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糖還是奶?”


    “糖,當然是糖。”


    尼克準備放糖。


    “不,我改主意了,加奶。”


    尼克將方糖塊扔迴罐子裏,提起奶壺的把手準備倒進茶杯。


    “算了吧,我還是不做選擇了。”吉姆·莫裏亞蒂第三次轉換要求,他眨眨那雙猶如黑寶石一般的眼睛,對尼克做了個孩子氣的小表情,臉頰和鼻子尖因屋內的溫暖而染上油畫裏的粉色。


    他看著尼克·鄧恩,整個人容光煥發。


    但尼克一直盡力錯開任何會與他對視的機會。


    將加了糖和奶攪拌好的茶遞到對方手裏,迴家路上在心裏演練了千百遍的話終於準備出口。


    “我在想...”


    莫裏亞蒂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讓我來猜猜,niki想說什麽?”他轉動黑色的眼珠表示自己在思考,綿密的深色睫毛泛起冷光,“你不想繼續了,你累了,你想休息。”


    “......”


    跟聰明人說話可真是見鬼的省事。


    ——因為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用說。


    吉姆·莫利亞蒂說的話戛然而止,沉默孕育著更不可預測的危險。


    下一秒就發生了尼克每分鍾都掛在嘴邊的猜想。


    他要死了。


    此刻這話已經不再是玩笑。


    當精致的領帶變成勒人的繩索,腹腔內的氧氣急劇減少,周遭的光彩全部混淆成模糊的虛無,唯獨那雙黑眼睛在自己麵前放大。


    他這才發現那對黑寶石是不反光的。


    瀕死的恐懼和缺氧的大腦,走馬燈一樣拽著他進入某個下午的茶會。


    說來古怪,參加茶會的人都來自教育界,有老師有教授,他們衣著光鮮,所教的學科五花八門。


    神秘學教授席地而坐,誰也不知道他在茶杯裏看到了怎樣的未來,星象學者則對著萬裏無雲的白日寫起長詩,物理學教授咬了口蘋果,萬有引力正指引著他,天平永遠不會靜止,他要不停改變中心點。


    而在這片天地外的室內茶飲間,隻有考究的西裝和客套的交談,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他們自詡會教出大人物,自然不會如草坪上的同行們那般作為,他們要討論大事情。


    數學教授就坐在其中一把軟椅裏,他的目光穿透了視之所及的全部。


    耳邊隨意而零散的對話開始變成某些論調,人逐漸形成人群,理智和謙遜隨後蕩然無存,最極端的觀點總能被大多數人推選為民意,然後他們高聲喊出認為最正確的那一個。


    究竟是誰定下的規矩,喊得聲音越大就越正確?


    莫利亞蒂有千萬句引經據典的宏論可以用來反駁。


    但他翹起腿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粉色的唇變幻出刻薄發音。


    烏合之眾。


    自傲的智者高高揚起頭顱,無趣讓時間流逝變成漫長的折磨,他想要解脫自己,離開鬧劇般的茶會。


    但後來的三分鍾卻讓莫利亞蒂重新對平淡寡味的午後產生興致。


    “我們在討論究竟是什麽造就了那些偉大的悲劇。”深棕色頭發的青年端著茶碟像舉著酒杯,“雖然莎士比亞的戲劇讀的不多,但我教創意寫作課,還有點可說的。”


    青年把大吉嶺茶連同精美的杯子塞給莫利亞蒂,長腿毫不費力地蹬上臨時搭建的講台。


    他仿佛是獨行於世的吟遊詩人,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裏掏出個搖鈴,遵照古老的傳統,先用清脆的鈴聲作為開場,人們稍稍向他聚攏,交談聲逐漸減小。


