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天空仍是一片青蒙,隻有東方一抹魚肚白隱隱懸在天際。一隊銀盔銀甲的士兵在晨曦中無聲逼近皇宮,行至宮前丹墀,迅速散開,分成兩列,手中長戈發出曜目寒光。“酈相。”為首將領翻身下馬,對剛從轎中下來的酈裴鬆恭敬行禮。


    酈裴鬆將手一揮,前排士兵推起衝車便向宮門撞去。隻聽兩聲巨響,宮門轟然倒下,門後幾個太監尚不明白眼前狀況,便被一擁而上的亂軍砍倒在血泊當中。


    “把乾清殿圍起來,若有抵抗者,格殺勿論!”酈裴鬆被士兵簇擁在中央,昂首挺胸,一步步向宮中走去。此番動靜早已驚動巡防的禦林軍,一時兩軍對壘,拚殺在一處。雙方勢均力敵,正在僵持,又有一支隊伍從宮外飛馳而來。酈裴鬆見到軍中旗幟,喜道:“援軍已到,你們還不快快束手就擒。”他又高聲招唿道:“王巡使,速速將他們拿下。”


    軍巡使王檢在馬上未動分毫,麵上閃過一絲愧疚之色。他沉聲道:“酈相,你素有野心,隻是此番行差踏錯,怕是萬劫不複了!我勸你及早收手,還能落個全屍。”酈裴鬆聽他言語,有如冰水兜頭澆下,一時寒徹心肺。他在昨日就與王檢議定,還將調動城中守軍的兵符交了與他。可王檢適才言語,明顯是與他劃清壁壘。


    酈裴鬆麵色灰敗,手中寶劍嗆啷墜地。季乾嘉在他身旁,聽王檢話語,在一旁頓足道:“這就是你說好的謀劃周全?”


    乾清殿宮門吱呀打開,季則犖從殿中緩步走出,尉遲玨手握佩劍,緊隨其後。見季則犖出來,季乾嘉雙腿一軟,撲倒在地不敢抬頭。季則犖雙眸冷若寒星,厲聲道:“亂臣賊子,人人得爾諸之!”


    禦林軍、京城駐軍得他令下,立將酈裴鬆所帶士兵團團圍住,前後夾擊,隻片刻,亂軍便被蕩盡。隻餘乾清殿前一條血河,由青磚蔓延至徑邊泥土,化作花肥。


    酈裴鬆眼看大勢已去,也不待人來捉,彎腰撿起地上長劍,仰天狂笑道:“倒讓你們看了一出好戲!”說畢,劍向頸間橫去,霎時鮮血噴湧,喉間嘶鳴著向後栽去。季乾嘉見他慘狀,兩眼一翻,竟厥了過去。


    一場動亂,風起雲卷,不留影蹤。建康城一如往昔,秦河水脈脈縈城,歌女在畫舫裏淺吟低唱,仍是熱鬧繁華,熏人欲醉。


    隻是若為考驗人心,誅了酈裴鬆九族,更不分老幼,將酈府二百零三人,分三日在長安街頭梟首示眾,扶蘇隻要想起此事,心中便會顫栗。


    這日天晴,她倚在欄杆上,將手中魚食一把把灑向池中,看著一群小魚搖著尾巴歡快爭食。扶蘇歎了一口氣,對身邊的尉遲玨道:“這世上最難揣測的便是帝王心了。”


    尉遲玨也從盒裏抓了些魚食,向遠處水麵拋去,看著魚兒追逐而去,歎道:“聖上也是兩難,太子現在還被囚禁在宗人府!季則瑉倒是奸滑,聽到訊息,半道便折返了迴去。”


    兩人正在亭中說話,秋芸急急地走了來。走到近前,嘴角噙笑道:“咱們家貴妃娘娘要迴來省親了。”


    “此話何來?”尉遲玨劍眉一挑,問道。


    “王爺剛領了旨,那傳旨的太監還在前廳沒走呢!”秋芸去前廳交差,正碰上李德濟宣旨,知道尉遲玨和純貴妃姑侄感情極好,忙巴巴地跑了來。


    尉遲清嵐入宮多年,雖一直聖眷優渥,但酈凰坐鎮中宮,處處壓著她一頭,所以宮中生活並不算愉悅。現酈家失勢,太子被囚,酈凰雖未被牽涉進去,但季則犖已奪了她統領六宮之權。現正門前冷落,各宮妃嬪也是避之不及。尉遲清嵐卻因新近掌管六宮,在宮中風頭一時無倆,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此番省親,便是聖上特別恩賜。


