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女子輕聲說了句什麽,尉遲玨忽然笑起來。那笑如懸在枝頭的海棠果,紅豔奪目,卻也直刺人眼。扶蘇瞧著,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不喜歡,她不喜歡尉遲玨此刻的笑。


    此時,四周闃寂,惟有耳畔細細的風聲。扶蘇凝神去聽,隻聽尉遲玨說道:“時辰不早了,咱們該迴去了。”那女子柔柔地點了下頭,二人轉身向前行去。這一轉身,扶蘇便瞧得分明,這女子竟是剛才尉遲雪房中所見的杜宛如。


    她是何時來了此處?扶蘇正瞧著他們的背影出神,卻見杜宛如身子一趔趄,竟欲向前撲倒。尉遲玨長臂一伸,將她撈迴。杜宛如驚魂未定,借勢撲入尉遲玨懷中,螓首埋在他胸前,嬌聲道:“玨哥哥還像幼時一樣,時時護得我周全。”尉遲玨本欲將她推開,聞聽此語,默默將手改了方向,在她後背輕拍道:“你既尊我為兄,做兄長的怎能不護著妹妹?”


    扶蘇見二人相擁入懷,一顆心頓如鉛墜,急速下沉。說不出的酸澀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後衝入眼眶,化作霧氣。她垂下眼瞼,掉頭轉身,不欲再瞧。卻一個不小心,左肩撞在一株紅楓上。這一撞撞的實在,痛的她“啊”了一聲。


    小徑上兩人被她驚動,皆循聲瞧來,隻見一道綠色身影向林中奔去。那身影窈窕標直,尉遲玨心頭一凜,扶蘇!“宛如,我先行一步!”他說著就向紅楓林中追去。


    杜宛如被他推在一旁,不悅道:“玨哥哥可是識得那人?”尉遲玨心急如焚,哪顧得上與她解釋,頭也不迴道:“你且迴去!”杜宛如見他跑遠,不怒反笑。隻見她杏眼微眯,朱唇輕彎,淡金色陽光打在她臉上,益顯美豔無雙。玨哥哥,你若想就這麽拋下宛如,今生怕是不能。杜宛如瞧著滿樹紅楓,自信滿滿道。


    “扶蘇……”尉遲玨瞧著前方綠色身影,低聲唿道。扶蘇聽他聲音,知他追來,當下腳底加速,眼看著就要跑出楓林。尉遲玨見她兀自不理,心中無奈,腳尖一點,飛身落下,正堪堪擋在她麵前。扶蘇並不看他,低頭喝道:“你讓開。”


    尉遲玨輕輕一笑,“我讓開可以,但你需答應我一個條件!”扶蘇左右前行,都被他擋住,氣惱道:“什麽條件?”尉遲玨見她粉麵低垂,一雙明眸躲閃著不肯看他,心中歡欣。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這一陰差陽錯,竟逼得她露出心意。


    見扶蘇含羞帶惱,盈盈立於自己麵前,尉遲玨再也按捺不住,伸開長臂一把將她箍入懷中,柔聲道:“我對你的心意你已經知曉,你對我可有……?”扶蘇被他抱在胸前,與他身軀相貼,感覺到他心跳如雷,不由神思恍惚,可一時想起他剛才也是這般摟著杜宛如,頓時氣惱,伸出雙手向他胸前推去,“剛抱了別人,別來碰我!”她話一出口,便知說錯,自己這般語氣明顯是一副爭風吃醋的口吻。話已出口,卻無法收迴,一時既羞又愧,不由珠淚紛垂,泣聲道:“你就知道欺負我!”


    尉遲玨見她落淚,心痛不已,卻又不知如何安慰,隻將她抱得更緊,低語道:“我怎麽會欺負你,我將你放在心上疼愛都來不及。”他與扶蘇耳鬢廝磨,少女身上清淡的氣息若有若無,肌膚相觸的滑膩馨香,誘得他渾身灼熱,不覺雙臂用力,直欲將扶蘇嵌入自己體內,二人渾然一體才好。


    扶蘇被他勒得疼痛,貝齒微咬著紅唇,低唿道:“痛。”被她一說,尉遲玨方才驚覺,忙將手臂鬆了些許。卻又瞥見扶蘇頰邊猶帶清淚,心中悸動。扶蘇被尉遲玨圈在懷中,見他慢慢壓了下來,一雙鳳眸亮若星子,炯炯地逼視著自己,心中一陣慌亂。


    在他逼視之下,扶蘇不由自主闔上雙眸。尉遲玨見她一排長睫如驚羽般撲扇,身體亦微微發顫,憐惜之意蓋過心中欲望。那吻滑過唇角,輕輕落在了鬢邊,蜻蜓點水般,淺嚐輒止。扶蘇感覺頰上柔軟,驀地睜開眼睛,正撞上尉遲玨含笑雙眸。“你也是喜歡我的,是不是?”嗓音喑啞,在扶蘇耳畔唿出溫熱的氣息。


    扶蘇被他眼神蠱惑,情不自禁道:“是。”


    尉遲玨得她肯定,心中喜悅無以言表,樂嗬嗬道:“容兒,我就知道我們心意相通!”


    “容兒?”扶蘇疑惑道。


    “你不是字‘映容’?”尉遲玨笑著提醒道。


    “從無人這般喚我,所以一時未曾醒悟。”扶蘇不禁赧顏。


    “如此更好。從今日起,這名字便隻有我一人喚得。”尉遲玨霸道道。


    扶蘇斜昵了他一眼,嗔道:“適才那個莫不是也喚作‘如兒’?”


