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銜燈覺得怪怪的。


    在額頭上的眼睛又被戳了一遍之後, 他終於怯怯弱弱的開了口, 聲音又糯又軟,姿態放得極低。


    “那個,能不能把刀往旁邊挪一下?挺危險的哈”鶴銜燈往後縮, 拚命貼在伊吹山尋的肩膀上,“還有可以不要這樣了嗎?如果你隻是覺得戳起來很好玩的話就當我沒有說……吧。”


    繼國緣一收迴了手, 看樣子好像還挺遺憾的。


    他朝鬼伸出了手,掌心像是在太陽下曬到裂開的老樹,繭和皺紋摻雜在一起,一道一道和用刀刮過似的, 滾滿了歲月的風塵。


    鶴銜燈遲疑著想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還沒向前伸, 伊吹山尋就拍掉了他的手。


    他自己倒是借著繼國緣一的手站了起來, 拍了拍褲腿上粘著的泥巴擋在了鶴銜燈的前麵。


    “我以為我離開鬼殺隊那麽久了,應該沒有人記得我才對。”在一人一鬼警惕且迷茫的眼神注視下,繼國緣一緩緩開口, “你學習的是風之唿吸……這個實力應該可以算得上是柱了吧,那為什麽……”


    “因為——”伊吹山尋把鶴銜燈扒拉起來,“從某種意義而言, 我離開鬼殺隊的理由跟你是一樣的啊,繼國前輩。”


    他的手指向鶴銜燈, 還沒說什麽呢就看到這隻鬼猶猶豫豫的的把指腹貼到了自己戳過來的那根手指頭上。


    “啾。”


    鶴銜燈又按了一下。


    “……總之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伊吹山尋抽迴手,用力摁下了鶴銜燈的腦袋把鬼氣得吱哇亂叫,“為了確認自己當時的選擇是否正確, 所以我選擇和他待在一起。”


    “和鬼生活在一起啊。”繼國緣一的聲音還是悠悠的,“完全沒法想象啊。”


    雨下的更厲害了,剛才還像澆花似的淅淅瀝瀝,現在倒一點都不吝嗇了,大方的舀水往下潑,在石頭鋪成的小道上濺起了一條蜿蜒的河。


    鶴銜燈濕漉漉的,繼國緣一和伊吹山尋也是,他倆的衣服顏色都比較深,現在被水一打,布料上的色彩暈開了一片,從上頭落下來打到地上的水有紅也有黑,遠遠看著像換了件新衣裳。


    “的確是沒法想象,但是我樂意。”不知道為什麽,這倆人的對話越來越有股爭鋒相對的味道了。伊吹山尋抱著手,努力繃直腳背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高一點,“我可以確信的是,他從來沒有吃過人!”


    “額?”鶴銜燈被伊吹山尋給推了過來,他搖晃了一陣後終於反應了過來,連忙傻不楞登的點頭為自己證明澄清,“對對,對。”


    “聽著倒是新鮮,可誰知道這是不是你的片麵之詞呢。”


    伊吹山尋滋牙,要不是顧忌著手裏的那根繩,他差點把自己的嘴唇給咬破。


    “那個,我好早之前就想說了。”鶴銜燈默默地抬高了手,“我們一定要在雨裏聊天嗎?”


    啪嗒,雨水飛進了鬼的眼睛裏,在透明的薄膜間打了個旋。


    “可以換個地方嗎?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說。”他搖掉了一腦袋的水,按住了愈發躁動的伊吹山尋,“一直待淋雨會生病的吧?伊吹是沒有關係的啊……”


    鶴銜燈揪著手上紅繩的結,“但是你怎麽辦?”


    繼國緣一沒有說話,過了會,他的衣服上冒出了一團蒸汽。


    “我沒有問題。”這個老頭非常認真的開口,“淋雨也沒有關係。”


    伊吹山尋:“……”


    鶴銜燈:“……”


    鬼戳了戳鬼殺隊曾經的柱:“這是唿吸法對吧?”


