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酒宴直吃到午後,親朋散去後的廳堂零亂空曠。尉遲玨和扶蘇並肩立在一處,尉遲雪從蔣氏身後探出腦袋,俏皮道:“哥哥,可要好好對人家喔!”扶蘇見她慧黠地瞧向自己,不由粉麵一紅。蔣氏伸手打了尉遲雪一計,笑嗔道:“慣會胡說八道!她是你未來嫂嫂,還需要你操心!”


    尉遲玨側頭看了扶蘇一眼,笑意浮上眼梢,“嬸娘說的極是,我自會一心一意待她!”扶蘇見他不避人言,磊落道來,倒是一愣。尉遲清硯也將目光投向扶蘇,嗬嗬笑道:“葉姑娘,我這侄兒的人品你大可以放心,他向來說一不二。”他這麽一說,扶蘇倒不好不答,隻得垂首應道:“是。”蔣氏笑著道:“玨兒忙活半天了,快領葉姑娘迴去歇息!”


    她這一說,正合尉遲玨心意,忙道了別。兩府僅一街之隔,尉遲玨與扶蘇也不坐轎,沿著街上道路緩慢步行。二人因初剖心意,雖一路無話,卻都心中甜蜜。行到睿王府後花園,尉遲玨見四下無人,將扶蘇左手握起,放入掌心。扶蘇用力一掙,卻紋絲不動,側首睇去,正與他眼神相交。深邃鳳目中,情意綿長,似有魔力,隻欲將她吸入其中。


    扶蘇看得失神,片刻醒悟過來,又將手一掙。尉遲玨並不理會,微微一笑,顧自牽著她的手向曲谿樓而去。兩手交疊處似有電流穿過,激得扶蘇心頭一陣酥麻。尉遲玨的手寬厚溫潤,纖纖素手被他納入其中,竟是無比熨貼,扶蘇不由貪戀起這種觸感。


    到曲谿樓前,不待扶蘇言,尉遲玨已將手鬆開。扶蘇抬首瞪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無辜,噗嗤一笑,帶頭向院中走去。尉遲玨見她嬌嗔,心神蕩漾,心中隻願能時時刻刻與她在一處才好。見她走遠,忙跟上來道:“這種天氣,你又不小憩,我們弈棋如何?”


    他見紅蓮迎上來,忙道:“將棋桌擺到西廂窗下,我與你家姑娘弈棋。”


    西廂窗閣軒敞,扶蘇坐在東側,一抹陽光透過窗欞正映在她鼻梁,憑添了幾分俏皮。她手中擎著一盞清茶,微笑著看尉遲玨落子,見他躊躇半晌還是舉棋不定,不由笑道:“枉你這般聰明,棋卻下得……”


    扶蘇棋藝不俗,但她卻不知尉遲玨於圍棋一途其實造詣亦深,隻是不願贏她。因存了這心思,所以每每絞盡腦汁落於下風,卻又不欲她看出破綻。此刻見扶蘇笑得歡欣,將手中黑子一擲,佯惱道:“罷了,這局還是無力迴天!”


    扶蘇見他認輸,笑眯眯道:“可還要再來一局?”尉遲玨本就是為逗她開心,現如願,心中也是喜悅,笑道:“那是自然!”二人正欲重整棋局再戰,忽見錦行進來,躬身行禮道:“皇上請小王爺進宮!”


    尉遲玨將手中棋子放入棋盒,起身笑道:“這局待我迴來補上!”


    扶蘇伴他行至門外,輕聲道:“早點迴來!”她卻不知自己這一句含了太多況味,落入尉遲玨耳中便是柔情似水,依依不舍。二人都是初涉情關,尉遲玨見她粉麵融光,眸如星子,饒是平日再堅定,此刻已是繞指柔,亦輕聲道:“等我迴來一道用飯!”


    見扶蘇微笑點頭,才心滿心足地離開。行到曲谿樓外,尉遲玨神色方顯凝重,“可知是何事?”


    錦行搖頭道:“屬下不知,但王爺這次也是奉詔和您一起進宮!”


