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國緣一忽然顫抖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他差點捏碎了坐著的那塊石頭, “鬼舞辻無慘在受了傷之後把你變成了鬼, 就是為了讓你……”


    “就是這樣啊。”鬼把指甲摁在了自己的小卻不明顯的喉結上,“在變成鬼的那段時間裏,我和他一樣, 明明都躲在黑夜中,卻被迫接受著太陽的煎熬。”


    “換句話說, 最開始的時候你給予鬼舞辻無慘的傷害,他承擔一半我也要承擔一半,在這過程中我不僅要忍受這無妄之災,我還要忍受我腦子裏麵冒出來的有關於他的全部記憶。”


    “紅色, 太陽耳墜,日之唿吸, 日輪刀, 鬼,月亮,產屋敷……”鶴銜燈說著說著幹嘔了起來, “除了痛感,記憶,還有深厚的邪念和執念。”


    “其實這樣也倒好, 某種意義而言,他倒是喚醒了我的意識。”


    鶴銜燈沒去看繼國緣一, 他撥開草地,在自己挖的小小土坑裏放入了一顆種子。


    種子破土,發芽, 在短短一瞬間內開出了大朵大朵的側金盞花,燦爛的像往花瓣上撒了一把揉碎的陽光,花疊著花,葉挨著葉,順著光芒匍匐向上。


    花努力把自己開成一個太陽,可惜的是鬼不喜歡太陽。


    鶴銜燈挑開這些福壽草,鮮紅的指甲把花朵捏了個稀爛,手掌上滿是粘稠的汁液:“在接受血液蛻變成鬼的那段時間,我們基本上都是沒有什麽意識的。”


    “當時我的家裏已經沒有人活著了,這可能算是值得慶幸的事,因為周圍沒有活人的氣息,我跑了出去,就在我即將傷人的時候——”


    鶴銜燈吹掉了掌心上粘著的花瓣:“鬼舞辻無慘的記憶和我自己的記憶混合著全灌到了我的腦子裏,我一時混亂,放開了手裏的獵物跑了。”


    “可能是因為身上有傷的關係,他把我變成鬼之後就沒怎麽管我,我尋了個小山洞,在裏頭麵壁思過順帶受苦。”


    “然後就是那樣了,我發現我手腕上多了條名叫照柿的繩子,而連接的對象是誰簡直就是不言而喻的。”鶴銜燈攤手聳肩表情無奈,“因為那條繩子的關係,他的痛覺越來越往我這邊走了。”


    繼國緣一的指尖顫抖,搭在花上把那叢黃色壓癟了一大片。


    “最開始的時候還是對半分的,到後麵我承受的越來越多,他承受的越來越少,可能是太過疼痛的關係,蝶子和蜂介出現了,一個修複傷口,一個在我疼的打滾的時候讓我的身體可以柔軟一些。”


    “但是也沒什麽用,我從頭到尾都沒受傷,再怎麽治療,再怎麽鬆弛肌肉也沒有用。”


    鶴銜燈按住了自己的第三隻眼,花汁抹在上麵,暈開一道婉轉的紅:“為了搞清楚我身上到底哪裏受傷了,三月河出現了,可是我也沒看到哪裏不對勁。”


    “因為鬼舞辻無慘想要來找我,璃生便出來保護我,因為他過來的那天我髒了衣服,小粟煮便冒出了頭。”


    “後來,我也忘了是哪一年,好像又過了十五年左右,在他的痛苦即將順著繩子全部轉移到我身上的那天,我走到了太陽底下……”


    “那你怎麽還……”繼國緣一愣愣地看著鬼,“啊,抱歉,沒有懷疑的意思,隻是,鬼不是碰到陽光就會消失嗎?”


    “對呀,我當時就是這麽想的,結果我沒想到的是在陽光爬到我臉上的那一刻,有一隻特別巨大的白鶴飛了過來。”


    鶴銜燈捂住自己曾經被陽光親撫過的地方:“它張開翅膀遮住了我,一直到太陽下山,一直到我徹底失去意識。”


    “等我醒來之後我就來到了鶴棲山,虹橋也跟著過來了,可惜的是那隻白鶴再也沒有出現過。”


    鬼說著說著,突然敲著大腿笑出聲:“可能是因為差點死掉的關係,在繩子被太陽燒化的那一刻,我和鬼舞辻無慘的連接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斷開了哈。”


    他笑就算了,還硬要拉著繼國緣一跟著一起笑:“啊哈哈哈,我估計他要氣死了,好不容易即將無病一身輕結果沒想到傷口又全爬迴來了,哈哈,哈哈哈!”