    對方呆愣愣的點頭:“對。”


    “……果然還是換個地方聊天吧。”鶴銜燈幹笑道,“要不然迴山上吧,在這裏等到雨停也不太現實。”


    “我覺得迴山上更不現實。”伊吹山尋道,“你的山離這裏好遠的,走不迴去的啦。”


    “我好久之前就跟你說過了。”鶴銜燈張開嘴,裏頭的小尖牙冒出來衝伊吹山尋打了個招唿,“我有虹橋哇!”


    他張開雙手,彩虹從指間流淌到了地上,七種不同的色彩在水裏慢慢地交織旋轉,最後慢慢分離,爬上水麵拚湊著成為一道彎曲的裂縫。


    伊吹山尋終於反應過來了,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說“哇,好棒好棒”,而是過去揪住了鶴銜燈的衣領子。


    “你這家夥!有這種血鬼術為什麽最開始的時候不拿去用啊?!”他把鶴銜燈甩成了一個水車,“搞得我為你擔心了那麽久!我每天都在想你到底要怎麽靠那堆沒用血鬼術活下來啊!”


    “啊哈哈,當時忘了啦,我一害怕就會出錯了啦哈哈哈……還有你不許說我的血鬼術沒用!”


    “我覺得就是沒用,沒一個有用!”


    就在他們兩個吵吵嚷嚷的時候,繼國緣一撿起伊吹山尋的刀,兩袖一擺,沉默的踏進了彩虹之中。


    “伊吹。”鶴銜燈看著那半截鮮紅的袖子被彩虹吞了進去,抓著繩子有點不敢置信,“他還真進去了啊?不怕我騙他嗎?”


    “可能是因為覺得你不會那樣吧。”伊吹山尋用大拇指在鶴銜燈的額頭上一壓,在上頭轉出了一個和自己眼角邊上那顆痣相似的紅點,“你看著就呆呆傻傻的,不像會騙人的樣子。”


    他也跟著進了那汪彩虹之中,就剩下鶴銜燈站在原地抓著自己的小繩子。


    “搞得好像我就不會一樣,我什麽都會,騙人……我也會。”


    鬼嘟囔著迴了自己的老巢。


    他才從虹橋中冒出半個腦袋,伊吹山尋便劈頭蓋臉地賞了他一條毛巾。


    鶴銜燈吱嗚吱嗚地把自己的毛禿嚕幹淨,轉頭就看見繼國緣一蹲在一邊玩他新種的小花。


    他將手搭在那朵百脈根上,手指在明黃鮮豔的花瓣上輕輕一蹭,摸著摸著,男人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淺淡的笑。


    “這可真是個適合鬼居住的地方。”繼國緣一的眼睛裏朦朧一片,籠罩著鶴棲山層層疊疊的霧氣,“白茫茫,灰撲撲,輕飄飄的。”


    他撚起一朵花,問道:“找一個這樣的住所很辛苦吧?”


    “說不上辛不辛苦吧,因為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來到這兒。”鶴銜燈推了推下巴,“說起來你們要喝酒嗎?”


    他挨著伊吹山尋,把手舉高提議道:“剛才淋了那麽久的雨,喝點什麽驅驅寒吧,然後順便說一下一些事情,怎樣?”


    “伊吹你應該好奇很久了吧。”鬼低下頭,在他重新抬起臉的那一刻,他的身上長出了犄角和第三隻眼睛,“有關於我的事情之類的。”


    他撲騰著翅膀飛走了,把尷尬留給了繼國緣一和伊吹山尋。


    “我很奇怪。”繼國緣一轉著手裏那朵脆弱的花,“鬼舞辻無慘掌控著所有的鬼,他可以自由的操控這些喝下他血液的家夥……”


    “前輩你什麽意思?”伊吹山尋繃著臉,“就算你挑撥離間我也不會走的。”


    他把手背過頭,閉著眼睛大咧咧道:“反正我也隻剩下六年了,都快死了我管那麽多幹嘛?”


