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疏影淡淡。


    北唐瑾坐於銅鏡前,望著自己略帶疲憊的臉容,問道:“園子裏來人了麽?”


    “奴婢看了,沒有一個人影。”秋榮一邊為北唐瑾拆下發簪,一邊用梳子為她梳著頭發。


    青絲如墨,在指尖滑動。


    北唐瑾沉吟了片刻,道:“興許是太晚了,不來也好。”


    秋榮一聽,麵上一陣怒容,道:“小姐,這個明王也太過分了,大半夜的怎麽能來咱們園子裏找您呢?”這不是要壞了小姐的名節麽?


    “啊!”一陣驚叫的聲音從裏屋傳了出來。


    秋榮立即放下手中的梳子,走進裏屋,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青筍猶自驚魂未定,道:“秋榮姐姐,您快看,您看看,這是……”她嚇得臉色發白。


    秋榮順著她的目光往裏一瞅,也臉色一陣發白。


    輕紗雲霧的床帳後麵,赫然躺著一個男子的身形,宛若紫色流蘇的衣角露出一截來,顯示著男子尊貴的身份。


    秋榮到底是習武之人,她又走近幾步,輕紗很薄,薄如雲煙,透過那輕紗,可隱隱看見那男子極為慵懶閑適的姿態,以及優雅雍容的笑顏。


    秋榮冷哼一聲,柔和的麵容變得極為冷肅得可怕,轉頭對青筍道:“今日所見,決不能說出去半個字,否者的話,你知曉後果!”


    青筍何曾見過如此麵色冷然的秋榮,她本是受到驚嚇的,此時拚命點頭,道:“是是是,我絕不敢說出去半個字!”


    秋榮見她嚇成了這般模樣,道:“你先不要出去了,免得被人瞧見露出馬腳來。”


    青筍連忙稱是。


    這個時候,北唐瑾也走了過來,她剛走到門口便感覺到了屋裏麵有人,平穩的唿吸,儼然是睡熟了。


    她的目力極好,遠遠便看到那隱隱約約的紫色身影,以及那人鬆散的姿態。


    “秋榮,為我重新梳妝吧。”


    “可是,小姐,您累了一天了……”她目光瞟了一眼床帳後麵的紫色身影,心中覺得,應當將這個人扔出去!


    “即便是是趕人,也要穿戴整齊,禮儀周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轉身。


    秋榮立即跟了上去,為北唐瑾重新梳妝,又換了一身茜紫色的袍子,待重新梳洗完畢,北唐瑾才進了裏屋,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


    秋榮滿眼的不高興和憤恨,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便躬身退下了。


    手指慢慢掀開如霧氣的輕紗床帳,那紫色頎長的身形便完整得呈現在北唐瑾的麵前。


    目光停在那安睡的麵容上,北唐瑾的臉色越發凝重起來。


    叫?還是不叫?


    很顯然,這個人似乎是累壞了。


    她蹙了蹙眉,歎了口氣,心道:罷了罷了。


    重新將床帳拉好,又從小櫃子裏麵拿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走到不遠處的美人榻上,北唐瑾和衣躺下。


    她今日的確是累壞了,慢慢得唿吸平穩起來,隻是屋裏麵多了一個人,她終是不敢睡太沉。


    浮光掠影,月色如霜。


    如霧的床帳後麵的身影動了動,鳳晰琀半睜著眸子,周身皆是幽幽的梅花香氣,他有種置身世外的恍然。


    隨意掃視了四周,大紅的牡丹花錦被,大紅的牡丹纏枝引枕,如雲霧的輕紗床帳後麵,一抹纖長的身影。


    鳳晰琀這才想起,自己同花澗月喝了酒,便過來等北唐瑾,本是約好了在梅園子裏,可是,看到她的閨房,便不由自主竄了進來。


    許是她早就同身邊的人打了招唿,他進來得極為順利,在屋子裏看了一圈兒後,她仍是未歸,後來,他瞧見她的床榻,躺了上去,覺著極為舒服,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隻是,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看窗外的星光璀璨,恐怕是大半夜了吧。


    他伸了個懶腰,慢慢站起身來,朝著不遠處的美人榻走去。


    她睡著了。


    她的唿吸很平穩,鳳晰琀嘴角勾起一抹極為柔和的微笑。


    她的睡顏極是安靜,借著月光,看的不是很分明。於是,他點了一根蠟燭,放在旁邊的小幾上,不會影響她安睡,也不影響他看著她。


    她睡著的時候麵色柔和,尖尖的下巴,雪白雪白。修長的脖頸,柔嫩的肌膚,如玉般光滑。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他的確這麽做了,潔白的手指慢慢靠近,他用指腹慢慢貼近,然後是整個手掌慢慢下壓,在她雪白的麵頰上慢慢滑動。


