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這裏有我照料!”


    紅蓮以手掩麵,羞愧退下。此時夜深,燈光溫潤,映在尉遲玨臉上,隻見他雙眼緊闔,眉長入鬢,正睡得深沉。扶蘇坐在床邊錦凳上,睇著他,心中一陣暖意。


    她正注目,卻見尉遲玨眉頭忽然攢起,低聲囈語道:“扶蘇……”扶蘇見他閉著眼睛,手猶在身邊摸索,忙將手遞過。尉遲玨一把握住她手,臉上的焦慮漸漸平複。扶蘇隻覺緊握自己的那手溫潤有力,她低歎一口氣,莫名心安,不覺俯在床邊沉沉睡去。


    扶蘇一覺好眠,醒來時隻覺腰酸背痛。她輕輕爬起,欲將手從尉遲玨掌中抽出。沒想到微一用力,尉遲玨卻握得愈緊,扶蘇無奈,隻得由他。但她在床邊俯了一夜,雙腿麻痹,睡眠中不覺,醒來隻覺酸痛難忍,不由俯身用餘下的一手去按揉腿足。


    她動作雖輕,但尉遲玨向來覺淺,早已被她驚醒。掌中纖手柔膩細滑,那觸感之好,讓他不舍就此釋手。扶蘇捏了片刻,腿足方有了感覺。她抬起頭,卻大吃一驚。尉遲玨已然端身坐起,一雙長眸恰如星子,正不瞬地瞧著自己。“你醒了!可好些了?”


    尉遲玨輕輕頷首,“好多了!”扶蘇見他眉目清潤,唇上也有了血色,喜道:“我去廚房給你端飯!”


    說畢,便欲起身。驚喜之間卻忘了手仍在尉遲玨掌中,一站起方才省悟,霎時臉紅若霞。


    尉遲玨見她嬌羞,不由心神蕩漾,將她手輕輕一捏,柔聲道:“不喜歡這樣麽?”扶蘇從未見他如此無賴,一時也說不出什麽感覺,隻覺心尖上似被人輕輕撓了下,麻酥酥卻又隱有清甜。


    尉遲玨鳳眸灼灼,目光如焰將她牢牢圈定,直欲將人燒熔。扶蘇心跳的厲害,視線不敢與之相對,隻垂首用力將手掙出,跟著反手一掌擊在尉遲玨左肩。


    尉遲玨重重倒在床上,捂著前胸叫道:“哎喲,我的傷口!”扶蘇見他神色痛楚,隻當不慎牽到他創處,忙俯身道:“把手拿開,我來瞧瞧可有出血?”


    她俯首,尉遲玨仰頭,薄唇正落在她耳邊,隻聽他溫潤的嗓音低沉道:“扶蘇,我想我已經喜歡上了你!”


    扶蘇如被點穴,身子僵立原地,隻怔怔瞧著尉遲玨。但見他雙眸幽深,褐色瞳仁中赫然映出自己清麗麵龐,一雙秀目瞪得極大,似不能相信適才聽到的一切。


    “你說什麽?”片刻,扶蘇方瞠目結舌道。


    尉遲玨正欲迴答,外麵傳來錦行的叩門之聲,“小王爺,該用藥了!”


    兩人聞聲,迅速分開。錦行端著一冒著熱氣的青花瓷碗,掀簾走了進來。見扶蘇立在床邊,吃了一驚,卻又即刻笑道:“姑娘起得好早!”


    扶蘇麵色一紅,掩飾道:“錦侍衛起得也甚早!”


    錦行將藥碗放在花幾上,伸手去扶尉遲玨。扶蘇見他粗手笨腳,忙道:“我來吧!”說著,已從床尾拿了一隻錦枕墊在尉遲玨背後,又伸手從幾上將藥碗拿過,舀了一勺,輕輕吹散熱氣,方送到尉遲玨嘴邊。


    錦行見她細致,赧顏道:“還是姑娘服侍得體貼!”停了半晌,又道:“姑娘應該也沒用飯,我讓廚房將姑娘的飯菜一並送到爺這裏?”


