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清嵐亦想起了當年之事,陳年積怨一下湧上心頭,不覺手中錦帕揉皺成團。隻見她雙眸迸出寒星,咬牙道:“都是酈凰這個賤人,讓玨兒當年受那麽多的苦楚,更害得我們母子相見不相認。”


    “酈凰手段狠辣,與丞相府互為犄角二十來年,所以能在宮中隻手遮天。而今酈氏一族伏誅,應該是真相大白於天下之時了。”尉遲清雲沉聲道。


    “玨兒那裏……”尉遲清嵐眸中神采一閃,瞬間又暗了下去,擔憂道:“他若知道,會不會怨我這麽多年都對他置之不理?”


    尉遲清雲笑著搖頭道:“你放心,玨兒是個明理的孩子。這事,便由我來告訴他。隻是宮中,你需抓緊時間籌謀。”


    尉遲清嵐起身,道:“你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此時,天已近午,兩人說著向前廳走去。見她進來,眾人全都立了起來。尉遲清嵐早已將情緒藏好,笑語盈盈道:“各位親朋莫要客氣,大家快快請坐!”


    見她坐定,尉遲清雲向身後侍立的小廝道:“傳菜!”小廝跑了下去,不多時,熱菜便一道道地上來。尉遲清嵐坐在首席,率先舉箸。吃了數口,指著眼前的百花釀鮑片道:“這個菜,還是舊日的風味。”


    尉遲玨也坐在這桌,聞言道:“家中掌勺師傅本已告老還鄉,父王知道您素日愛他的菜,才特意請了迴來。”尉遲清嵐手中玉箸一滯,動容道:“你們還是這麽費心為我!”尉遲清雲嗬嗬一笑,溫聲道:“你難得迴來一趟,理應讓你嚐嚐家的味道!”尉遲清嵐向他深深看了一眼,重新舉箸。廳中頓時觥籌交錯,笑語喧嘩。


    吃了午飯,尉遲清嵐沒有多逗留,在王府前與親友告別後,登上鳳輦,直接迴了嵐霓閣。


    曲谿樓,秋芸將手中的錦盒打開,瞠目道:“貴妃娘娘好大的手筆!”


    尉遲清嵐並沒有忘了她,賞賜據說也是獨一份,比其他各房小姐還多出了兩樣。扶蘇掃了一下錦盒中的首飾,微笑道:“替我收起來吧!”


    秋芸、紅蓮正在驚羨,尉遲玨興衝衝走了進來,道:“讓我瞧瞧你得了什麽?”扶蘇嘴一呶,秋芸笑著將錦匣又抱了來。尉遲玨在匣中掃視了一番,伸手取出一枝珠釵,笑道:“這倒襯你!”扶蘇向他手上瞧去,那釵上鑲著一顆粉色東珠,拇指大小,渾圓珠身正閃著清潤光澤,委實清新可愛。


    “那就將此釵取出簪戴,其餘的收起來。”扶蘇從善如流道。


    “你瞧這個如何?”尉遲玨從袖中取出一物,遞到扶蘇麵前。“這枚翡翠臂環,通體碧綠,質地盈潤,在光線下似有雲汽氤氳,隻怕是個稀罕物!”扶蘇舉在手中,迎著光線打量道。


    這臂環卻是尉遲玨剛收到的賞賜。他適才將錦盒送到房中,見一堆物品中惟獨這個是用雕花木盒裝著,打開一看,卻是一枚女用臂環。那臂環玲瓏通透,顯是上品,這要是戴在扶蘇腕上,該是怎樣的風情。他一起意,便袖了那環,直奔曲谿樓而來。


    “你攏上瞧瞧!”尉遲玨笑道。扶蘇還未答話,便見錦行從外麵進來,行禮後道:“小王爺,王爺有事找您!”


    見尉遲玨跟著錦行向外走去,扶蘇忙道:“你的臂環!”“送給你的。”尉遲玨迴道。


    見他頭也不迴地走掉,扶蘇一臉無奈,將臂環遞給紅蓮,道:“好生收著,改日小王爺過來再給他。”


    尉遲玨走進書房,見尉遲清雲正在打量牆上懸著一幅字。他走上前,心疼道:“勞累了這麽多天,父王怎麽還不歇息?”


    尉遲清雲迴轉身,在椅上坐下,指著那字道:“你這書法可越見功力了!”尉遲玨嘻嘻一笑,道:“在父親眼中,自己的孩子總是最好!”


    尉遲清雲聞聽此言,心中酸澀,強顏歡笑道:“你的確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孩子。”頓了頓,又道:“今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訴你。”


    尉遲玨見他神色凝重,不由正襟危坐道:“父王,請說。”


    “你不是一直追問你的生母嗎?”尉遲清雲溫聲道。


    尉遲玨瞳孔驟然緊縮,顫聲道:“那父王今日可願告知孩兒?”


