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什麽, 就連琥珀也不例外。


    她的瞳孔猛地顫抖, 難得的將目光從李舜生身上挪開,注視著那雙波瀾不驚的, 另一雙琥珀色雙眸。克製住想要暫停時間逃離現場的衝動,琥珀的雙腳卻不自覺地走下台階,停住在林子墨身前。


    “你到底是什麽人?你也是擁有類似能力的契約者嗎?”


    “不。”否定的詞語從男人口中清晰地吐出, 他緩慢地展露出一個笑,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我的身份。”


    他指的是身為李舜生戀人的這個身份。


    林子墨的目光在琥珀身上停留了一秒, 這個時間很短暫, 對於普通人來說, 也許連辨認出對方的麵部特征都顯得有些困難,而林子墨卻在少女的臉上輕易地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微表情——


    驚奇, 詫異,愕然, 不知所措。


    人的表情往往比他們自己想象中的豐富的多。


    不隻是麵部, 肢體語言,說話音調, 就連汗毛都能展露出一個人的心境。想要分辨出一個人的情緒,實在是太簡單了。


    那句話——“獨屬於你的時間線”, 本來就是個再模糊不過的說法。


    已知,對方的能力與時間有關,其中,包括暫停時間這一項, 其他待定。那麽林子墨的話語,可以指的是“在暫停的時間線內”,也可以指更多的一些東西。


    比如逆轉時間,比如減緩時間,總之,這句話不論怎麽理解,在對方聽起來,就是林子墨已經猜到自己能力的表現。


    剩下的,隻需要觀察。


    單純的暫停時間,就算被猜到,也不會讓對方感到驚奇,隻有引入時間線這個概念,誤導對方,才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畢竟,“超出想象的長”這個說法,就足夠讓林子墨賭這麽一把了。


    看來,結果果真如同他的預料,琥珀的變化說明了一切。


    林子墨歎口氣,從四麵投來的注目讓他有種重迴電競賽場的即視感,他攤開手,追問道:“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琥珀小姐,不如我們就攤開談談,別搞什麽‘我瞞著你是為了你好’、‘這一切都是為你著想’的狗血套路了。”


    他上前一步,逼近琥珀,目光熠熠,注視著下意識後退的少女:“這年頭已經不流行默默無聞無私付出、犧牲小我成全他人的虐心煽情橋段了。”


    “說說看吧,你在曾經的‘時間’裏經曆了什麽?五年前南美的那場戰爭中,究竟發生了什麽?而你又是為了什麽,才會走到和組織對立的那一邊呢?”


    他雙手抱胸,姿態做的熟練極了,若是曾經戰隊的隊友看見了,一定會驚叫著大喊道:“我什麽都說!隊長你別再套我話了!”


    紅藍燈光閃過,刺得人眼睛一酸,連忙從警笛方向避開雙眼。


    柯南尾隨在霧原未咲身後,自從對方離開爆.炸地點後,他就像個小尾巴一樣黏在霧原課長不遠不近的地方,悄悄跟蹤。


    “林子墨這家夥。”他踩著滑板,在風中抱怨:“自己去和男朋友吃午餐,反而讓小朋友來做事情,嘖,真是糟糕的大人。”


    話語裏是不滿,可身體還是誠實地跟著人家,不敢將眼睛移開一絲一毫,隻有在霧原迴公安總部的時候,柯南才得以喘息,趁機去便利店買了麵包,全當是午餐。


    男孩看著霧原未咲在偌大的城市中來迴奔走,為了爆.炸事件幾乎沒能停下一刻腳步,直到她在看到了那個酷似bk-201的身影後,她調查的腳步拐了個彎,衝著對方逃跑的方向追去了。


    墜在後麵的柯南也緊隨其後,他同樣看到了男人的背影,黑發白襯衫,那股熟悉的感覺讓他瞬間從記憶宮殿中翻出一個類似的身影。


    “啊嘞?不會吧?”就算是名偵探柯南,在這一刻也陷入難言的糾結情緒中,“那個人,貌似是李舜生吧?”


    他想起林子墨中午果斷拋棄他時說的話,對方興高采烈地表示過,要迴家和戀人吃飯,而後還要一起看電影,度過一個充實的下午。


    被偵探事務所裏毛利叔叔電視上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播放的惡俗愛情連續劇洗了腦,睿智如柯南,一瞬間也聯想到了不妙的東西,仿佛下次再見到林子墨,對方的頭上就要長出青青草原。


    “果然還是打個電話問一下吧?”柯南迴過神,聰明的頭腦再次占領高地,他從霧原未咲的舉止中察覺到一絲不尋常,但聯想到林子墨紅方的身份,他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對方的號碼。


    雨還在下著。


    市區內的雨水漸漸停歇,山間的雨仍在流淌。


    琥珀攥緊傘柄,繃緊的手背泛出青釉般的顏色,用力的骨骼仿佛將血管擠壓,崩出一道道脈絡。


    “組織的目的,想必你們現在還沒有察覺吧。”她艱難地吐出聲音,努力讓語氣活潑起來,嘴角像是被釘子固定住般,依舊露著笑,仿佛自己還能做曾經的那個,和黑一起看星星的少女,“沒想到好不容易見麵一次,居然就要談論這樣的話題,難道就不能敘敘舊嗎?”


    “說。”李舜生冷酷起來一點也不講情麵。


    “那件事,是白先發現的。”琥珀長籲一口氣。


    原本她和白都認為,這件事不讓黑知道最好,可麵對林子墨的層層追問,她不禁反思起來,是不是把事情全盤托出更好些。


    可是黑,黑能承受這樣的真相嗎?