    尉遲玨心下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行至門前,兩抬官轎早已備好,尉遲清雲從旁邊轎中探出頭來,滿麵春風道:“玨兒快點,莫延誤了。”他是一腔喜悅,守了十七年的秘密今日便可宣告於眾,對尉遲家,對皇室都有了一個交待。


    尉遲玨卻沒有這種喜悅,他迴望著睿王府,思緒起伏,或許今日之後這裏便隻能是自己的母舅家。但也未有定數,如若沒有確切證據,以季則犖之精明未必會相信此事。何況就連自己都覺得此事虛妄不堪,罷了,何必多想,一切早已注定。他掀開左側窗口,看著一旁商鋪慢慢向後退去。


    “玨兒,發什麽愣?”尉遲清雲下轎向前走了數步,卻還未聽到尉遲玨腳步聲,迴頭一瞧,見他正遙望著朱紅明黃的九重宮闕出神。


    “來了!”尉遲玨快步跟上,見尉遲清雲鄭重捧著一雕花楠木匣子,奇道:“這裏麵裝的是什麽寶物,父王這般鄭重其事?”


    “這是可以證明你身份的信物,可不貴重?!”尉遲清雲睨了他一眼,認真道。


    尉遲玨哈哈笑道:“你說是信物,人家便信啊?依我看,這親不認也罷,免得到時被人掃地出門,麵上無光。”


    尉遲清雲狠狠瞪了他一眼,氣道:“平日裏瞧著明白,怎麽今日倒糊塗起來。該是我們的,便要拿迴來。不是我們的,我們也不爭。你母妃為了護你周全,容忍了一十七年,你倒忍心說這種糊塗話!”


    尉遲玨一顆心七上八下,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更急切知道自己的身世,隻是事到臨頭,卻又生了許多惶恐,怕一切隻是個鬧局。此刻言行無狀,實是為平心緒激蕩,見尉遲清雲指責,也不辯解,隻微笑斂聲,跟在他身後。


    乾清殿前,李德濟正在翹首盼望,見到他們身影,忙迎了上來,“皇上等你們很久了!”


    尉遲清雲低聲道:“純貴妃可在?”李德濟點頭道:“你放心,貴妃娘娘一早便過來了。”尉遲清雲知他對尉遲清嵐頗為敬重,又見他麵色和悅,心中大定,道:“有勞公公通傳!”


    李德濟剛向殿內迴稟完,尉遲清嵐便從殿內走出,一雙明眸微紅,走到尉遲玨麵前,將他手執起,顫聲道:“你父王,不,你舅父可向你說明了?”


    尉遲玨見她一臉期盼地瞧著自己,心中也是亂極,點頭道:“我已知曉。”尉遲清嵐還欲說話,尉遲清雲低咳了聲,“貴妃娘娘請領我們謹見聖上。”


    尉遲清嵐被他提醒,從喜悅中迴過神來,赧顏道:“瞧我都歡喜糊塗了,聖上還在等著呢!”說著,領著他們進了殿內。


    季則犖本臨窗而立,見他們進來,轉過身來,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尉遲玨身上。目光炯炯,大有審視之意,尉遲玨並不畏縮,從容淡定,任他打量。


    須臾,季則犖收迴目光,明黃衣袍一撩,端坐於書案之後道:“都坐吧!”。李德濟忙提起玉壺,為他續上新茶。


    “這信是明空大師親筆所書?”季則犖將尉遲清雲所呈信箋展開,讀完後一臉沉思。


    “微臣絕不敢有半句謊言!”尉遲清雲恭肅地將當年之事一一道來。信被珍藏了十七年,因有了年代,紙頁已經泛黃。明空當年救人後,將尉遲玨所中何毒,如何治療都一一寫了下來。信的最後還說他測得天機,知尉遲玨有此難,特意從昆玉山趕迴援救。


    “聖僧有心了!”季則犖將信紙依然放迴錦匣之中,瞧著尉遲清嵐道:“要證明玨兒是昊兒其實並不難!”見他逼視自己,尉遲清嵐心中一緊,忙道:“聖上明察!”


    季則犖飲了一口茶,沉聲道:“昊兒新生,因有天降帝星之說,我也曾細觀過他足底,七顆紅色星子首尾相銜,這普天之下應是再無第二個的!”