    那是極為滑膩溫熱的觸感,極是美好,他舍不得放開手指。


    他又倏然發現她的鼻子更是精致,在她美麗的麵頰上亭亭玉立。


    於是乎,他又摸了她的小巧挺立的鼻子。


    隻是,他手指剛放下,他便瞧見她那雙美麗安靜的眼睛,倏然睜開,緊接著更是一陣淩厲的掌風向他襲來,他剛要躲避,手臂便被一拉,他身子微側,欲要避開,可是她出手奇快,轉瞬間,他便被她撲倒在地上,脖頸更是被她攥在手心裏。


    這麽一連串的動作隻是一瞬間。


    由於脖頸被掐住,鳳晰琀艱難地咳嗽起來,她的手勁兒極大,他的脖子要斷了,喉嚨被卡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咳咳,玉容,放開,是我。”鳳晰琀艱難得說著,看著她那柔和沉靜的麵容慢慢破碎成冰雪冷肅狀,不由得十分可惜。


    看清了那人的麵容,北唐瑾慢慢鬆開了手,然後立即站起身來,道:“大半夜的,您不在床上好好躺著,下來偷襲我做什麽?”


    由於剛剛醒來,她的聲音沙啞,帶著微沉的鼻音,雖然是質問,卻是極為好聽。


    鳳晰琀一邊咳嗽,一邊摸著自己的脖頸,表情極為委屈道:“玉容我的脖子好痛啊!”他坐在地上,聲音軟軟的,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朝著她伸出自己的脖子,道:“玉容你瞧瞧,我的脖子已經紅腫了,這若是出門被人瞧見……”他一邊說著,一邊眨著眼睛,三分的可愛,七分委屈。


    北唐瑾本是一腔的怒火,此時也消了一半,她極為詫異的看著眼前這位身份尊貴的王爺,一陣錯愕。


    他這是什麽表情?他的聲音聽起來怎麽像是撒嬌?


    他這是裝可憐? 她記得那日在畫舫船上的時候,那一刀下去,他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怎麽這一次都沒有見血,就可憐成這般模樣?


    但是北唐瑾細細一瞧,那白玉的脖頸上的確是一道深深的紅印兒,正如他所說,若是出門被人瞧見的確是不好解釋。


    “的確是下手有些重。”北唐瑾自言自語得說了一句,算是評估自己方才的出手力道。


    鳳晰琀委屈得聽著,心道:哪裏是有些重?他幾乎被掐死了! 見她的麵容始終是冷冰冰的,沒有絲毫的憐惜之色,更委屈了,道:“玉容,好痛啊!”


    北唐瑾挑了挑眉,目光極為怪異得在鳳晰琀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


    此人衣冠楚楚,一身的雍容華貴,墨黑的頭發,委屈的容顏,怎麽看,怎麽別扭。


    “您預備在地上坐到什麽時候?”北唐瑾站在一旁瞧著鳳晰琀。


    兩個人一坐著,一站著,仿佛北唐瑾是大丈夫,鳳晰琀是受了委屈的小怨婦。


    若是換了一般的男子,發現自己坐在地上這般丟臉,定會惱怒。然而,鳳晰琀卻是慢條斯理得站了起來,他那優雅的姿態,仿佛他方才坐的地方不是地毯,而是鋪滿明珠饌玉的金床。


    北唐瑾沒有再理會他,而是轉身去找消去痕跡的藥酒。


    鳳晰琀極為優雅又理所當然得坐迴了北唐瑾的床榻上,靠在北唐瑾平日躺著的大紅芙蓉纏枝引枕上。


    他歪著頭嗅著那引枕上的幽香,心中甜滋滋的。


    他這表情正好落在剛剛轉身的北唐瑾的眼中,不過鳳晰琀的表情也變得很快,立即將那半含甜意的麵容變成了一張委屈極了的苦瓜臉。


    北唐瑾皺眉,這個人的臉變得也太快了,但是鑒於他的確是對自己無甚大的影響,於是慢慢走過去,將那一瓶子藥酒放在一旁的小幾上,道:“抹了這個,明日一早便消了。”


    她說著,再也不理鳳晰琀,徑自躺在美人榻上,蓋上被子,闔上眼睛,繼續睡覺。


    鳳晰琀方才本以為她會為她擦藥,現在看在她竟然理都不理他便迴去睡覺,心裏更為委屈,道:“玉容,我傷在脖頸,看不到啊!”