    青年從騎士與劍的時代講到超級英雄們冉冉升起的現今,他用詩歌吟詠出那些足以傳承百年的偉業,將聖城的岩石、湖畔的天鵝與藝術、美好一一唱誦。


    什麽造就了那些經久不衰的戲劇?正是價值非凡的東西因遲暮而毀滅——隻有絢爛的生命在死亡時才能化作悲壯的史詩。


    現在,他要為偉大的悲劇,敬永垂不朽的美好。


    吉姆·莫利亞蒂在人群中舉杯,瞥見青年向他投來璀璨笑容。


    這不安於軌的小行星,他獨特的引力終招來黑洞。


    數學教授開始相信一隻蝴蝶和一場風暴相關聯的無稽之談,犯罪屆的拿破侖專心設計起獨屬於青年的劇本。


    毫無疑問,不管耗時多久,這出戲劇都必須屬於吉姆·莫利亞蒂,他要全權掌管,誰都不能染指。


    “我說的怎麽樣?”青年從他手裏接過茶杯,兩人的手指碰在一起。


    莫利亞蒂為他誇張地鼓了兩下掌,語調起伏不定,似真似假地說:“聽完我隻有一個想法——”


    “毀了你~”


    “哦~”青年露出抹狡黠的笑,帶著三分的壞和七分性感,“後院有個地方,我們可以繼續討論,更深入...更緊密...”


    那個本該無奇的午後變得色彩綺麗,花園裏的玫瑰曾見證過火熱激烈的碰撞和不可思議的結合。


    快要窒息的瞬間尼克·鄧恩重新聚焦,莫利亞蒂愛極了他那一刻的眼神。


    黑寶石上被烙進烈焰般的光彩。


    “小行星,你醒了~”鬆開力道放下領帶,莫利亞蒂重新露出個耍小脾氣式的鬼臉,語調歡快地說:“我差點就要毀了你。”


    他的聲音輕若羽毛又沉如滾石,上一秒還在微笑下一秒卻要奪人性命。


    不可預測又詭譎多變。


    “別生氣,你迷茫了,我是在幫你~”莫利亞蒂輕輕親吻尼克的下巴,聲音裏沒有絲毫歉意,反倒是聽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你以為和某個小鎮來的記者套上戒指就能滿足嗎?你們會在他家鄉的農場裏定居,領養個孩子或者養幾隻寵物,他的母親會待你如至親,你們會爭吵也會和解,日複一日,直到鬢發斑白。”


    “但是除此之外呢?”


    “你才站在人生的初始,卻要一直望到盡頭。”


    “別傻了,你要的是我。”莫利亞蒂的吻一路向上,濡濕而綿密,毫不講理的威脅被他說的宛若情話,“你要的隻能是我。”


    “尼克·鄧恩,隻有我才能滿足你。”


    他的喃喃細語宛如毒蛇吐信,絲絲纏繞。


    像是上帝的其中一個兒子,天使臉孔,圓圓眼睛,卻有統領地獄的心腸。


    尼克看著他,深深唿吸。


    他是醒了,真的醒了。


    居然想什麽靠主動分手來解決問題,簡直嫌命長。


    覺察到他態度的轉變,莫利亞蒂心情也跟著高漲,隨後從口袋裏撚出張加蓋鮮紅印章的紙條。


    尼克瞄到上麵的零星字句。


    似乎是張釋放令,要釋放的人是——


    “斯隆比?”


    休·蘭森·斯隆比。


    尼克懷疑自己看錯了,下意識伸手去拿。


    “別這麽心急。”莫利亞蒂一轉手,微微側過臉,眼神示意對方該給點獎勵。


    ………


    親吻一個兩分鍾前要勒死自己的人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唿吸道裏殘留著陰影,他的肺還在隱隱作痛。


    最終尼克停在他臉頰的上方,若即若離輕抿唇瓣,發出微弱卻清晰的“啵”


    “他是你的了。”莫利亞蒂將頭擱在他寬闊的胸口,“過程很有意思,連萊克斯都同意幫他,告訴我,他有什麽秘密?”


    尼克這次可不會大意,他隻當個啞巴,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知道。


    畢竟有秘密的不是蘭森而是他的列表。


    ——是的,萊克斯的頭像太引人注意,看過一遍就記憶尤深。


    等等。


    尼克·鄧恩忽然記起莫利亞提說的另一個人。


    ——所以小鎮來的記者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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