    “不是。”繼國緣一放開手,任由手中的花凋零在白色的霧氣中,“這麽久了,我也隻見過一個不受控製的鬼,我以為這種情況隻是個例。”


    “因為在那之後。”他看著伊吹山尋的眼睛,“我見到的所有鬼依舊被鬼舞辻無慘控製著,明明都已經傷的那麽重了,卻還能留有餘力去控製其他的鬼,真是個可惡的家夥。”


    “所以你的朋友也許……”


    “關於這個我可以保證的啦。”鶴銜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冒了出來,“你剛才說的那個不受控製的鬼是珠世嗎?雖然沒見過麵,但我也挺佩服她的。”


    繼國緣一僵住了,他像個背著人偷偷摸摸說壞話結果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樣木在原地。


    “怎麽說呢?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鬼不太想提起某個家夥的名字,便抬手往上指了指,“不僅他能知道我們的記憶,我們有的時候也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不過一般來講,鬼也隻能知道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不過我就不一樣了,不知道是體質的問題還是那家夥故意的,在還沒有斷開聯係的那些年,我基本上是照盤全收了他所有的記憶和想法。”


    鶴銜燈悶哼了一聲,吊著嗓子把自己的聲音往上抬,刻薄的開罵:“珠世,你這該死的女人,你居然敢背叛我,明明是你懇求著我讓我把你變成鬼的,你簡直是——嗚哇?!”


    伊吹山尋把手壓在了他的嘴上,嚴肅著對麵前的鬼開口:“不許說髒話。”


    “哦。”鶴銜燈點點頭。


    而那邊,繼國緣一還呆在原地,明顯沒從鶴銜燈的突然出現那邊緩過來,直到鬼塞給他一個酒壇子。


    “你能喝酒嗎?啊!這麽大了的話應該可以喝吧。”鶴銜燈問完後扭頭朝伊吹山尋道,“你要不要也來一點?我記得應該很補來著。”


    “你哪裏來的酒?”


    伊吹山尋打開了壇子,一股甜腥味混合著酒香冒了出來。


    壇子裏的酒液呈現出剔透的暗紅色,像是在裏頭鋪滿了奪目的紅寶。


    明明整座鶴棲山上都是白霧沒有光亮,但酒液裏仍然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斑,像是在剛釀造的時候有人往裏頭倒入了絞碎的陽光,反倒給這酒增添了幾分辛辣的獨特風味。


    “你在裏麵放了血。”繼國緣一沒喝,隻是陳述道,“還有藥物。”


    “是嗎?哈哈,不過不是我放的,這酒可不是我釀的啊。”鶴銜燈笑起來幹癟癟的,“我大概也知道一點材料,說是用一整頭鹿熬出來的,所以不要一口氣喝太多,可能會流鼻血的哦。”


    “不是你釀出來的,那你是從哪裏拿來的?”伊吹山尋給自己灌了一口,“啊,我還以為很辣,沒想到比起好像更甜一點。”


    他咂咂嘴:“感覺完全就是按照你的品味釀出來的。”


    “這不是很正常嗎?”鶴銜燈道,“這是我的成人酒啊。”


    “噗——”


    伊吹山尋直接把嘴裏的酒給吐了出來。


    繼國緣一也茫然得很,他看著手裏的小壇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沒事沒事,喝吧喝吧,本來這酒就是要給人喝的。”鶴銜燈不以為然,“如果那天我沒有變成鬼的話,也許我還可以陪你們喝一點。但是……”


    他笑起來,眼睛和嘴角眯著,像條彎彎曲曲的河:“我的成人禮被打斷啦,我沒長大成人,小孩子是喝不了酒的哇。”


    “這幾壇酒被埋在地裏埋得太久了,等我想起來我還有這麽個東西已經過了太久啦!”


    “我匆匆忙忙的跑迴去,匆匆忙忙地挖開土,結果裏麵包著的壇子都碎了不少,把周圍的土染的紅豔豔的。”


    “早知道那天就不迴去了。”鶴銜燈道,“雖然以前的家很好,但是現在我還是更喜歡鶴棲山。”


    “不過我有囤一些鹿血,所以還是可以陪你們喝一點酒的。”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水囊,“你們需要下酒菜嗎?”


