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辰沒有任何阻礙就進了生池蓮,想中原六教加佛門外教,那一處的禁地不是有高手坐鎮,對於江湖人士來說,這些地方可是比皇家大院還要難進的地兒。儒家有七星儒將坐鎮;墨家機關城據說百年來無外人闖入等等,還有數不清的枯槁劍士,想想都覺得害怕。楚北辰也是納悶,為何龍漢的禁地好似可隨意進出一樣。


    楚北辰也不是什麽初出茅廬的小輩,自打握劍的那一天起,就沒碰過其它的兵器,現在雖然還談不上境界之說,但還是有自己的一番心得的。到了氣象巍峨的生池蓮,抬頭望向那一座寫著“生池蓮”正兒八經的閣樓,層層飛簷,四望如一。


    夜已深,楚北辰並不指望著今晚就能有所收獲,頭頂上一隻充滿靈氣的海東青如箭矢盤旋,氣勢如虹,這一覺,睡得很踏實。


    第二天,楚北辰一陣臂,驅散手上的青白鸞,生池蓮,終於靜了。眺望出去,風景如畫。


    生池蓮四周邊緣地帶湖水環繞,北方有瀑布垂直而下,卻不見絲毫霧氣,湖水也遠比一般湖泊清澈。楚北辰屏氣下沉,刺入湖中,憋氣也是個技術活,沒技巧,就算是武道大宗師也能把你淹死,故楚北辰反複試遊好幾迴後才決定下水穿瀑布而過。


    頃刻間,湖水暴漲,那架勢,簡直是要翻天覆地。還在水中遊行的楚北辰感到一陣風緊扯唿,一跺腳,穩穩停留在了瀑布後一座湖心亭上,腰間佩劍“初陽”出鞘。


    一道身影如虹而至,有白蛇怒目吐信,長餘百丈。


    瀑布內雲霧彌漫,紫氣升騰,楚北辰猛然睜大眼睛,握住初陽劍、神色凝然。


    原來不是龍漢不封禁地,而是有蛇化龍自成禁地。


    少年依稀記得師父曾經說過,想要成為絕頂高手,光是修道斬魔還遠遠不夠,還應學些儒家所謂“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意氣,沒這骨子自負,就斷然成不了高手。


    亭內,楚北辰隻能保證竭力不後退一步,想進一步已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有璀璨白光迎向楚北辰,好似錢塘江大潮湧來時那一抹景象,又有一道紫雷悍然生天際,直接轟向楚北辰。


    千年以前,有劍客東海訪仙歸來,目中無人,獨創獨步九天劍法,絕塵環宇。武當山上一人斬魔過千,天下間舉世莫能敵。楚北辰不知那人劍法有何獨到之處,可殺天人、可殺魔黨。他現在隻知,劍氣所存之處,就沒有不是一往無前的劍客。


    楚北辰尚未抬起手臂,磅礴劍意瞬間被打散,兩者的水麵上迅速湧起十餘道水波,楚北辰借勢狠狠砸向白蛇,一條條溝壑觸目驚心,但當劍氣觸碰到白蛇鱗片時,突兀不見,好似被生生阻隔,化為虛無。


    前朝有斬白蟒起意奪天下,那今日何嚐不可以斬白蛇入生池蓮。


    楚北辰積蓄催生的恢弘劍氣按先前方向蜿蜒前行,如長虹貫日,一齊斬碎多條紫雷,遊走於水波之間,有說不出的寫意風流。


    天下人皆言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為國效力劃策,可諡曰文正。卻不見六教中人修仙證道,做那常人眼中虛無之事,最希望的還是痛痛快快的打一場。


    一劍之威,雖亞於一道紫雷許多,但蜉蝣撼大樹,可敬可自量。


    白蛇吐信一吼,如一輪明月在水中升起,楚北辰亦是一橫劍抵擋,一重又一重。


    少年眼看陣勢越鬧越大,幹脆一頭撞向那白蛇,再雙手撐住。


    初陽劍在手,嗡嗡作響,楚北辰憑借不斷疊加的劍氣,竟是生生逼退了白蛇。


    少年渾身已是被鮮血濕透,雙手雙掌更是血肉模糊。


    湖心亭被損壞大半,楚北辰也不敢稍作停留,往生池蓮方向遊去。


    片頃,少年猛的迴頭,比先前還要密布的紫雷轟轟作響,砸在楚北辰並不寬闊的後背上。


    紫雷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弧,好似劍尖,指向湖中的少年。


    紫雷越來越低,猶如合抱之木那麽粗,瘋狂滾動。


    眼前場景不由得楚北辰不信,為何一個剛步入武道正軌的少年會遇到如此恐怖如斯的白蛇,這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楚北辰神情肅然:“既然你以紫雷敬我,那我何不以劍斬之。”


    似有一物在手心生出。


    楚北辰豎劍在眼前,不等紫雷落下,先發製蛇。少年雙膝微蹲,激射而至。


    境界所限,不能禦劍,但沒說不可以身作劍而禦。


    其勢猶如百夫長所率鐵騎衝鋒,不可擋。


    閃電雷鳴,少年閉上了眼,從握劍的那一天起,記憶好似走馬觀花。有他的師父、小師弟、小師妹、還有那個在山下救下小女孩,還有還有,他從未謀麵的爹娘。


    劍氣與紫雷相撞,天地歸於寂靜,楚北辰沉入湖底,依稀中,隻見那道紫雷絢麗多彩,從中走出一紅衣少女,頃刻間,世間萬物黯然失色,似笑非笑。


    湖水盡頭,別有洞天,上岸後,猶如一道門戶,隻許扁舟同行,山岩上刻有“生池蓮洞天”五個大字。是首任龍漢掌教的師祖爺以符劍刻出,大有東海日出如虹的氣勢。


    進了山岩做成的石門,視線豁然開朗,九九八十一峰高低錯落有致,其間還不時有猿猴哀鳴,黃鶴飛天,恰似一人間聖地。湖水由此匯聚成江,水流不湍不急,恍若隔世,讓人心曠神怡。