    “什麽‘如兒’?”尉遲玨先是不解,後忽然悟到,“你認識宛如?”


    扶蘇冷哼一聲,將頭撇向一旁。見她嗔怒,尉遲玨哈哈大笑,“宛如的兄長與我關係頗好,所以自幼宛如便是我們身後的小尾巴。剛才在路上偶遇,才閑談了幾句。我隻拿她拿自己的妹妹!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又垂首低聲道:“我心中隻有一人,你應該知道的。”


    扶蘇被他說得臉紅,羞道:“你快將我放開,讓別人瞧見像什麽樣子?”


    尉遲玨也怕被人瞧見,依言把手鬆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隻管盯著扶蘇,笑著說:“我們去看雪妹妹的及笄禮!”


    “你自去你的,我們一道豈不被人笑話?”扶蘇顰眉道。


    二人雖有婚約,但並未嫁娶,如若一起出現,確會惹人非議,尉遲玨一念及此,不由輕笑出聲,“我此刻是歡喜糊塗了,隻想著時時處處與你一起,卻未考慮這些禮教常規。”說到這裏,他突然皺眉道:“怎麽隻你一人,隨侍的丫環呢?”


    扶蘇遂將秋芸誤踩入溪中,鞋襪盡濕的事說了一遍。說完,又催尉遲玨離開。尉遲玨搖頭道:“隻留你一人,我不放心。等秋芸來了,再去也不遲。”


    正說著,便見前方路上秋芸拎著衣角,小跑而來。尉遲玨深瞧了扶蘇一眼,低聲道:“那我先去了,你小心。”說著,向相反方向而去。


    “小姐,累你久等了!”秋芸跑到近前,一臉歉疚。扶蘇見她換了雙半舊的綠色繡鞋,笑道:“現下腳舒服了吧!”


    秋芸笑著點頭,“人皆道鞋大不利於行,卻不知這濕鞋穿在腳上更是難受。”她這一路上,因見了許多客人都向存菊堂而去,忙又道:“小姐,我們也該去觀禮了。”


    扶蘇點頭,二人從楓林走出,沿著青石板路向存菊堂而去。二人進來時,笄禮已經開始。尉遲雪恭肅地跪坐在笄席上,身後一華服讚者正手執朱紅木梳,從她發頂細心地梳下。堂內諸人都在全神觀禮,並無幾人注意到她進來。


    扶蘇心中鬆了口氣,剛在空落處站定,便見左前方一道目光關切地投注過來。清逸溫潤,軒然霞舉,正是尉遲玨。扶蘇向他微微一笑,跟著收迴目光,心無旁騖地瞧向笄者席。尉遲玨見她進來,心下已安,亦目不斜視觀看笄禮。此時,尉遲雪一頭烏黑秀發已被青玉雕成的笄挽起,身上衣服亦迴房更成了素衣襦裙。


    扶蘇見尉遲雪對著尉遲清硯、蔣氏盈盈下拜,心中一熱,似迴到了一年前,自己亦是這般向雙親叩拜。她正在失神,尉遲雪卻已更了曲裾深衣,向正賓行禮。


    第三加便是除去適才所簪發釵,戴上繁複華美,鑲寶嵌玉的釵冠。尉遲雪再次從東房出來,已是最後一套大袖長裙禮服。眾賓客見她長裙委地,麵容嬌美端莊,行禮之時,從容嫻雅,不複小女兒家的嬌憨稚氣,都不由暗喝了一聲彩。


    一時禮成,眾賓客散去宴飲。扶蘇恰被分在了朱鳳、杜宛如、應修玉一桌,餘下少女卻是俱都不識。朱鳳坐在扶蘇左首,對她甚是照顧,不時寒暄幾句,隻恐冷落了她。應修玉也是活潑的個性,時時停箸說笑,席間氣氛倒是活躍。扶蘇冷眼去瞧杜宛如,見她一臉沉思,隻挾了幾箸,便住了筷。


    “杜姐姐今日看起來興致不高嘛!”扶蘇對麵一著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少女挑眉道。杜宛如瞥了她一眼,卻並不答話。少女見她一臉傲氣,心中火起,又道:“杜姐姐可是咱們京城的第一美女,酈皇後眼中的未來太子妃,怎麽還一臉失意?”她突然拍掌道:“對了,莫非是太子倒黴失勢,姐姐怕連累到?”


    杜宛如將手中銀筷“啪”的向玉碟中擲去,怒道:“誰說我要嫁他?李姝沅你這麽長舌,不怕嫁不出去嗎?”席中少女皆知李姝沅尖酸刻薄,又善妒,因杜宛如才情容貌是她們中的翹楚,平時又冷傲,所以李姝沅最是看她不順眼。


    眼見那李姝沅又要出聲,朱鳳忙起身道:“今日是雪妹妹及笄禮,大家都是自己姐妹,在這裏鬧起來可不讓人笑話?”朱鳳雖相貌一般,但老成持重,素來行事也極公允,所以一眾少女皆服她。李姝沅瞅了瞅其他人神色,悻悻地閉了嘴。


    扶蘇見杜宛如單手支頤,杏眼凝波,眉間似有輕愁,心中一咯噔,此女風儀,當真是絕色傾城,也無怪那李姝沅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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