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初晴,一縷陽光透過窗欞鑽進室內。扶蘇坐在窗下瞧了片刻園中景色,便又轉迴頭繼續飛針走線。她繡活不算出眾,但也不至太差。此刻手中縫製的是一個香囊,裏麵填了上次雲頂山拾取的合歡花蕊,已初具雛形。


    尉遲玨從外麵進來見到的便是這麽一幅美人引針的風景。清晨的陽光映在扶蘇的頰上,金色的光暈下長睫低低地垂著,素手白晳滑膩如鵝脂美玉。尉遲玨向來未見她有如此安靜的一麵,一時立在門邊竟忘記了進去。


    “姑娘,小王爺來了。”秋芸從外麵進來招唿道。


    扶蘇這才驚覺,抬頭笑道:“你來了。”


    尉遲玨在她身邊的椅上坐下,好奇道:“這是繡的什麽?”


    扶蘇聽他一問,臉色一紅,道:“莫非我繡工竟如此糟糕,你瞧不出我所繡何物?”


    尉遲玨瞧著香囊,斟酌道:“這墨菊繡在紫錦上,倒也別致。看這外形,應是香囊。”


    “既然你都認不出,此物便由我佩著罷!”扶蘇結束最後一針,將那香囊握在手中,佯歎道。


    尉遲玨一把搶過,調皮道:“誰說我認不出,剛才不過是逗你玩。一早便是說好了送我的,怎能反悔!”說著,便將那合歡花香囊掖入袖中。


    本是一清逸出塵的人物,卻做出如此賴皮行徑,扶蘇不由彎起嘴角笑他。見扶蘇低頭收拾針線,尉遲玨突然正色道:“我來卻是有一事要與你商量。”


    扶蘇停下手中動作,睇著他,“有什麽事要你如此鄭重其事?”


    尉遲玨猶豫了片刻,還是道:“純貴妃染恙,讓你進宮侍疾。”他心中明白,純貴妃並無大恙,要扶蘇去,其實還是為了自己的緣故。自己一切事務,純貴妃都要操心。這未來王妃的人選,她勢必要反複考量。侍疾乃名,考察才是實。


    扶蘇聽了,半晌沒有言語。過了片刻,方道:“我們的約定還有效嗎?”


    尉遲玨知她所指,點頭道:“前段日子多謝你幫忙,現今我需幫你找到雷虎,然後我們……”


    扶蘇替他說道:“然後我們各自恢複自由身!”


    尉遲玨話被她接去,麵上雖雲淡風輕,心中卻莫名地失落。他輕聲笑道:“是的,各自自由。所以進宮侍疾之事我不強求,你若不願,我便去對純貴妃解釋。”


    葉扶蘇將話說清,心下輕鬆,聽他如此一說,忙道:“這倒不必,我現在身份仍是你未過門的妻子。純貴妃指名我去,怎可推諉?況且皇宮豈是尋常人能去得的,能去逛逛,這也是我的福氣。”


    尉遲玨站在崇天門前,對剛下轎的葉扶蘇道:“我未奉詔,此番卻是不能陪你進去了。你在裏麵定要小心謹慎,後宮不比王府。”


    扶蘇笑道:“放心吧!”


    扶蘇還未行至嵐霓殿,便見繡月從甬路一端迎了上來,笑盈盈道:“姑娘來得甚快!娘娘怕你不識路,特意讓我在此候著。”


    扶蘇客氣道:“勞煩姐姐了!”


    繡月是嵐霓殿第一得用之人,平素最有臉麵,今日尉遲清嵐讓她出來迎接葉扶蘇,心中早知自己主子對這葉姑娘心存考驗之意。她既會意,便多留了幾分眼色。


    葉扶蘇今日穿著一襲霞彩千色梅花嬌紗裙,發髻上斜插著一支玫瑰晶並蒂蓮海棠修翅玉鸞步搖,恰是上次進宮尉遲清嵐所賜,看其容色比上次更加明媚嬌豔,言行舉止亦是有矩有度。即便她這入宮多年的宮人也挑不出一絲兒的錯處,繡月心中暗讚,難怪上次見小王爺神情舒朗,定是因有了這朵解語花。


    葉扶蘇隨著繡月進了正殿,尉遲清嵐正臥在大紅酸枝貴妃榻上,身上覆著一薄緞錦被,見她進來,略抬了抬眼,道:“你來了。”


    葉扶蘇忙趨步向前行禮,禮畢在榻腳旁的紅木嵌螺鈿三角椅上坐了下來。此時宮女如意端了一碗藥湯過來,扶蘇忙道:“我來吧!”


    尉遲清嵐身子略側,就著葉扶蘇的手把湯藥一勺勺用完。扶蘇見她麵色微黃,神情悒鬱,輕聲道:“娘娘這是……”


    尉遲清嵐道:“無礙,略感風寒罷了。”又道:“你既來了,便在我身邊多呆幾日。這深宮寂寂,長夜漫漫,正好陪我說說話,解解悶。”


    扶蘇笑道:“隻要貴妃娘娘不嫌我愚笨便好。”


    尉遲清嵐咳了一聲,擺手道:“今日你先下去歇息,閑暇時便來伴我說話。”


    繡月見她露出倦容,忙道:“如意,帶葉姑娘去西偏殿安置。”


    如意是一個沉默嫻靜的宮女,扶蘇問她一句,便答一句,其餘饒是半句話也是不肯多的。扶蘇卻喜她的沉默溫柔,含笑道:“你來這宮裏許久了吧,可曾想家中親人?”