    再往東,有一處石穴,如通幽小徑,草木叢生。楚北辰忍著身體上的難受,睜開眼,吃驚自己所看見的一切。這裏猶如雕欄玉砌,宛如一塵不染的仙國。一女子正倚欄而望,紅衣淩風飄舞,怔怔的不知望向何處。


    那一瞬間,看風景的人癡了,在看看風景的人也癡了。她向少年這邊往來,那一張絕美的容顏,那眼眸神情,美成了幻境。


    少女看著楚北辰癡呆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


    前兩世,他隻追求他的劍道,橫飛渡江,吟詩而過,比那太白詩仙還要來的風采。她便拖著腮幫子,看著他風流盡展,如現在一模一樣的笑臉,也是如現在最天真無邪的年紀。


    以前,他求他劍仙大道,她並不奢望能長伴著他,可是,她已經掛念了千年之久,不想再放手了。


    少女默念他當年的那首詩。


    “煙銷日出不見人,長歌倚劍都山青,迴看天際下中流,有愧當此負心人。”


    好一個“有愧當此負心人”,可我這世不會再讓你負心了。


    她伸出手掌,笑顏如花,“楚北辰,借你一劍,可是看好。”


    隨後,少年就看到了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天空中飛劍亂舞,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楚北辰現在沒由的想起了這句話。可現在何嚐不是如此。


    霞光萬丈,有一股浩然正氣充盈在天地間,六七道青虹縈繞在洞穴口處,絢麗多彩。


    少女嘴上說是一劍,但也許的白劍、千劍,甚至是萬劍。更準確的說,是一局劍。


    有一股浩然正氣充盈在天地間。


    恍恍惚惚形成一幅棋盤,以一條條天下名川大河為棋線,一座座山巒巨峰為碩大的棋子。


    自成一小千世界。


    楚北辰被氣息牽引,升到空中。一團團璀璨的劍芒在少年胸前綻放。


    有年少學劍出成的喜悅;有禦劍渡江的豪邁;有青衫仗劍的意氣;有闖蕩天下的無畏,有太多太多的情緒充盈在楚北辰心頭,就好像這一切是他親曆過一般。


    少女眼眶濕潤,隨後疾聲道:“接好你的劍。”


    楚北辰穩穩握住重新迴到自己手中的“初陽”,竟發現自己是隨劍而動,無法掙脫開來。


    一千年前有劍客陳朝陽獨創“獨步九天”劍法,亦有當世紅顏留下“共舞九天”作伴。如今,“獨步九天”就在眼前,那“共舞九天”何在?


    少女背上劍匣有“如夢令”緩緩出鞘,殷紅的劍身在少女手中猶如鬼魅一般,整個生池蓮內部劍氣此起彼伏,如淵、如虹、如河。


    落花隨著少女每一次的舞劍而動,粉紅色的劍芒襯托出少女魅幻的身姿,絕美的嬌顏上滿是喜悅。


    如一輪明月淩波舒展。


    紅幕。悄然從天邊落下,如絲如縷,一抹劍罡畫弧切出,呈扇形分割天地,美如畫中之景。


    少女望向天邊,一步一蓮,步步生花。


    楚北辰看的癡了,原來用劍,也是可以這般美麗麽?


    在少女此時所舞的劍法中,少年分明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情緒。那是看著所歡喜之人登上武道巔峰的喜悅;那是不願他成了高手太過寂寥的陪伴;那是看著他能夠逍遙一世的滿足。


    所有的付出,無悔也無憾。


    女子無情時,負人最狠;但女子癡情時,感人最深。


    龍漢紫薇大殿外,有一處並不起眼的小樓,因常年無人打掃,積灰成土,平時鮮有人來訪。


    樓閣上,滿座盡嘩然,唯獨有一紫袍道人神色平靜,撫須搖頭,像是在惋惜什麽。


    要是張伏蛟再此,一定會震驚此刻這小樓內陣勢之強大。


    龍漢山上幾位“真”、“清”、“淨”、“植”字輩的師叔可都在這裏了。


    一位“真”字輩的黃袍師叔經過短暫的震驚後,擔憂道:“這麽早讓楚北辰與那女子相見,可是不利於他道法修行啊。”


    白衣道人站起身,直望生池蓮的方向,“我們又能有什麽辦法,當白蛇感受到他氣息那一刻開始,我們其實就已經無力阻止了。”


    趙真席小心詢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幫她阻擋即將到來的天劫,算不算是幫楚北辰一臂之力。”


    白衣道人搖搖頭,感歎道:“解鈴還須係鈴人啊,本是白蛇修得千年可成仙,可又偏偏不願成仙,枉費了千年時光,等了一個陳朝陽,一個畢萬疏。如今兩千年了,又等一個楚北辰麽?”


    道人笑了笑,不知是悲還是歎。


    猛然,他後腿一步,死死盯住天邊那一條線。


    神色肅然,開始下山,走向生池蓮。


    其餘道人紛紛效仿,齊下紫薇殿


    這一日,許多未曾見真人禦劍的龍漢弟子一飽眼福。


    這一日,有天劫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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