    北唐瑾道:“您可以照著鏡子擦。”


    鳳晰琀委屈道:“燈光太暗,看不到。”


    北唐瑾這才睜開眼睛看了看,的確是光線很暗,於是她又站起身來,趿拉上鞋子,拿過小幾上的藥酒,道:“會有些痛,您忍著點兒吧。”


    見她終於過來,語氣又溫柔了一些,他心裏甜絲絲的,坐起身來,抬起雪白的脖頸,等著她來擦藥酒。


    北唐瑾坐在床沿上,用棉布沾了一些,順著那紅痕慢慢擦著。


    “噝噝——”鳳晰琀仰著臉,皺著眉頭,極為委屈。


    北唐瑾的眉梢挑了又挑,心道:有那麽疼嗎?


    隻是她心裏這麽想著,並未開口問,手上倒是更輕了一些。


    鳳晰琀抬著白膩的下巴,眼睛往下看,便能瞧見北唐瑾濃密的睫毛,上上下下眨動著,極為靈動美麗。他故意湊得更近了一些,看到她光潔的額頭,細膩如羊脂白玉,好想湊上去親上口。


    他的確是越湊越近,北唐瑾隻見他身子前傾,也往後靠了靠,道:“你不必離這麽近,我看得見。”


    鳳晰琀的身子僵了僵,仿佛是對於北唐瑾沒有察覺他動作的目的感到詫異,又仿佛是覺得,她這麽快就發現他身子動了,感到惋惜。


    “不要動。”北唐瑾的目光十分專注在他的脖頸上,表情異常認真。她的角度也的確是發現不了什麽。


    可是,她說完這句話後,她發現她眼前這個人不是往左邊閃,就是往右邊閃,弄得她好幾次都沒有擦準。


    她不由得皺起眉梢,道:“若是疼了,您就忍一忍吧!你如此左晃右晃,天亮也擦不完了。”


    鳳晰琀聽聞卻是笑得極為得意,她就是想要她擦到天亮才好,他喜歡同她如此靠近的感覺,仿佛某個缺了的一角,倏然被補全了。


    隻是鳳晰琀極為把握一個度,在北唐瑾幾乎要被惹惱的時候,他終於老實不動了,但是,人不動了,嘴裏還是委屈得喊著,“好痛,好痛。”


    北唐瑾不理他,手上的速度更快了一些,轉瞬間便擦完了,她又找來紗布,扯出一道來,慢慢纏上鳳晰琀的脖頸。


    一圈,兩圈,三圈,北唐瑾的表情一直極為認真,這大概是因為她在軍中為其他人治傷養成的習慣。


    可惜,鳳晰琀可不是她軍中的傷員,這個人極為狡猾得琢磨著,墨黑的眸子上上下下眨動著。


    就在她纏到第五圈的時候,他倏然捉住她的手臂,身子猛然前傾,然後還極為委屈得“哎呦”一聲,將她結結實實壓倒在床上。


    北唐瑾方才一點兒防備都沒有,這突然的變故使得她心神亂了亂,他那聲哀嚎,令他反思著自己方才手上沒有用太大的力氣,這個人無需反應如此激烈吧?


    可是還沒等她想明白,一股蘭花的香氣撲鼻而來,緊接著便是一張放大的俊臉,北唐瑾立即意識到方才這個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立即便要伸手去推身上這尊神,可是對方顯然動作比她快多了,她的手已經被他箍住,緊接著,他看到那人嘴角邪魅一笑,點了她的穴道,她瞬間不能動了!


    她惱怒極了,道:“您這是要做什麽?”


    他將手指放在她紅潤的唇上,道:“噓,小聲些。”


    北唐瑾的眸子動了動,臉色極為不好看,卻是壓低了聲音,道:“請您立即解開我的穴道!”


    鳳晰琀卻是“撲哧”一笑,道:“好不容易偷襲了你,哪裏那麽容易解開呢?放心,我不會把你怎樣。”他一邊說著,一邊眨著眼睛,表情得意又溫柔。


    北唐瑾警惕得盯著他,心中想著此人以往的無恥行徑,再反思自己今日的放鬆警惕,一陣自我反省後,她感歎古人之言十分有道理,真可謂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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