    扶蘇笑道:“那便有勞錦侍衛!”錦行出去不久,便用托盤端上兩碗細粥,四色小菜及一籠蒸餃。


    二人都是脫困之後第一餐,縱是小米細粥也覺唇齒留香,片刻便吃得罄盡。“爺,可還要再添些?”錦行見尉遲玨尚意猶未盡,忙道。


    “不可!他現不能活動,吃得太多恐不易消化。”扶蘇忙阻道。


    尉遲玨瞧了她一眼,含笑道:“一切依你!”轉頭,又對錦行道:“事辦得如何?”


    錦行忙道:“一百二十車糧食昨日清晨已押抵府署,施粥今日也在繼續,隻是聞訊趕來的災民愈來愈多,每日粥量卻是固定,這樣便出現了部分災民排了幾個時辰的隊,卻喝不到一碗粥的情況。長此下去,不患寡而患不均,隻恐起禍端。”


    尉遲玨麵色凝重,沉聲道:“百姓還是不能自由出城?”


    錦行點頭,“允進不允出,而且進城搜查甚嚴。”扶蘇本在一旁聽他們對話,此刻忽然道:“既然城內餘糧不足,為何不開了城門,讓百姓出去討生活。應城之北富庶,即便乞討,也比困守城內坐以待斃強啊!”


    尉遲玨哼了一聲,道:“不讓百姓出城是因為他們想封鎖消息!”


    錦行低聲道:“據清音閣消息,我們所押賑糧隻餘了少數在府署,大部分卻是中午便從後院轉運至洛山。”


    尉遲玨哂道:“隻道熙親王真的是為他封地子民著想,沒想卻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幸好聖上英明,隻先送了一百二十車。否則,還不都喂了狼崽子。”


    錦行走到門口,向外張望了片刻,又迴身將門掩上。“昨日熙親王手下那個叫鐵鏡心的長史來了兩次。中午我推說您去下麵村子察看災情。晚上他又來,我借口說您略感風寒,身體不適早早歇了。鐵鏡心在你房前磨蹭了許久才離開。”


    扶蘇急道:“晚間,莫不是我們墜崖之後,他們已起了疑心!”


    尉遲玨點頭道:“我們須及早離開,否則遲則生變。”又對錦行道:“此行你一共帶了多少士兵?”


    “一百一十人,加上先前隨爺您一起來的共有一百三十人!”


    扶蘇見尉遲玨胸前包紮的白紗上還有鮮血的印漬,蹙眉道:“你這身體如何能顛簸?”


    尉遲玨見她擔心,心中愉悅,笑道:“無妨,將馬車墊得軟和點,慢些走便是。”


    他們正在商議,又有畢啄之聲響起,錦行揚聲道:“何事?”


    敲門的是他手下雲起,挺身立在門前道:“鐵長史又來了,我已讓他在大廳候著。接下來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屋中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皆暗道:“果然說曹操,曹操到!”錦行將花幾上尉遲玨剛剛寫就的書信拿在手上,低聲道:“爺,我去瞧瞧看能不能打發了!”


    尉遲玨倚在床欄上,對站在一旁的扶蘇微笑道:“還要有勞你!”扶蘇會意,從箱中翻出一件紫色外袍,小心替尉遲玨穿上,又取過發梳,將他頭發梳理整齊,以玉冠束起。剛整理妥當,便聽門前有腳步聲漸近。


    “小王爺,鐵長史知您要離開,說慕您風德,定要麵辭!”錦行在門外高聲道。


    尉遲玨還未及答話,便聽鐵鏡心恭聲道:“欽差大人救應城百姓於水火,此等恩德,百姓不能叩謝,吾應代為之!”


    尉遲玨知他精明,此時若不能親見自己,必不放心,遂道:“我感了風寒,恐染給別人,所以避長史於此。既長史執意要見,便請進吧!”