    尉遲玨聽秋芸說完,笑對扶蘇道:“家裏有一陣要熱鬧了。”


    接下來一連數日,睿王府果真忙得人仰馬翻。扶蘇房中單剩下一個紅蓮,其他丫環仆人都被調去打雜。冬月初一,二房的蔣夫人帶著下人將花園中的樹葉都擦了一遍,扶蘇看著腳下光可鑒人的地麵,好笑道:“這都叫人不敢走路了。”


    初二巳時,鑼鼓喧天,尉遲清嵐從華美精致的鳳輦中輕抬蓮足,緩步而下。她抬首看了下睿王府的匾額,眼中清波泛起。在繡月攙扶下,一步步拾級而上,行至前廳。


    廳中人見她進來,唿啦跪倒,齊聲道:“拜見貴妃娘娘!”


    尉遲清嵐端莊雍容,笑著伸手將前邊幾位老人扶起,又對尉遲清雲嗔道:“我隻是迴來瞧一瞧,怎麽你們布置得這麽隆重。”


    原來廳中一應器物都按她的喜好擺設,尉遲清雲見她打量,笑道:“你難得迴來一趟,這點值當什麽!我帶你去看看你昔日住的雲夢小築。”


    繡月拭去腮邊淚水,喜極而泣道:“娘娘在夢裏都念叨著雲夢小築呢。”尉遲清嵐斜睨了她一眼,笑道:“偏你知道的多!”又對眾人道:“這丫頭還是和以前一樣,就喜歡揭我的短。”


    尉遲清雲嗬嗬一笑,“她當初被人牙子送進府,可是你一眼挑中的。”兄妹二人緩步向雲夢小築而去,尉遲清嵐聽身後眾人足音,迴首道:“大家辛苦,午時我們一起用飯,現在卻是無須作陪。”又吩咐身邊太監,“鍾公公,將我帶來的東西按名單分給大家。”


    各房家眷留在廳中等待封賞不提。卻說尉遲清雲、尉遲清嵐兩人一路低語,行至雲夢小築,尉遲清嵐瞧著眼前熟悉的屋宇,一時恍惚,我真迴來了?


    尉遲清雲將門推開,廳中一張貴妃椅,椅前一幾,左前方琴架,右側窗下書案,纖塵不染,幹淨有序,正是尉遲清嵐進宮那日的模樣。


    尉遲清嵐撫摸著熟悉的舊物,不覺淚盈於睫。她在貴妃椅上坐下,泣聲道:“哥哥,這十幾年可是辛苦你了!”


    尉遲清雲隻比她長上兩歲,卻已眼瞼下垂,鬢邊霜發微染。見她激動,柔聲道:“嵐兒說的什麽傻話!我們一母同胞,自當守望相助!”他停了片刻,又道:“酈裴鬆一除,那酈凰也玩不出什麽新鮮花樣,你再也不必懼她。”


    尉遲清嵐以帕拭去頰上淚水,抬頭道:“我傷心倒不是因為懼她。這些年,看著你們夫妻因玨兒鬧得不和,更迫嫂嫂生出了歹意,一家人離心離德,我怎能不自責?”


    尉遲清雲走到她麵前,抓起她的手道:“傻丫頭,我不助你還能助誰?子真氣量狹窄,方有今日後果,與你、與玨兒都無幹。”


    尉遲清嵐反握住他手,輕聲道:“幼時,我淘氣被母親訓斥,你總是這般安慰我!”她睇著尉遲清雲,認真道:“你放心,我必還瑞兒一個世子的爵位。”


    “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要讓聖上相信隻怕不易。”尉遲清雲有點信心不足。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況且玨兒天生異相,你忘了他腳下七星?”尉遲清嵐提醒道。


    “我怎會忘記,要不是這七星格,國師怎會認定玨兒是紫微帝君轉世,天生帝王,更不會招來酈凰嫉恨。可憐三個月大的嬰兒便被灌下□□,若不是當時謊報夭折,偷抱出宮,尋得明空大師救治,隻怕……”尉遲清雲想起當時兇險,依然後怕,一時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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