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霎時間安靜下來, 摩西分海似的讓出一條道, 眾人的目光如探照燈般齊刷刷的轉向後方。


    隊長一臉嚴肅,嘴裏念叨著“搞什麽鬼”之類的話, 臉上泛著酸氣,直直地走到隊尾的兩個方才還臉對臉的大男人麵前。


    林子墨仍舊一副不在狀態的表情,李舜生推推他的背, 男人歪著腦袋看了他一眼, 仍舊沒什麽表示, 還露出一個李舜生萬分熟悉的——獨屬於十五歲林子墨的青澀, 生嫩的笑。


    李舜生的左臂從林子墨的腋下穿過, 扶著背, 扣住對方勁瘦的腰,不好意思地露出個靦腆的微笑, 空餘的一隻手撓撓頭,“抱歉, 我朋友他有點低血糖, 我們可以先去吃飯嗎?”


    隊長懷疑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逡巡了一圈,林子墨倒也不像之前那個紅發姑娘一般大吼大叫, 情緒激動,他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安靜得像個雕像,一動不動地維持著不引人注目的姿態。


    “去吧去吧!”隊長別開眼睛,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實在傷了他的眼,他擺擺手, “正好也講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散了吧,隻能去我先前說過的地方,下午我們就開始正式工作!”


    “你沒事吧?”李舜生半拉半拽著林子墨,坐到了食堂的偏僻角落。


    對方沒有任何反應。若不是睫毛還在眨動,胸膛還在起伏,李舜生都懷疑林子墨是不是變成了個假人。


    他把兩人的餐盤放下,沒心情去吃東西。


    “林子墨?”


    他伸手在林子墨那雙漂亮的眼睛前晃晃,忽的,原本沒有任何動靜的林子墨一把抓住了麵前的手臂,手指得寸進尺的沿著李舜生小臂的肌肉線條劃過,從手腕一繞,貼緊掌根,十指相扣。


    李舜生剛才滿心的擔憂霎時間全部轉化成怒火,壓都壓不住,火苗蹭地竄起。


    手指從對方那裏抽不迴來,他索性也不做這個無用功,五指合攏用力,指節如同鐵鉗,死死夾緊對方的手指。


    其實感覺不怎麽痛。林子墨悄悄的想。


    他的疼痛閾值很高,李舜生這樣,與其說是在發火,倒不如說是在......


    撒嬌?


    林子墨被自己腦內的神奇幻想整的一哆嗦,這點動作全被李舜生看在眼裏,他誤以為對方是真的痛到了,慢慢鬆了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其實他也感覺有些酸痛了,但一想到林子墨剛才用那種方式演戲,憋悶的感覺還是消散不去。


    “抱歉,讓你擔心了。”林子墨果斷認錯,十分貼心地把自己餐盤裏的雞腿夾到李舜生碗裏。


    此舉得到了對方的一個不冷不熱的眼神。


    “剛才,大概是幻覺吧......不,應該說,就是幻覺。”手裏的叉子在肉上戳出幾個洞,林子墨垂著眼睛,隻盯著麵前的飯菜,“我看到了一些,呃,怎麽說呢......是一些死去的人。”


    麵條湯汁的吸溜聲停下了,李舜生放下手中的竹筷,問道:“什麽樣的?多少?什麽人?”他頓了頓,“現在還能看見嗎?”


    盤子裏的肉不出意外的被林子墨戳成了肉泥,他抬頭,目光的焦點在李舜生肩膀旁駐留許久,而後,他環視一周,低下頭“唔”了一聲。


    “不太能數的清。”


    旁人眼裏明亮寬敞的食堂,在他的視野裏,滿是血腥與黑暗。流淌的血液堆積成河,淺淺沒過他的腳踝。殘肢斷臂,扭曲的人臉,每個人都是那麽眼熟。可人數太多了,就連他也沒法記住每一個人。


    除了剛開始帶來的震撼,已經適應了的林子墨表示完全不虛,隻想洗洗眼睛。


    “大概是死後的幽靈吧?基本都是熟人,看著看著還覺得有些親切。”林子墨說是這麽說,可眼神分明從李舜生的身邊飄過去,橫渡肩膀,就是不在他這裏停留。


    李舜生一下便猜到緣由,頓時沒了胃口,碗裏的雞腿子都不香了。


    “我身邊......是誰?”


    他並不是因為想到身邊有個幽靈般的存在所以才不爽,心裏的煩悶,是因為林子墨對於這個“幽靈”明顯是特殊對待的。


    “呃。”林子墨略微愣住兩秒,猶豫地抬眼,又刷的落下,睫毛的扇動比擋風鏡前的雨刮器還要來的迅速。


    李舜生把筷子放在碗邊,盯著林子墨變幻莫測的臉,從裏麵既能讀出悲傷、痛苦、悔恨,也能看出欣喜、驚訝、無措。


    林子墨吭哧了一會兒,小小聲說道:


    “我媽。”


    李舜生:???


