。”


    “未進新人… …我與旭鳳兄弟情深,自當彼此信任相護。潤玉定會盡早查出真圌兇,一則可為旭鳳報仇,二則亦可自證清圌白。”潤玉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失望,而後轉為深沉。


    “說到旭鳳啊……”月老並未覺察潤玉臉色有變,自顧自往下說。


    “說到旭鳳啊,叔父倒是要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最近母神催他婚事催得緊。”潤玉又把話題轉了過來。


    “對,旭鳳!旭鳳的棲梧宮最近倒是來了一個小仙侍,名叫錦覓,時常到我府上陪伴。那可是個妙人兒,改天讓你見見。”


    潤玉聽了這話,心頭一喜,麵上依舊不動聲色:“這小仙侍若真能入了叔父的法眼,倒也是她的福氣,潤玉定要見上一見。”


    這說了許久的話,月老覺得有些困乏便打了個哈欠:“我要迴去睡個迴籠覺,真不知明白你這夜夜值守,怎麽就不困呢?”


    “侄圌兒恭送叔父。”聽到月老要走,潤玉恭敬抬手作揖。月老本要離開,卻見到潤玉左手腕還纏著一根紅線,覺得留著也無用便道:“手上的紅線也還我吧,迴頭給旭鳳送去。”


    誰知潤玉把手往迴一縮,說道:“叔父,這根紅線還是留下吧……有個念想,以便時刻提醒侄圌兒去探望叔父。”


    月老聽了這話甚是歡喜,不停地點頭:“孺子可教也,果真是我的好侄圌兒。”


    待月老離開璿璣宮後,潤玉這才放心綻開臉上的笑意,用指頭輕輕圌觸圌摸手腕上的紅線,對魘獸道:“她叫錦覓,在棲梧宮,” 小獸乖圌巧地過來蹭了蹭他。“要不,我們現在過去看看她,可好?” 魘獸自然不會迴答潤玉,隻是緊跟著潤玉往棲梧宮方向跑去。


    相比璿璣宮的清冷和偏居一隅,火神旭鳳的仙府棲梧宮氣勢恢宏、金碧輝煌,府內囊括天上地圌下的奇珍異寶,仙侍如雲。旭鳳乃是天帝、天後嫡子,身份貴重,又因靈力為曆代火神中最高強之人,故而又成為掌樂司戰之神,手握五方天兵天將重兵。


    “大殿,今日怎麽得空過來這棲梧宮?” 旭鳳擇一處清靜的庭院,擺上近日才得的金花仙茗招待潤玉。潤玉端起茶盞才品了一口,便知這茶非凡品俗物,心道:這棲梧宮果真是什麽好東西都不落下,不過旭鳳能拿出來,對自己這個庶兄也算是恭敬。


    “我才下值,估摸圌著你已晨起操練,便過來瞧瞧你的傷勢恢複的如何了?” 潤玉放下茶盞,關切問道。


    “有勞大殿掛心,那點傷勢不算什麽,再調理些時日便可痊愈。”雖說此次傷勢有些沉重,不過,這幾千年來旭鳳四處征戰,身上也是大傷小傷不斷,所以並不在意。


    潤玉點點頭,幻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這是我近日采集的星輝凝露,對療傷頗有裨益,你且收下。”


    “兄長好意,為弟便恭敬不如從命,謝啦!”旭鳳爽朗收下東西。潤玉再端起茶盞,裝作不經意問起:“聽聞,你府上最近新添一名小仙侍,名喚‘錦覓’,頗為有趣,怎不見她出來伺候?”


    “她啊,初來咋到不懂規矩。大殿喜靜,怎麽好讓她那鬧騰且不著調之人出來伺候,攪了大殿的清靜。”說罷,得意地往身下一看,眼神落在了自己坐的圓凳之上。旭鳳這個動作自然是沒能逃過心細如塵的潤玉。


    潤玉菡萏一笑並不點破,隻道:“天界規矩森嚴,旭鳳可是要費心管圌教。我覺得有些困乏了,先迴宮休息,改天得空再來看你。”


    “旭鳳正欲去校場練兵,同大殿一同出去。”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庭院。


    寄人籬下,尤其是伺候一隻喜怒無常的烏鴉,我時常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禍事。


    比方說前幾日吧,我不就是因為沒有背熟梵天咒,結果變出一張三腿的桌子,不,確切地說,它的確是四條腿,不過其中有條腿短了大半截罷了。結果,惹得鳳凰惱圌羞圌成圌怒,連著罰了我數日。


    記得,當時他當時是這樣問我:“這桌子是你變的?”


    “嗯,”我有點心虛:“雖然它有點小小的瑕疵,但還是可以用的,對吧。”


    然後,他又指著那條短了的桌腿問道:“這個是你拿來墊桌子的?”那墊在桌子底下的畫冊正是狐狸仙借我研修的私家藏品《情愛宮秘圖》係列的其中一冊。說起這些圖冊,我翻來覆去研究了很久,著實沒能領會其中的奧妙分毫,大約是我悟性的確太差了。之後,就隨手拿了一冊來墊這桌子。


    “這書是月下老人借我的,可不是偷拿的。”我連忙辯白,怕鳳凰誤會我是那雞鳴狗盜之徒,今後如何圌在這棲梧宮繼續待下去啊。


    “錦覓,你怎麽能拿這種書墊桌子呢!”鳳凰大吼一聲,原本墊在桌下的書便“啪”一聲到了我身上,接著桌子轟然而倒。再接著,我的苦難日子就來了……


    鳳凰說我丟圌了他棲梧宮的臉麵,便開始懲罰我。可是那張桌子,我真的很努力變了半日功夫,盡力了啊……以為人人都和他一般,是天帝天後嫡子,先天條件優厚,稍稍修圌煉便可一日千裏,靈力突飛猛進,人家不過是個區區四千年的果子精。