    扶蘇聽他們對話,知道自己衣衫不整,卻是不能被鐵鏡心見到,忙避到床後的屏風之後。


    鐵鏡心一進室內,便拜倒在地,口中稱道:“小王爺之嘉德,應城百姓銘感五內!鐵某代百姓們拜謝!”


    尉遲玨朗聲道:“長史謬讚了,錦行還不快扶起來!”


    鐵鏡心執意不起,又拜了三拜,方才起來立到床前。尉遲玨見他麵上雖恭謹,一雙眼睛卻如照燈暗暗掃視自己。心中了然,端正坐直,笑道:“我這身體卻是不堪,隻來了兩三日便染風寒!現是不能向熙親王麵辭了,還煩鐵長史將適才信箋呈於王爺,代我轉致歉意。”


    鐵長史見他嗓音洪亮,中氣十足,心中疑慮去了大半,忙行禮道:“大人心意,某必代到,但願您貴體早日康複!”兩人又閑聊了數句,鐵鏡心方起身告辭。


    扶蘇從屏風後走出,惱道:“此人果真奸滑,一雙眼睛無孔不入,嚇得我在後麵大氣不敢出。”


    尉遲玨見她眼波橫轉,嬌瞋多情,一時看得呆了。扶蘇見他沒有應答,抬頭瞧去,卻見他正目不轉睛瞧著自己。一時既羞又惱,一跺腳向外跑去。


    迴到住處,扶蘇又換了一身男裝。紅蓮悄聲將屋內收拾停當,囁嚅道:“小姐,我們要去京城?”扶蘇點頭道:“可是舍不得離開?”


    紅蓮忙搖頭,“應城我已無親人,去哪裏都是一樣,隻要能跟在小姐身邊!”扶蘇剛窺見她心思,知她心中尉遲玨份量必是極重,此刻見她一臉誠懇,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出發吧!”


    門前兩輛翠幄馬車早已備好。第一輛車身略寬,扶蘇剛掀開那輛車的簾子,便見尉遲玨背後堆了鬆軟的錦褥,正懶懶倚在車廂壁角。見她掀簾,星目一彎,微笑道,“你和我同乘一輛可好?”


    扶蘇搖頭,“你身上有傷,不能一人獨乘,我讓紅蓮進來服侍!”她指了指自己身上勁裝,嫣然一笑,“我想騎馬!”


    尉遲玨見她不肯,知她避嫌,心中失落,頭靠住後麵車壁,意興闌珊道:“那你小心!”扶蘇見他雙眸驟然暗淡,心中好笑,故作不知,迴頭對紅蓮道:“你上去伺候小王爺,萬不能讓車顛簸到他的傷口。”


    紅蓮的眼睛瞬間冒出火花,喜滋滋道:“是,小姐!”


    扶蘇見她上了馬車,便也認蹬上馬。錦行並一幹士兵緊隨其後,一行人出城而去。


    行到午時,已到應城邊界——隴鎮,再往前走便是襄城。扶蘇瞧著眼前小鎮,打馬至尉遲玨車前,問道:“就在這裏打尖可好?”尉遲玨將簾掀開,扶蘇見他臉色尚好,心中一鬆。


    尉遲玨指著前方一家酒樓,“便在這裏吧!”錦行將轎簾打開,小心將他攙出,四人進了一個雅間。其餘扈從也一一下馬,入內飲食休頓。


    用飯之後,扶蘇又執意讓尉遲玨休息了半個時辰,方才重新上路。


    眼看著襄城遙遙在望,扶蘇驅馬跟在尉遲玨車側,興奮道:“過了前麵這片樹林,便是襄城了。”尉遲玨應道:“到了襄城,便可安全。熙親王再起疑心,也是鞭長莫及。”


    正說話間,車輛已轔轔行至林中。


    “糟了,有追兵!”錦行從後麵打馬追了上來,急道。扶蘇勒住馬韁,迴頭一看,果見後麵塵土飛揚,一隊追兵離他們不過千米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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