    如意卻是未曾想到她會問及家人,愣怔之後,依舊恭敬平穩道:“奴婢家中已無親人。”


    扶蘇一時唏噓,倒不好再與她攀話。如意手腳甚是利索,不大功夫便和一個小宮女將這西偏殿歸置得井井有條。


    扶蘇坐在凳上,正對著窗外。外麵有一株虯枝老桂,雖已深秋,但枝頭依然有燦若繁星的黃色小花,挨挨擠擠,密密匝匝,正肆意地綻放。她心中略有喜意,環顧四周,俱是靜寂,惟有庭院正中一隻麻雀在地上低頭覓食。這便是自己未來十幾天的居所了,她打量之後暗道。


    “姑娘,盥沐了。”適才整理床褥的小宮女端了一個盆子進來,恭聲道。


    “你喚何名?”扶蘇將手伸進麵盆,洗淨後問道。


    “迴姑娘,奴婢叫李綺兒。”小宮女低頭道。


    自己住的這個西偏殿原本是空著的,現在純貴妃指了如意和綺兒兩個宮女過來照料,扶蘇在床上朦朦朧朧地想著。她年輕本無甚心事,又不愛憂煩,思忖不久睡意來襲,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眠,第二日晨曦微露時,葉扶蘇便神采奕奕地起了床。她來到正殿,尉遲清嵐卻是仍未起身。繡月一見到她,便笑道:“姑娘起得可真早。”兩人在室外說了不一會兒話,便聽內間傳來響聲。繡月、合歡兩個忙忙地進去伺候更衣。


    等不多久,便見尉遲清嵐意態慵懶地從裏麵出來。葉扶蘇忙上去請安,尉遲清嵐掃了她一眼,道:“早就來了嗎?”


    扶蘇恭身道:“也就剛來了一會兒。”


    片刻,禦膳房來傳早飯。扶蘇坐在尉遲清嵐下首,起初還拘謹,後便逐漸放開,哪些自己愛吃也不客氣。尉遲清嵐睇了她一眼,見她並不畏縮,一副胃口甚好的樣子,也不多言。


    兩人同食,尉遲清嵐不免比平日多用了些。繡月喜道:“貴妃娘娘今日多用了一碗碧梗米粥。”


    尉遲清嵐漱了口,方道:“這是葉姑娘的功勞。”


    飯畢,扶蘇跟著尉遲清嵐去禦花園賞花。皇家園林,各種奇花異草自不必提,饒是深秋,那花圃中也是群芳爭妍,姹紫嫣紅。


    尉遲清嵐一邊賞花,一邊與扶蘇閑話。言談之中,已將扶蘇的家底摸了個精光。


    “你的身世並不能配得上玨兒,但玨兒喜歡,將來做一個側妃也是不錯的。”扶蘇正在專注地欣賞一朵彩瓣台閣芍藥,身前突然傳來尉遲清嵐清冷的聲音。


    扶蘇身子一僵,神色莫辨道:“玨王爺是一個極有主見之人。”她話一出口,便即後悔。自己對尉遲玨原本無意,何必為爭一時意氣得罪她。事成之後,自己便離開,他尉遲玨再娶誰與她何幹!


    尉遲清嵐聽她之言並不生氣,隻是看向她的神情中露出惋惜,“你甚像當日的我。隻是若想成為人上人,除了自身,還要有一個強有力的後盾。”她緩慢道:“通常這個後盾,便是通過聯姻獲得。玨兒甚有抱負,我卻也是理解的。”


    扶蘇沉默不語。


    “去時芍藥才堪贈,看卻殘花已度春。隻為情深偏愴別,等閑相見莫相親。”尉遲清嵐對著花圃中那怒放如彤雲的芍藥低聲輕唱道。唱罷,又道:“這芍藥本該開於五六月,但此刻卻於秋季盛放。何也?權也,勢也,財力也。”


    扶蘇心中雖不讚同,麵上卻不再顯,隻道:“貴妃娘娘好唱腔!”


    尉遲清嵐轉頭認真道:“我隻望你能對玨兒情深義重,莫忘初心。”


    扶蘇心中暗道,你要他娶別人為正妃,還要另一個女子對他情深義重,真是荒謬。不過幸好自己不是那個苦命之人!


    尉遲清嵐見她神色恭敬,隻當她已入耳,怎想到扶蘇卻在暗自腹誹。


    白日裏陪說話、用膳,偶去書房繪畫寫字,一連數日皆是如此。扶蘇隨侍在側,恭敬如初,不敢稍有懈怠。尉遲清嵐對她的態度也逐漸好轉,閑暇便與她一道研究詩詞字畫,更賞賜了許多衣裳首飾下來。


    這日清晨,葉扶蘇剛準備去正殿,就見綺兒跑過來道:“貴妃娘娘今日要與皇上一道,姑娘可休息一日了。”


    扶蘇大喜,用過早飯,便一人到禦花園中閑逛。她賞了一會花,又去清漪池觀魚,無人在側,隻覺渾身自由。行至前方假山,見有一金絲小猴從一株樹上哧溜而下,她心中驚喜,忙跟上前去。


    那猴調皮無比,見她來追,左竄右跳,扶蘇一不溜神,竟鑽入假山旁邊的密林中消失不見。


    扶蘇玩心大起,沿著假山,一徑向林中尋去。她正留神那林中動靜,突聽左側傳來男女的低笑聲。她心中好奇,躡首躡腳地走近,卻聽腳步聲越來越近,竟向她所站方向走了過來。她一慌,左右一瞧,身後恰有一個山洞,忙悄悄地躲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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