    “你的生母乃純貴妃,也就是你的姑姑——尉遲清嵐!”尉遲清雲心一狠,脫口而出道。


    “你說什麽?”尉遲玨方寸大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玨兒,你沒聽錯。純貴妃確實是你的親生母親!”見他逃避,尉遲清雲再次道。


    尉遲玨腦中嗡響,隻覺頭痛欲裂。他猛地抱住頭,痛苦道:“那,那我的父親……”


    “你的父親便是當今聖上,你在皇子中排行第二。”尉遲清雲緩聲道。


    “你胡說,姑姑的兒子早就沒了。”尉遲玨猶是不信,厲聲道。


    尉遲清雲搖頭道:“那隻是我們的李代桃僵。當時宮中,酈凰權勢熏天。你母新入宮不久,頗得聖寵,更誕下麟兒,也就是玨兒你。”


    他迴憶道:“你出生當日,東方紫氣蒸騰。國師程莘卜封,得知你乃紫微轉世,是天生的帝王命格。酈凰聞聽震怒,尋了個借口將程莘下入天牢。可憐程國師,隻在牢中呆了四五日,便被酈裴鬆派人毒殺。你命格之說,宮中一時無人敢提及。那酈凰育有嫡子,雖毒殺了國師,但你的存在仍是她最大的忌憚。在你三個月大時,嵐霓殿中一個宮女受她唆使,將毒/藥摻入你飲用的清水中喂你喝下。”


    這段密辛,尉遲玨卻是從未聽聞。聽到此處,他震驚道:“後來怎樣?”


    尉遲清雲看了他一眼,臉上滿是悲憫,繼續道:“你一連四五日嘔吐,暈厥,宮中禦醫也束手無策,最後口吐血水,眼看不保。你母妃機敏,查出是酈凰暗下毒手。她在宮中勢孤,雖有證據,卻不足以扳倒酈凰,又恐禦醫也被其利用,所以,謊報你夭折,實是托人將你偷送出宮尋醫治療。你果然吉人天相,剛到睿王府,明空大師便尋上門來。一連吃了十天藥,你體內之毒方慢慢去了。隻是,你的身世卻不能讓別人知曉,否則便是殺身之禍。不久,王妃進門。我與你母妃商議便將你養在子真名下,待日後尋得機會再認祖歸宗。”


    “因子真也不知你的真實身世,她誤會你是我在外間的私生子,所以一直對你冷淡。”尉遲清雲悵然道。


    尉遲玨聽他講完,隻恍如做了一場大夢,喃喃自語道:“原來是我奪了瑞弟的嫡子之位,難怪……”


    尉遲清雲又道:“現在太子被囚,酈氏伏誅,酈凰氣數已盡,你母妃正在宮中運作,想必不日你便可迴宮。”


    尉遲玨乍聞身世,心潮澎湃,一聽‘迴宮’二字,更是無法平定,對尉遲清雲道:“我出去走走。”


    尉遲清雲知他一時難以接受,和聲道:“去散散心吧!”


    尉遲玨走出尚清軒,錦行見他往外走,便欲跟上。尉遲玨冷聲道:“我一人走走。”說著,向後花園走去。


    此時,正是秋末。後花園中眾芳搖落,惟秋菊濃豔,占盡風情。尉遲玨立在一株白海棠前,衣袍被秋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立了許久,隻覺心中蒼茫,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


    “那不是小王爺嗎?”紅蓮提著竹籃,跟在扶蘇身後,突然道。


    原來扶蘇在房中無事,聽紅蓮說後花園中海棠果結得甚好,她一時嘴饞,帶了紅蓮來采摘。走到園中,卻見尉遲玨挺立在樹下。


    “怎麽在這立著,不是王爺找你嗎?”扶蘇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突然出聲道。


    尉遲玨正在出神,被她唬了一跳,定睛看去,卻見扶蘇正得意地衝自己笑。他啼笑皆非道:“你什麽時候也這麽頑皮起來?”


    扶蘇舌頭一吐,笑道:“誰叫你這麽神思恍惚!”


    尉遲玨見她俏皮,心情頓時好轉,微笑道:“你們提著籃子做什麽?”


    扶蘇將手一指,尉遲玨順著她手指方向瞧去,隻見一樹海棠果,豔若晚霞,正沉甸甸地墜滿枝頭。“便為這個?”他好笑道。


    扶蘇笑著點頭,“這八棱海棠果皮薄肉多,酸甜可口,我幼時極喜歡吃。”


    “這有何難?”尉遲玨說著,已將一枝海棠攀彎,從枝頭撿那飽滿紅豔的摘了許多,放在掌心。扶蘇從他掌上取過一枚,放入口中,眯著眼睛道:“真是美味!”


    尉遲玨卻是從未吃過,見她吃得香甜,便也拈了一枚扔進嘴中。“好酸!”他剛一咬開,一股酸甜直襲喉舌,他捂住嘴,皺眉道。


    扶蘇見他一臉嫌棄,笑彎了腰,“你們男人都是不喜酸甜之物,爹爹也是如此!”


    見她提起家人,尉遲玨眸色轉深,不動聲色道:“你將來有何打算?”


    扶蘇臉上顯出茫然,低聲道:“我也不知,等你替我尋到虎子哥哥時,再作打算!”


    見她又提起雷虎,尉遲玨一時說不清心中滋味,氣悶道:“若是一直都尋不著呢?”


    扶蘇搖頭道:“你在京城勢力極大,我相信你會找到。”


    她雙眸晶亮若星子,尉遲玨不敢與她對視,唇角彎起,輕聲道:“你倒是對我有信心!”


    嵐霓殿,尉遲清嵐坐在紫檀雕花椅上,端起身邊幾上花茶,慢慢啜飲道:“繡月,那個賤人可看好了?”


    繡月忙道:“被捆得牢牢的,嘴裏也塞上了布,是一絲也動彈不得的。瑾色也在那坐著呢!”


    尉遲清嵐眼中寒光閃過,“先便宜了她!”


    正說話間,軟簾被掀起,如意探頭道:“娘娘,德公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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