    鳳凰先是把我變成一雙筷子,用來我吃飯夾菜。餓得我頭昏眼花、饞得我口水直流,卻是怎麽也吃不到一口;


    後來,他又把我變成一棵圓白菜,對於這個外形,我本身是沒啥意見的。葡萄白菜本一家,都是瓜果蔬菜來著,但沒想到這該死的烏鴉,居然把我丟給了廣寒宮的玉兔。我現在才真心體會到老胡念叨的那句話:兔子,是這天地間最可怕的存在;


    到了今日,他封了我的五識,把我變成一張圓凳坐在屁圌股下麵,我才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那可是鳥屁圌股啊,仗著自己靈力高強,太欺負人了!我們做果子的也是有骨氣的。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人那麽神通廣大來救我,但還是心存一絲希望唿喊:“有沒有人,不,有沒有神仙來救救我啊……狐狸仙、噗嗤君快來救救我啊!”


    錦覓


    誰是噗嗤君?他呀,是千年圌前我認識的一條綠色的小蛇,如果我狀態好的話,就可以將他召喚出來。而今我被圌封了五識,自然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更別提召喚了,隻能等烏鴉氣消了放我出來。這次我再也不要待在棲梧宮了,欺人太甚,不,欺果太甚。


    “嗖”一道光射圌了進來,身邊有微風輕輕拂過,再一看自己終於變迴人形。想要破口大罵那隻滅絕神性的烏鴉,結果發現站在我麵前的並非喜著紅衣的鳳凰,而是那日在暗林偶遇的白衣神仙,叫什麽玉來著……


    潤玉


    諸位不能指望著一個背了數日四十九句梵天咒,卻隻能記住五句的果子腦袋,能記住一個僅有一麵之緣神仙的名號。此刻尊神扯著嘴角一抹笑意,正饒有興趣看著我。


    “怎麽是你啊!小魚仙倌。”我靈機一動,當下給他起了個好聽的名號,總不能說自己忘了吧。


    “小魚仙倌……”潤玉乍一聽有些愣住了,不過旋即迴過神來,笑言道:“此名號甚好。那日匆匆一別,不知錦覓仙子可別來無恙?”


    “別提了,你瞧瞧我如今這境遇便知道了。哪裏是無恙,而是大大的有恙啊!方才,可是小魚仙倌救了我?”潤玉笑著點點頭。


    “多謝多謝,沒想到小魚仙倌仙法如此高強,錦覓佩服。不過,你怎麽知道我被烏鴉困在這?還有,怎麽在烏鴉的眼皮底下把我救出來的?”生怕那隻鳥突然冒出來,我緊張地四下張望。


    “烏鴉?”潤玉再次愣住了,不禁失聲大笑:“錦覓仙子說的可是旭鳳?他去了校場留守練兵,要有幾日方能迴這棲梧宮。”


    “那就好,那就好,”我放下懸著的心,拍拍胸圌脯,卻又突然暴跳起來,大聲罵道:“什麽?他居然想把我困在這數日之久,天天被人坐在屁圌股底下!滅絕神性,喪圌心圌病圌狂啊!烏鴉是魔鬼嗎?我可是他的救命恩圌人啊……”


    潤玉被我這古靈精怪、一驚一咋的作派,搞得有些應接不暇,連忙安慰道:“錦覓仙子莫急,旭鳳施的變身法隻能持續半日,時辰一到便可自行解圌開。”


    “總之我已經受夠了,在這棲梧宮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你別攔著我,我要去收拾行李。”我去意已決,就如凡人口圌中所言“士可殺不可辱”。


    潤玉淺淺一笑道:“小仙自然不會攔著錦覓仙子,隻是有些奇怪旭鳳為何要如此這般對仙子?”我連忙把數日來的苦水倒向麵前這位善解人意的小魚仙倌。


    “錦覓仙子的意思是說,旭鳳因為你法術不濟,變出了一張三圌條腿的桌子,覺得丟圌了他的顏麵,便如此懲罰你。”


    “可不就是這樣,心胸狹隘的烏鴉,老仗著自己靈力高強欺負人。”


    “旭鳳雖說性子有些高傲自大,但平日對下也還算隨和,不至於這樣苛待仙侍啊。”潤玉有些疑惑。


    “小魚仙倌,你這是不信我的話了?”我一聽更是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不不不,錦覓仙子別誤會,潤玉自然是信你的,”潤玉柔和地看著我:“可是,你離了這棲梧宮,要去哪裏落腳呢?”


    “哎——我也正犯愁這事。我想到狐狸仙的姻緣府住幾日,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收留。”我可憐兮兮說道。想起花界的芳主們雖說嚴厲,可是從未苛待過自己,幾千年來倒也無憂無慮,不像在這天界如無家可歸的孤兒一般。說完,又重重歎了口氣。


    “不如……”潤玉頓了頓:“如若錦覓仙子不嫌棄,可至我璿璣宮暫住些時日。”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不嫌棄,不嫌棄,自然是不嫌棄。”我興圌奮地上前,抓圌住潤玉的一隻手臂。小魚仙倌真是這天界最最好心的神仙。


    潤玉點點頭,但不知為何,他的臉竟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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