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清說完,衣袖一甩進了房。吳青山心中竊喜,這下該知難而退了吧!可雷萬霆臉上沒有絲毫沮喪,隻聽他朗聲道:“能親睹前輩仙姿,餘願足矣!”說著長揖到地,“不擾前輩清修,萬霆這便告辭!”他說完,吳青山反是一臉愕然,這麽快就打退堂鼓!


    雷萬霆似沒看見他神色,向他略一頷首便向院外走去。吳青山忙跟上,佯作關心道:“老爺子武功雖獨步武林,但性格古板,頗難說動。接下來可該怎麽辦?”


    雷萬霆微微一笑,“你們幫我引薦已是天大恩情,至於南宮前輩是否和我有緣,那也得看我有沒有造化了!”


    還不死心!吳青山暗自不屑,就憑你這弱不禁風樣還妄想得到南宮清的青睞。心裏雖如此想,麵上依然一副為雷萬霆考慮的神情,“翠竹山莊的清風劍法也是不俗,我去和莊主說說,讓他傳授與你!”


    “兄長美意,請恕萬霆不能接受!”


    吳青山被噎得一愣,雷萬霆卻又解釋道:“南宮前輩這邊我還要再試試!若這點挫折便半途而廢,那雷家的血海深仇又如何去報?”


    吳青山強擠出笑意,“霆弟所言甚是,倒是為兄短視了!”說完,又試探道:“不知霆弟有何良策?”


    雷萬霆搖頭,苦笑道:“隻不過是厚著臉皮罷了!”二人走到天香閣,雷萬霆住了步,“吳兄可否借一匹快馬,我想出莊一趟!”


    吳青山心頭一緊,問道:“可是需要什麽物用?若莊中沒有,使喚下人采購也是一樣的。”


    “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落在武陵家中,現在去取,未時必定趕迴。”雷萬霆見他一臉緊張,以為他擔心自己,忙微笑道。


    吳青山鬆了口氣,他既不明說是何物,定是有所顧忌,隻要最終迴到山莊,還怕那東西飛了不成。想及此,笑道:“馬廄中的奔月剛從漠北購得,據說能日行千裏,你便騎了它去。我們去馬廄!”


    雷萬霆也未推辭,跨上奔月向吳青山告了辭便縱馬而去。


    未時一刻,禦風樓前。雷萬霆將懷抱之物放下,卻是一青釉的壇子。這是早晨與吳青山見南宮清時,方才想到自己家中桂樹下埋著的寶貝。


    門前的小廝還是早晨那個,見了雷萬霆知是早上二爺帶過來的,遂向屋裏一指,又點了一下頭,暗示南宮清在房中。


    雷萬霆伸手將青釉壇的封口拍開,酒的濃香頓時彌漫在周圍的空氣中,門前立著的小廝咕嘟咽了口唾沫。這是元慶國釀酒聖手孔慶鬆的得意之作——香雪冷冽,可巧隻得了四壇。一壇進了宮,一壇為睿王府所得,一壇留著自己品嚐,這第四壇便落入了雷坤越之手。原來雷坤越性喜山水,常往風景名勝處遊玩。一日,在泰山頂偶遇了孔慶鬆,一番言談,頓時讓兩人惺惺相惜,臨別時孔慶鬆將其中的一壇“香雪冷冽”贈給了雷坤越。


    此酒於冰雪之地,紅梅花開釀得,其醇香既有冰雪的清寒,更有梅花的馥鬱。遠遠聞去,便醺然欲醉。


    南宮清正在室內欣賞一幅山水,忽然鼻端有一股隱約的香味。他深嗅了下,似酒香,但又與往日飲過的那些不同,就連早晨那瓶香珀也不及此味醇正誘人。再嗅一下,更是香濃,南宮清腹中的饞蟲一下被引了出來,他高聲道:“阿三你們在外麵鼓搗什麽,有這般香氣?”


    雷萬霆向那叫阿三的小廝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作聲。自己則將那酒壇挪得離門又近了一步,雙手不斷扇動,酒香愈發向屋子裏飄。


    南宮清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外麵迴應,鼻端的香味越是愈發濃鬱。他再忍不住,掀了簾子氣衝衝地走出來。


    “又是你?”他瞪著剛站起來的雷萬霆,兇神惡煞道。


    雷萬霆卻是不懼,爺爺也曾這般嗬斥自己,但虛張聲勢之下往往掩蓋的都是和善可親。他恭恭敬敬道:“家中藏有孔公的‘香雪冷冽’,但晚輩庸碌,再好的酒飲入口中都是一般味道。上午聽青山兄提及前輩愛飲佳釀,這才特意取來請前輩品嚐。”說完,將酒壇捧到南宮清麵前。


    南宮清圍著酒壇四周聞了一遭,狐疑道:“這酒舉世罕見,你家卻是如何獲得?”


    雷萬霆腰一直,正色道:“先父雷坤越素愛遊山玩水,因而有幸在泰山與孔公結識,蒙其青眼得了這壇酒。”


    南宮清眼睛一亮,“你祖籍何地?”


    “晚輩一家世代居於武陵!”


    “原來你是武陵雷家的後人!”南宮清欣喜道:“聽聞令尊繪有一幅山水圖注,將咱們元慶國的風景名勝盡繪於上。”


    雷萬霆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冊子,恭敬道:“這便是家父的那幅山水圖注。”


    南宮清剛想伸手去拿,半途又縮迴來,尷尬笑道:“咱們進屋一起欣賞!”