    鶴銜燈笑出了紅眼淚,他拿手腕在腦門上抹了抹,一扭頭發現繼國緣一還是呆呆地坐在那,嘴角沒有上揚也沒有往下撇,和個木雕神像似的,無喜無悲到讓人有些討厭。


    鬼歪著頭盯著這尊木頭,發現木塊的表層哢嚓哢嚓的裂開了條縫,眼皮耷拉下來和眼角的細紋混在一起,看著很難過的樣子。


    “你不覺得好笑嗎?”鶴銜燈拿花朵蹭了蹭他的衣角,“幹嘛用那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我,嗯?你是眼睛進沙子了還是因為年齡大了眼皮鬆了淚腺壞了,要哭不哭的好奇怪哦!”


    “我覺得這是非常悲傷的迴憶。”繼國緣一手裏捧著朵側金盞花,“我……對不起,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可以笑出來。”


    “因為我覺得這算是幸福的一種。”鶴銜燈放開側金盞花,從懷裏摸出條手絹遞給繼國緣一,“能讓不喜歡的家夥倒黴,這對我來講算是永遠的幸福啦。”


    “他把我身上的祝福變成了詛咒,我又把這個詛咒重新變為了祝福,我覺得這很好,我招來了幸福。”


    繼國緣一安詳地看著鬼,突然伸手往對方的眼睛上戳了戳。


    “你沒發燒吧。”他又戳了一下,“沒有呢。”


    “我覺得你可能不太明白我的意思謔。”鶴銜燈被戳的有點不高興,“每一個信仰著鶴蓮目大人的孩子都會得到他的祝福,但因為這位神明大人擁有三個相貌,所以給出的祝福基本都不太純粹,有的時候給的比起祝福,更像是一個有點過分的惡作劇。”


    這話說完他又小小聲的抱怨了一句:“畢竟大人他不是很喜歡人類啦。”


    “比如說我和我的一個姐姐,我們兩個對別人的情緒都比較敏感,有的時候能做到感同身受,連對方受過的傷在哪我們也感受的出來。”


    他撓撓頭:“如果抱有很強的希望的話,甚至能讓對方的疼痛暫時挪到自己身上,可能鬼舞辻無慘就是因為這一點才把我變成了鬼吧,他選錯人了呢,在得到祝福這方麵,我的姐姐比我更強。”


    “這項莫名其妙的關注會持續到我們所有人十五歲成年之後,如果十五歲之後還能繼續討得神明的關心的話,這個能力會依然存在,但是我的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把左手搭在右手腕的血管上:“神的祝福隻會留給他的孩子,鬼不配作為神的孩子。”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我的記憶和情感也變得越來越淡了,可能哪天我就記不得這些事情了。”


    他對繼國緣一道:“也許哪天你還記得,我卻已經忘了。”


    “不過至少我還是做到了一個信徒該做的事情。”鶴銜燈的手腕裏開出了大朵大朵的花,“雖然我已經失去了它,不過,我還是把神明的祝福從惡鬼手裏奪了迴來。”


    “可惜了呢。”


    鬼唿唿的笑起來,笑聲輕飄飄的,吹得手腕上開出的花都快飛走了:“鶴蓮目大人一定不高興了,不然為什麽都到他家了他也不肯來見見我。”


    他從地上站起來,伸伸懶腰又壓壓胳膊:“我迴去看看伊吹,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把被子給踹掉。”


    “聽我抱怨了這麽久也是為難你了哈。”鶴銜燈尷尬的笑笑,“下次你想抱怨什麽的時候可以找我,免費的呢。”


    “……不過以後也許我就抱怨不出來了,討厭的東西還是忘掉比較好。”


    鬼撥開花叢,順著紅色的繩子往迴走,等他走出了那片黃色花海後,鶴銜燈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迴過頭把手搭在嘴上衝繼國緣一喊道。


    “喂——”鬼的聲音震得福壽草一陣接一陣的晃,“你還想要看花嗎——”


    “趁鶴眠月還沒有結束——你可以試著去一趟山頂上,那裏到處都是花——很漂亮的——”


