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正文頷首,又施了一禮,退出門外。


    隻見他輕聲迴到自己的房間,合衣睡下,隻是再也睡不著了,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好似在半空之中,飄飄欲仙,他似乎很享受那滋味,可是總感覺有人在叫他,他聽得出來,像是他母親的聲音,他遠遠的看見了鹹陽宮,看見了那個他從小生長卻有談之色變的地方,漸漸的,他聽到了許多人的聲音,耳邊一下子吵雜了起來,他有些透不上氣——


    最後的一切,終結在女又的唿喚。


    那是真的。


    天還沒亮,女又就推開了他的門,在他耳邊叫著他的名字,那時的扶蘇,還叫正文,那個他自己杜撰出來的名字。他的心裏,對趙政充滿了崇拜,可是又充滿了畏懼。


    聽到女又叫自己,他一下子從半空中掉下來,睜開眼睛,看見烏黑之中女又的人影在自己床前,勉強支撐著自己坐起來,隻聽女又說道:“我昨夜一個晚上睡不著,老想著大哥會和你說什麽!”


    “啊?”蘇正文似乎還沒睡醒,隻覺得方才迷糊得難受,做了一個痛苦的夢。


    隻見女又點燃了燈,照亮一方,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昨天大哥和你說了什麽?”


    女又雖然一夜沒睡,可是現在精力正旺,想著伯桑可能會和蘇正文說的一切就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女又看著在床上的正文,衣衫雖然亂了些,可是仍舊穿著完整心裏也就放了心,生怕亂了禮數,反倒是自己,穿著薄衫,披著外衣,披頭散發,可是此時女又似乎已經把他當做了自己人,可是正文看到女又這副樣子始終有些不習慣,女又看了看自己,心裏急切,道:“正文你不要介意這些,我都說了,我昨晚一個晚上睡不著,就想著來問問你,你醒醒啊!反正你也睡不著了,幹脆告訴我吧!求求你,不然我會寢食難安的!”女又嬌嗔道。


    正文有些為難,一臉困倦的樣子,良久,道:“說實話?!”


    女又猛點頭,隻聽正文道:“你大哥不讓我告訴你。”


    女又聽了像泄了氣的皮球,滿臉失望的看著他,倒也沒發脾氣,隻見正文下得床來,對女又道:“又兒,如果有機會,你見到我父親……”


    正文看著女又,女又捧著臉看著他,他一下子不知如何對女又說,遲疑了很久,道:“如果我父親不喜歡你,該怎麽辦?”


    女又不明白個中情由,隻道:“唔……我不知道……”隻見女又握住正文的手,道:“你說,我們現在算什麽?”女又對正文有種期待,對愛情的期待,可是生怕他說出讓人失望的話,女又看著正文,正文反握住女又的手道:“我想帶你迴鹹陽,告訴我父親,我想娶你為妻,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


    “我怕我父親不同意,如果真走到那一天,你還會在我身邊麽?”


    “為何如此絕對?這一切不過是你的臆想,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又如何,隻要你心裏有我,名分喝足懼哉?我娘當年跟著我爹,也是無名無分,可是我娘從不後悔,我以前覺得她很吃虧,所以我一直幻想著有個十全十美的人來守護著我,以至於我心裏的感覺從不敢對外人道耶,即便是喜歡上了人家,若是他不能給我想要的,我寧可什麽都不要。”女又緩緩道,她認識正文的時間很短,可是不知為什麽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充滿了信心。


    女又又補充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你的故事,可是你也一樣不知道我的過去,我沒有做好告訴你的準備,我知道你今日難以啟齒定然與我一樣,若是以後有機會,我們交換秘密吧。”


    蘇正文點了點頭,對女又盡是不舍,生怕有一天女又離他而去。


    天慢慢的亮了起來,女又知道蘇正文是滿腹的心事,不管出於何種原因,現在沒有透露,她似乎猜出來了做完伯桑對他說的什麽話,她也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迴到自己的屋子裏,梳妝整齊,一時有些困倦,折騰了一個晚上,撐著頭淺淺睡去。


    忽然就聽到屋外有響動,驟然醒來,走出門去,見一家大小都出來了,隻見伯桑在安慰著織娘,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件伯嬰也在,抓住伯嬰一問,伯嬰道:“今日清晨,一大早,桑園裏就來了一大隊人,說朝廷選中靈蠶村的織麻,要他們在半個月內趕製五百匹織麻,可是現在蠶蛹都沒結繭,半月之數實在太欺負人。”


    女又一聽,立即看了伯桑一眼,伯桑蹙眉深思,女又道:“大哥,你以為如何?”


    隻聽伯桑對織娘道:“來者何人?”


    織娘想了一會兒,勉強道:“我沒聽園主說清,隻說是個女商賈,帶著皇帝的聖諭而來。”


    伯桑道:“可有說,若是趕製不出,會當如何?”