    尉遲清嵐喜道:“一緊張竟忘了這個頂頂重要的證據!”尉遲玨坐在她身旁,聽他們說到七星,心中已是了然,麵前二人是自己生身父母無疑。


    尉遲清雲見他發怔,忙道:“玨兒快除去鞋襪,讓聖上見見那七星。”尉遲玨見季則犖眼神森寒,似是巨獅新捕獲了食物,卻不急於吃掉,隻在一旁賞玩逗弄,心中不由也生了抵觸之意。


    尉遲清嵐見他半天不動,唿道:“玨兒……”


    罷了,這麽多年的混沌終歸今日要有一個了局,尉遲玨心一橫,除下靴襪。季則犖眼睛一亮,盯著他腳底半晌,方道:“小德子,去宣陳歸元。”


    尉遲清嵐見他見了七星,雖有喜色,卻又傳喚禦醫,不知他意,與尉遲清雲麵麵相覷。正在揣測之際,陳歸元已領命進來。


    “替我瞧瞧玨兒足下七顆紅痣有何來頭?”季則犖輕描淡寫道。


    尉遲玨知他懷疑自己腳底紅痣真偽,見陳歸元來檢查,遂大大方方將腳放在光線充沛之處。陳歸元在尉遲玨足心七星處按捏了幾下,又從所帶醫盒中取出一枚銀針,道:“小王爺,請先忍耐下。”


    見銀針向尉遲玨足底紮去,尉遲清嵐低唿出聲:“你幹什麽?”她話音未落,銀針已經點到即止。銀針起處一鮮紅血滴慢慢凝結,陳歸元用指尖挑起,放在鼻端深嗅,片刻方道:“迴稟聖上,小王爺腳底七顆星痣乃胎帶而出,天成異相。”


    室中各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季則犖手一揮,“你且退下!”陳歸元唯唯退下,季則犖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現出笑意,大聲道:“給睿王上茶。”


    李德濟在門外聽見,忙拎了玉壺顛顛兒地進來。


    “當日是你抱二皇子出宮?你可知你犯了何罪?”季則犖臉色一沉,忽然道。


    李德濟正在添茶,聞聽此言,右手一抖,差點將茶水濺出杯外。他撲通跪在地上,恭聲道:“欺君之罪,當誅!”


    尉遲清嵐聽他說“二皇子”,知他已認可,正在高興,又見他對李德濟發難,料因自己隱瞞之故。忙從案前移身,跪在當堂,泣聲道:“都是臣妾考慮不當,擅作主張。隻是當時我若不這般行事,也無法保得昊兒!”


    季則犖確是因她欺瞞自己,心生不快,才敲山震虎,見她腮落珠淚,泣不成聲,又起了憐惜之意,心中暗怨自己平日寵愛於她,嬌慣得任性,當下緩聲道:“當時皇後勢焰,酈家權傾,也不怪你出此下策,隻望你以後莫要再犯!”說著,又瞪向李德濟,“還有你,別以為救了朕的皇子,就不罰你。今年的月食就別領了,另去膳食司思過一個月。”


    李德濟不料處罰如此之輕,不由眉開眼笑,“奴才領旨謝恩!”


    季則犖走向前,將尉遲清嵐攙起,瞧著尉遲玨點頭道:“難怪我每次見你都頗有好感,想必就是父子天性,血脈相連之故!”


    尉遲清雲趨前一步,叩首道:“恭喜陛下闔家團圓,重敘天倫。”


    “能有今日,你可是大大的功臣!隻是這詔書該如何擬卻要大費一番腦筋。”他見尉遲清嵐一臉溫柔慈愛睇著尉遲玨,溫聲道:“你們母子久別重逢,定有許多話要敘,先迴去罷!我和清雲還有些事需要商議!”


    二人行至殿外,尉遲清嵐瞧向尉遲玨,見他臉上了無喜色,小心道:“昊兒莫是不喜這個身份?”尉遲玨沉默半晌,方道:“如在夢中,不能辨真偽。”


    尉遲清嵐握起他手,柔聲道:“都是母妃不好,未能在你身邊好好照料。”


    尉遲玨搖頭道:“你待我極好,隻是我需要時間適應!”


    “我的昊兒長大了,該給母妃娶迴一房媳婦了。”尉遲清嵐有意活躍氣氛,打趣道:“杜之泰的女兒怎麽樣,你們打小關係就不錯!”


    她這麽一說,尉遲玨立刻不悅,沉聲道:“您不知我已訂了雍城葉家的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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