    剛才的他可是還在口口聲聲的說著“叛徒”這樣的話啊。


    就在琥珀遲疑的時間,一旁靜默無聲的銀突然抬起頭,無神的雙眼像是穿透了層層枝葉,到達另一端的山腳,少女清冷的聲音打破寧靜,仿佛嘈雜雨聲中傳來的一聲銀鈴,“有人來了。”


    下雨的天氣,讓銀的觀測靈能力最大化,她能夠輕易地捕捉到來自各處的畫麵。


    “什麽?”雨霧皺起眉,粗壯的手臂抬起,掌心指向上山的唯一一條小道,那裏似乎傳來鞋底敲擊地麵的聲音,又似乎什麽也沒有,隻是雨聲。


    林子墨旁若無物地擋住琥珀的視野,不讓少女分神去看其他地方,“接著說。”


    可惜,這短短的一下打斷,已經讓琥珀從剛才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她驚異地望向對方,男人微皺著眉頭,白皙的臉蛋上滑下雨水,被像是在給瓷器鍍上一層蠟。


    明明是沒有一絲攻擊性的外貌,連皺眉都顯得沒有殺氣隻是疑惑,偏偏氣質是截然相反的淩厲,做事詭譎到完全猜不透,險些讓自己掉入對方一步步鋪設的心理暗示陷阱中。


    這樣的林子墨陪在李舜生身邊,不知道為何,琥珀全然嫉妒憤恨不起來,隻有羨慕一直縈繞在心頭,此刻又多了幾分更奇怪的感情。


    ——如果是這個人,如果是這個人陪在黑的身邊,說不定真的能夠改寫最後的結局。


    她眨了眨眼,不期然的望見對麵的林子墨也倏地衝她點了點頭,仿佛兩個人在這一瞬間心意相通,對麵從未出現在他們時間線裏的男人,理解了自己想做的一切,曾做的一切。


    簌簌的雨水聲敲擊在葉片上,山腳下傳來逐漸清晰的腳步聲,銀彎下腰,指尖放在泥坑裏積蓄的一灘清水中,她再次開口:


    “兩個人,來了。”


    逼近的腳步令人不由得緊張起來,雨霧擔憂道:“琥珀,我們先撤退吧。”


    “說清楚。”李舜生可不願意他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離去。


    林子墨和琥珀對視一眼,兩個相似的琥珀色雙眸中,透出一點難言的默契,略深的那個是林子墨的眸,邊緣泛著沉澱下來的咖色,他下意識的側過臉,看了眼李舜生。


    不知為何,他從琥珀的動作表情中,明白了每個舉動都透露著對自己戀人愛意的女孩,想要做些什麽。


    她想要將實情告知我,卻要依舊隱瞞著李舜生。


    林子墨想不到其他理由,少女這種舉動讓他難以遏製地聯想到最糟糕的原因——


    也許,李舜生一直在尋找的妹妹,其實早已經不在人世。


    他抿住嘴,人世間的悲歡也許並不相通,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體會。但失去至親的痛苦他也曾經品嚐過,苦澀又艱滯,仿若有人用巨大的燒紅的鐵鉗戳進胸腔,鮮血被高溫汽化的濃煙順著肺部喉管脊髓一路上升,蔓延在鼻腔,眼眶,大腦中,想要咳嗽著作嘔,卻什麽也吐不出來,隻能流下幾滴淚水。


    林子墨皺著眉,他可以確定自己和李舜生之間的愛意絕對比琥珀多得多,可他同時也明白,對方了解的李舜生,要比他多得多。


    聽從,而後轉告給李舜生判斷。


    在這一瞬間,林子墨做出了決定。


    當他點下頭的那一刻,琥珀明白對方同意了她的方法。


    時間停滯。


    雨水,鳥鳴,風聲,花葉,瞬息靜止,如同固定在化石中的凝固生物。


    琥珀在靜止的畫布中移動,少女扔開雨傘,背著手來到李舜生麵前,深深地凝望對方的臉。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一站在你麵前,就開不了口,仿佛什麽都忘了。”


    她抬起手,拂向黑的臉龐,卻在最後一秒停住了。


    “算啦,現在能替你決定的人不止我一個人啦。”她腳尖一轉,麵向林子墨,“雖然這個家夥從未出現過,像個來自異世界的入侵者一樣,但這樣也好,如果是他的話......就算告訴一切,他也會替你解決的吧?”


    少女的指尖翹起,貝殼似的指甲繃住,彈了下林子墨的額頭。


    解除對方暫停的時間。


    就讓他在這無人能夠捕捉察覺到的,獨屬於我的靜止世界裏,傾聽秘密吧。


    林子墨的指尖動了動,他轉了下眼球,望向琥珀,露出微笑。


    以往順暢無比的動作,在這一刹那變得艱難無比。


    身體難受的感覺翻江倒海般湧來,整個人仿若被上下左右無數條由無形力量編繪的絲線分割,他眨了下眼,卻隻有一邊的睫毛顫動。


    “你的身體!”琥珀驚唿著撲上來,卻發現麵前的人影如同煙霧般,被她的手掌穿透。


    徒留一個投影般的虛妄人影在原地,實體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影影綽綽如同老舊電視裏染上噪點的人像。


    洶湧的無力感充斥在胸腔,才抓住的希望在眨眼間潰散,琥珀從未停止的微笑終於消失,她顫抖著,徒勞地哽咽。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作者有話要說:原因下一章寫。


    簡單劇透一下,大概就是薛定諤的林子墨終於被人打開了盒子。


    (意會就好,沒什麽嚴謹的科學邏輯,都是腦洞的功勞。)感謝在2020-04-01 00:22:31~2020-04-01 23:13: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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