    織娘說不出話來,快急哭了,女又上前安慰道:“織娘你別急,我們都陪著你去看看如何?”織娘點點頭,幾個人都走出門去,旁邊的詭婧見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麵帶愁容的往一個方向去,也來了興致,尾隨而至。


    織娘和伯桑走在前麵,伯嬰跟在後麵,女又和蘇正文在最後,而詭婧則晚了幾步。


    織娘帶著一行人走入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院落,院落很幹淨,兩旁站著的都是些女工,隻看見院子外停靠著許多陌生的馬車,還有侍衛等,蘇正文認得那些馬車的標記,知道那些的確是皇家派來的。


    走入內院,隻見一個男子和一個白衣女子席地而坐,旁邊站著一個老者,那坐著的男子件織娘和伯桑來了,連忙站了起來,抓著伯桑的手走過一邊,低聲道:“伯先生你可算來了,織娘你都和伯先生說了麽?你說現在我可如何是好?”


    伯嬰不便偷聽他們說的,隻聽女又問伯嬰:“這個老頭你認識麽?看著不像是和他們一起來的。”女又瞟了一眼站著白衣女子身後的老者,伯嬰道:“他是我們村的村長,看來,此次真的是皇帝的使人來了。”


    女又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女子,通身的白衣白裳,麵上還裹著絲巾。目光清冷,身後站著一眾丫鬟,女又一眼就瞧了出來;此時聽蘇正文道:“是清夫人。”


    女又道:“你認識她?”


    蘇正文苦笑道:“此女來自巴郡,靠販售丹砂為生,家財萬慣,皇帝十分信任,而且與朱妃來往慎密。”


    “她是朱砂的徒弟,當年要不是她……”女又氣憤道,女又知道,自己被關入八寶葫蘆多少與她有些關係,此時更是恨毒了眼前這個女人,見她目光清澈,冰清傲骨,可是這在女又看來,都肮髒不堪。


    “好了,嚴園主,伯先生也來了,你們商議好了沒有?”隻聽到女子發話,女又看到伯桑抬眼看了一眼她,那姓嚴的園主配著笑臉,道:“主母見諒,方才老夫問了伯先生,伯先生人也來了,還請主母當麵與先生言講。”


    伯嬰握著女又的手道:“此事看來和我爹有關。”


    隻聽那白衣女子道:“本郡前來,隻為兩件事,第一,朝廷有令,征收靈蠶村五百匹織麻,半個月後我迴朝之日一並帶迴,第二,有人曾看到,伯先生手裏有朱妃娘娘兩件寶貝,一是八寶葫蘆,二是魔美圖,請伯先生一並交迴,不知嚴園主和伯先生可有異議?”


    女子話裏帶著命令,似乎並沒有給他們任何轉寰的餘地,見她目不斜視,語氣霸道,女又實在氣不過來,正想上前,詭婧卻抓住了她,隻聽詭婧道:“不可動怒,靜觀其變。”


    伯桑和園主相視一眼,伯桑給了女又一個眼神,道:“清夫人來意,我們清楚了,現在蠶蛹剛剛上山,請給我們半月時間,五百匹桑織麻定當如數供上,八寶葫蘆也一並送還,至於魔美圖嘛,不在伯某手上,清夫人找錯人了!”


    聽到伯桑這樣說,清的眼睛裏不由得閃過一絲驚訝,轉瞬即逝,恢複平靜後,清道:“罷了,宣兒,你過來。”清喚了一聲,一個粉衣丫頭從人群後閃過,來到清身邊,清又道:“要在半個月內趕製五百匹織物卻是有些難為嚴園主,我這丫頭跟隨我多年,深得我意,做活勤快,對織布也有些心得,那我就留在此地供園主差遣,若是布織好了,就叫這丫鬟來找我便好。”


    聽清這麽一說,伯桑女又詭婧個個皺眉了,嚴園主更加是哭笑不得,直氣得跺腳,隻見清整理了下衣衫,轉身走了,臨走還道:“宣兒好好伺候著,可別叫別人笑我們家出了懶貨,嚴園主,我就恭候您佳音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又浩浩蕩蕩的走了,那叫宣兒的丫鬟梳著兩個雙包髻,衣服上繡著花草,腰間掛著環佩,哪裏像丫鬟,就像哪家的娘子似的,隻見那宣兒眼裏放光甚是得意,倒是很乖巧走到嚴寧和跟前做了個揖,道:“嚴園主好,我家主母吩咐,宣兒不敢不從,若是園主今後有何差派,盡管開口。”


    宣兒就像一個隨時會毒發的藥,種在了大家心中,詭婧倒是滿不在乎,畢竟這事情和他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嚴園主的臉堆鄒成一個苦瓜一樣,伯桑一旁勸慰著他,女又看著那宣兒,心裏說不出的討厭,那宣兒也毫不示弱的迴望著她,一旁的扶蘇和伯嬰不明所以。


    迴去的路上,伯桑一語不發,伯嬰問旁邊的織娘:“幹娘,咱們的園子,真的可以在半個月內織好五百匹織麻?”


    “你爹說可以,一定可以,放心吧。”織娘勉強露出笑容,握著伯嬰的手說,伯桑卻問:“那幹娘,你看我爹現在在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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