    直到第二天拖地的時候,李舜生也沒迴過神來。


    他時不時地迴頭瞄一眼,林子墨那家夥就跟背後靈一樣跟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幹活的動作倒是無比認真,隻是每當李舜生一迴過頭,那灼熱得仿佛要將脊背刺穿的目光就會立馬投射過來。


    “喲,還沒幹完呢。”跟林子墨交換了工位的黑人小哥維洛拎著拖把悠哉地打了個招唿。


    大概是因為昨天他倆過於引人注目的舉動,今天隊長特意把林子墨和李舜生兩個人分配到了不同的打掃區域。可這也沒攔住林子墨,或者說,他想做什麽事的時候,向來沒人能攔得住。


    前一秒隊長剛走,下一秒林子墨就上去和維洛換了位置,對方露出一口白牙,翹起拇指興奮地表示:“去吧兄弟,我會幫你們的愛情之路添磚加瓦的。”


    林子墨擺擺手,繼續在自己的工位上劃水,忽略維洛臨走時留下的曖昧又打趣的眼光,他主動叫住了李舜生。


    “哎,雖然知道這是幻覺,但還是挺頭疼的。”林子墨揉揉額角,他眼前的幻覺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隻要他睜開眼,那些模糊的影子便如影隨形地出現在他麵前。


    真實倒是挺真實的,連每一個毛發都清晰可見,隻是林子墨無比清楚地知道,麵前的隻可能是幻覺。


    畢竟他都穿越換了一個世界了,那些死去的亡靈總不會也打包送過來了吧?那可就太神奇了,除非全天下的地府也是相通的,不然沒法解釋。


    相當程度上是個無神論者的林子墨,在別人看到幻覺崩潰歇斯底裏的時候,他已經默默適應,並且自然地無視周遭糟糕的幻境。


    他的眼珠就像是用鐵球做的,而李舜生就是塊磁鐵,他不想看別的傷眼睛的東西,於是目光一刻不斷地駐留在李舜生身上。


    上午他見李舜生在休息時間消失了一小會兒,又聯想到早晨剛上崗時,和李舜生不小心撞到一起的印度女研究員米娜,那位姑娘的動作很隱蔽,至少周圍圍攏著的其他研究員和隊長沒有發現,但林子墨清楚地看到了,她塞進李舜生手裏的紙條。


    同樣是組織,看看人家,不管是哪個部門什麽機構都能塞進來人,再看看自家酒廠,各個靠單打獨鬥也就算了,連個接頭的人都安排不進來,更別提那神奇的組織架構。


    林子墨:日常懷疑酒廠要倒閉。


    “在發呆嗎?”林子墨湊到李舜生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半開著的門裏麵零零散散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天文望遠鏡。


    李舜生搖搖頭,他對林子墨的態度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轉變,若是在他們剛遇到的那個夜晚,林子墨問出這樣的話,得到的估計隻有李舜生半真半假的迴答。


    而此刻,李舜生指了指那個離他們最近的黑色望遠鏡,“我和我妹妹,小時候用過相同型號的。”


    “那時候的星星應該還是真實的吧。”林子墨輕聲道:“說起來,我小時候有一陣很討厭看星星。”


    “討厭?”李舜生望了望林子墨的側臉,沒有傷感和厭惡,他隻是在很平靜的講述。


    按照常理來說,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對對方的興趣愛好呈現出截然相反的態度,最好的迴答當然是追問,然後拓展話題,林子墨深諳討人喜歡的套路,可他唯獨不想在李舜生麵前那樣做。


    唯有真心才能換來真心,偽裝太久的人,內心就會無比渴望暴露真實。


    他選擇把真實的自己暴露給李舜生。


    “是啊,討厭。”雙手疊放在拖把頂,林子墨的下巴枕在手骨上,“我不認路這個毛病吧,大概是天生的,總之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沒記住過一次。”


    “後來我到了一個地方,怎麽說呢,那裏的人還算挺看好我的,畢竟我對數據之類的很敏感,手也很穩,也不像同期的其他孩子膽小,他們就總想著讓我提前‘畢業’,可惜......”


    李舜生眨眨眼,不自覺的往林子墨的身邊靠近了些。


    林子墨沒察覺,他接著講:“可惜在‘畢業’前的一次測試中,他們發現了我路癡的屬性,說實話,這個真不是靠打罵關小黑屋能解決的事情......在嚐試了種種辦法無果後,他們隻能給我配個搭檔......”


    搭檔?李舜生心頭一動。


    “啊,好像講跑題了。”話語在李舜生感興趣的地方戛然而止,林子墨直起身,左右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右手扶在頸後,臉上閃過了難以分辨的複雜情緒。


    “總之呢,他們曾經教過我無數次的觀星辯位,畢竟要是野外叢林戰的話,這個技能應該是必備技能吧,不過,我雖然記憶力還算不錯,可一旦涉及到認路的方麵,擅長也變成了一竅不通,學了忘忘了學,用盡一切辦法讓你學進去......中間經曆了很多,不過到頭來,我還是沒學會。”


    “真是奇怪啊,明明就刻在腦海裏的圖,明明就是囑咐過無數遍的話,可到頭來,我還是一直在迷路。”


    李舜生看到他平靜的表情,那雙眼睛似乎盯著他的身側——某個隻有林子墨才能看到的幻影。


    “我怎麽就是,記不住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情升溫中——感謝在2020-03-19 21:50:25~2020-03-20 20:45: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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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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