    結果鶴銜燈也沒辦法展示他的廚藝。


    他被伊吹山尋推到了桌子上,鹿血還沒灌幾口呢酒就先給咕嚕到肚子裏了。


    “你給我喝,快點給我喝!”伊吹山尋又給鶴銜燈倒了一杯,“這可是你自己的酒,分給我喝算什麽意思啊?你自己喝!”


    鶴銜燈被酒熏得打了個噴嚏,這酒給他喝簡直就是糟蹋,明明那麽香濃醇厚的酒,喝到他嘴裏味道跟白水差不多。


    “你給我停一停!”鶴銜燈推開伊吹山尋,“等著!血鬼術·蜜煉甘舌!”


    鬼伸手在舌尖上點了點,在吐出來的舌頭上點上了一個扭曲的像是甘字的斑駁圖案。


    這個血鬼術是他閑著沒事幹的時候研製的,研究的目的是為了改善自己糟糕到極點的味覺,結果不知道是出了什麽錯,他試了好幾遍,這玩意也隻能讓他嚐到甜味。


    “湊合湊合喝吧。”鶴銜燈吞下好大一口酒,“啊,好甜。”


    他喝,伊吹山尋就敬,等快把壇子喝下去一半鬼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想幹嘛。


    “你憋給我喝啦!”鶴銜燈大著舌頭,“我明明是要找你們談話的!”


    他吸了吸口水,醞釀了一下情緒,正要朝麵前的兩人展開自己內心世界的那一刻——


    呱噠,血鬼術的副作用來了。


    就在話即將說出口的那一刻,鶴銜燈的舌頭非常平整的從口腔裏掉了下來。


    隨著這條舌頭落地,繼國緣一手裏的杯子也跟著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把花染上了一身酒香。


    他的表情空白,伊吹山尋也是。


    “嗚?嗚嗚嗚?!”鶴銜燈隔了老久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大張著空洞洞的嘴巴,抬手握拳去打伊吹山尋的肩膀,“咕嗚嗚嗚嗚?!”


    “沒事,沒事。”最後反而是繼國緣一過來安慰他,“不著急的,明天再談也可以。”


    “咕嗚嗚嗚!”


    鶴銜燈咕轉頭看向伊吹山尋,手裏還捏著那團從嘴巴上掉下來的軟肉。


    你看看你看看你幹了什麽!鬼努力的朝他表達,這什麽鬼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好像有點厲害呀,真的嗯嗯嗯啊啊啊——!


    他搖晃著手,借助肢體傳遞自己的心聲。結果對方盯著他的嘴看了半天,什麽安慰什麽建議都沒給,反而哆嗦著身子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你,你先別過來。”伊吹山尋整張臉都垮了,“拜托,對,拜托了。”


    “咕?”


    鬼看著自己手上的舌頭,三隻眼睛湊在一起。


    他咕咕咕的笑了,在繼國緣一看傻子的目光下,樂嗬嗬地拎著舌頭朝伊吹山尋走了過去。


    “咕嗚!”


    鶴銜燈撲到了伊吹山尋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血鬼術·蜜煉甘舌


    通過莫名其妙的辦法激發被封存已久的味覺。


    但是因為是莫名其妙的辦法,所以隻能吃到甜味。


    也許應該做幾個類似的血鬼術把酸甜苦辣鹹幾個味道都湊齊,鬼是這麽想的。


    可是——


    鶴銜燈:你說有這個必要嗎?比如說再做幾個鹽練鹽舌醋煉辣舌之類的。


    伊吹:你在報菜名嗎?聽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鶴銜燈:嗚唉?!


    ——————


    關於舌頭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個地方有提到過,某種意義而言,伊吹奇怪的反應激發了鶴想要惡作劇的衝動。


    ——————


    好吧,你們猜對了,這一章的大標題就是淵,下章應該就是揭秘鶴變成鬼的那些事情惹。


    希望我到時候能不要拖拖拉拉的?_?★


    希望在60章之前結束掉這個迴憶,大概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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