    “是!”雷萬霆心中狂喜,已經成功踏進這屋了!聽吳青山說,自南宮清住進這禦風樓,他們幾個從未被邀請過。


    南宮清將山水圖注小心翼翼地打開,他自注目後,頭便沒有抬起。雷萬霆見他看得出神,也挨在旁邊一起觀賞。足足半個時辰,南宮清方才抬頭。他看得入神,不防身旁還立著個雷萬霆,這一抬頭便嚇了一跳,眼中的向往愉悅倏地轉為清寒,冷哼道:“香雪冷冽、山水圖注,小子你的圖謀不小啊!快說說你意欲何為?”


    雷萬霆沒想到他突然發難,嚇了一跳,片刻冷靜下來,垂首斂目道:“晚輩並無所求,隻是仰慕前輩風采。若能經常見到前輩,便是萬霆莫大福分。”


    南宮清卻不答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想跟老夫學武?”


    眼光逼視過來,雷萬霆並不躲閃,昂然道:“晚輩適才所說皆是實話!前輩不信我?”以南宮清的性格,隻能一步步接近讓他心甘情願授藝,若抱有目的,隻會落得吳青山他們一樣下場,所以這時自己隻能咬牙硬撐。


    南宮清哈哈大笑,眯了眼睛看雷萬霆:“你這小子倒合我眼緣,若閑暇時,也可以來這禦風樓走走。”但說著,他忽然加重了語氣,“可不要學了吳青山他們,打著我的名號在外麵招搖撞騙。”


    雷萬霆這才醒悟,難怪南宮清在這住的心安理得!原來吳青山他們借助老爺子的聲名,在外壯翠竹山莊的聲勢!


    “晚輩不敢!”雷萬霆起身行禮,鄭重其事道。


    “我也知你不會,畢竟你們雷家的名聲在那!”南宮清一聲長歎,目光瞧向窗外的飛泉漱石,惆悵道:“明日該去哪裏看風景呢?”


    雷萬霆神情一振,認真道:“晚輩看了下山水圖注,建康城的風景大致相同,多數秀麗典雅。不過晚輩知曉一處絕妙風景,圖注裏並未標出。”他見南宮清饒有興致地聆聽,又繼續道:“這地方山水相映,磅礴壯麗。其中一山棱嶒,傳聞仙人都難登其頂,最妙之處便在那碧玉般的溪水不在山麓之下,反似玉帶懸在半中央,竟是繞山而纏。”


    “這等妙處,令尊圖注為何未曾標出?”南宮清雖然聽得神往,心思卻仍是仔細。


    “此處乃兇險之地,家父為安全計,所以未曾錄入。據說山中虎豹豺狼環伺,還有那生啖人肉的野人,不少獵人不信邪去山中狩獵,最後都是一去不返。”雷萬霆雖一臉向往之色,卻無限唏噓。“其實晚輩倒是傻大膽,想去此地一覽美景,隻可惜無武功傍身,難以抵禦那些兇獸。”


    “明日卯時你來禦風樓,我們同去!”南宮清端起桌上茶盞,用杯蓋撇去上麵茶葉,漫不經心道。雷萬霆的示弱倒是激起了他的豪情。


    翌日傍晚,南宮清抱著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雷萬霆氣急敗壞地迴到了翠竹山莊。阿三在禦風樓前見二人身影,嚇了一大跳,忙迎了上來,“老爺子,讓我來抱雷公子吧!”


    “不用!”南宮清臉色青黑,抱著雷萬霆進了自己的住房。清幻山下,若不是自己貪杯,山頂落下的那塊巨石無論如何都能躲過,這下可真成了老糊塗,讓一個文弱書生撲過來將自己推開。他瞧著床上麵無血色的雷萬霆,平生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覺。“讓你們的二爺請個郎中過來!”他提高嗓門對外道。他規矩甚多,即便貼身伺候之人,最多也隻能進到客廳之中。


    “雷萬霆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南宮清竟攜他一同遊玩。兩人剛剛迴莊,阿三說雷萬霆似受了重傷,被南宮清安置到了他的臥室,現讓我們請郎中。”吳青山一路走得急,趕到天水閣還有點氣喘。


    宮徵羽一臉愕然,“這兩人關係竟這般好了?”


    “我也不知。”吳青山搖頭,也是一臉茫然。“陳忠一在外麵候著呢,讓他過去診治,我們順便也看個究竟。”


    進入禦風樓這次史無前例通暢,宮禦羽走進臥室,見一青衫長髯的老者端坐在床邊的楠木椅上,正一臉關切地瞧著昏迷不醒的雷萬霆,雖未見過,卻知這便是南宮清。


    他們一行三人進來,南宮清卻連眼皮也沒抬,隻冷聲道:“郎中還不快上前診斷?”他天生帶一種冰寒之氣,陳忠一哪見過這種場景,戰兢兢地上前搭脈。片刻,抬頭道:“並無性命之礙!傷口處失血過多以致暈厥!我這便開方抓藥!”


    正在這時,雷萬霆發出了一聲低吟。眾人目光都聚攏過來,南宮清驚喜道:“萬霆,你醒了!”


    雷萬霆視線漸漸清晰,當前一人赫然便是南宮清,他剛想點頭,卻覺頭重如山,方才悟道自己是傷了腦袋。幸好還活著,他擠出一絲笑意,聲音幾不可聞,“是前輩救了萬霆?”


    南宮清一愣,繼而苦笑道:“傻孩子,是你救了我這個老頭子啊!”雷萬霆卻道:“萬霆微末道行,不給前輩添累便是幸事!哪能救得了您!”


    南宮清見他不肯居功,也不再言,心中暗道欠這孩子的一定要還。自己這一輩子順風順水,沒想到老了還欠這麽大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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