    白色的鬼追著手上的紅繩飛走了,留下穿著紅衣的男人蹲坐在石頭上。


    繼國緣一站起來,順著白霧踩著石頭和土塊來到了山頂。


    這裏霧蒙蒙的一片,奶白色的霧氣傾泄在黑漆漆的地麵上,絞混了揉勻了清清淺淺的在地上浮起來又沉下去,就像在原地編織起了一小段月光,又把這片月光似的綢帶灑在了海麵上。


    這片霧氣在他眼裏就像無數條透明的小蟲子飄在空中盡心竭力地吐絲織網,把山上的花全部包起來藏起來,不走過去就不給看。


    繼國緣一想看花,於是他走過去了。


    結果,他瞅著山上搖曳的花朵,不由得苦笑出了聲。


    “這哪裏好看啦,亂七八糟的,明明有三個眼睛怎麽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這些花可都是鶴棲山的土著,不像山腳下那些被鶴銜燈帶迴來的按同種類割地自封圈地自萌的花,它們長得又野又瘋,東一撮西一撮,不同種不同科也能做好朋友,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顏色就這樣被混合在一起。


    一大片紅點點裏突然冒出兩朵紫的,小藍花裏硬要擠兩顆大黃,一串一串垂下來的花裏麵要塞點單獨開放的大花,亂七八糟的,造成了相當強勁的視覺衝擊。


    繼國緣一隻覺得辣眼睛。


    “還不如去看蓮花。”他找了塊幹淨點的地方坐下,揉揉眼睛有些灰心喪氣,“蓮花肯定比這玩意好看。”


    他正這麽想著呢,突然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什麽扯了一下。


    繼國緣一迴頭,眼前什麽都沒有,身後倒是響起了小孩子的笑聲。


    他不明所以,便轉過身子抱著膝蓋目視前方,又感覺有什麽拉了下他的袖子。


    作為一個老實人,繼國緣一還是轉過頭打算迴應。


    他背後沒有小孩子,有的隻是一隻羽毛蓬鬆體態纖長尾巴上泛著彩虹光芒的白鶴。


    它懶洋洋的瞥了眼繼國緣一,眼睛裏的光轉了一陣後就消失了,變得和普通的白鶴沒什麽不同。


    “嘎——”


    白鶴叫了一聲,撲騰著翅膀飛走了,他飛是不要緊,倒是連累的繼國緣一又吃了一嘴羽毛。


    風吹散了一些在雲端聚攏著的鶴眠月,月光順勢打下來,把太陽之子吹著短笛的背影拖得老長,映在地上像是半截流星尾巴。


    白鶴飛去,山主睡去,若有若無的哭聲混合著沙沙啞啞的笛音,鶴棲山的夜晚依舊如此的寧靜。


    作者有話要說:鶴銜燈喜歡花,也喜歡種花,可惜的是他不太能分的出來一些比較相近的顏色,老是把花搞得亂七八糟的。


    一大片紅花裏非要多朵紫,黃花非要塞朵橙,搞的老不協調,難看死了。


    你……沒有這個天賦就不要幹這種事。伊吹盡量委婉的提示鬼:真的按平常來講一種顏色裏摻入另一種顏色不會很難看。但是為什麽你每一次搞出來都這麽的……


    惡心呢?


    他默默地把惡心吞了下去,用真誠的大眼睛注視鶴銜燈。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嘛!鶴銜燈哭唧唧的把好不容易種下去的一大片花全鏟了,我就是想要種一些看起來比較顯眼的花來當路標啦。


    ……同一種花種在同一個區域。


    但是同一種花也分不同的顏色啊。


    伊吹:……


    鶴銜燈:_(:3」∠)_


    種子拿給我,我給你規劃一下,剩下的你自己種。


    鶴銜燈:?!!!


    他隻好陪著伊吹重新折騰,這邊紅橙黃,那邊綠青藍紫還有個地方圈起來放白灰粉,就連水池子裏的蓮花也都按紅色白色來分開養。


    鶴銜燈:……這可是一個大工程誒。


    伊吹:六年那麽長總是做的完的。


    鶴銜燈:哦。


    伊吹:所以快點陪我去把山頂的那叢花給鏟掉啊,醜死了!!!


    鶴銜燈:可那是山裏自己長的啊!


    伊吹:醜。


    鶴銜燈:明年!明年再挖掉吧,先讓它們開著吧!好不容易開花的誒!


    伊吹:……行叭,不過你先陪我把那棵梅樹給挖了,放在那裏太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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