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端木珊將矛頭指向自己,柳子真麵上一凜,寒聲道:“敢情姑娘現在是逮誰咬誰?”


    端木珊見她撇得幹淨,尉遲玨又正麵沉似水,冷冷地睇著自己。心中焦急,大聲辯道:“不是你讓綠萼將此藥交與我,讓我伺機下在葉扶蘇的飲食之中?”


    她驚慌之中瞥見綠萼,忙求證道:“綠萼,你快說是你將這隻瓶子交與我的!”她從袖中取出那隻碧玉小瓶,尉遲玨接過,拿在手中細細端詳。


    綠萼驚慌搖頭道:“表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何曾有過這種□□!”


    端木珊見這主仆二人全盤否認,心中恨極,痛泣道:“明明是那日你見我在曲谿樓受了委屈,拉我去嘉懿堂和我說的一通話。我先時還當你們好意,現在卻是明白,你們就是設好圈套想讓我鑽。我害了葉扶蘇,你們正好趁心如意。”


    “一派胡言,你自己因妒生恨,還往別人身上混賴!我們與葉姑娘無怨無仇,為何害她?”柳子真怒斥道。


    “你,你,好毒的心腸!”端木珊怒火攻心,氣竭聲嘶道。


    “來人,還不將表姑娘請入香玉苑休息!”柳子真麵色如霜,沉聲道。


    兩個粗壯的仆婦伸手便來拖端木珊,蕊珠護在身邊,險被推了一個跟頭。端木珊此刻既驚且懼,悔恨不迭地向尉遲玨求道:“玨哥哥,救我!”見尉遲玨將頭扭向一邊,又向扶蘇哭道:“姐姐,我真的沒有要你性命之意。都是她們,都是她們害你!”


    葉扶蘇冷冷瞧了她一眼,緩步走到人前,道:“毒是端木珊投放無疑,但她卻是受人挑撥唆使。”


    她將目光轉向柳子真,緩緩道:“戈貢在慶國罕有,隻在南疆生長。而南疆的蒙舍詔,其族人最善用此毒。”


    綠萼跳起來叫道:“葉姑娘何意?奴婢出身蒙舍,這毒便是奴婢投放的不成?”


    尉遲玨冷冷一笑,道:“你這刁奴,自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說畢,將目光向門外轉去。一穿紅色掐牙背心的小丫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對著尉遲玨道:“那日,我去嘉懿堂送日用的鮮花。親見綠萼姑姑將這藥交給了表小姐,因零星聽到了兩句不好的話,嚇得我當時悄悄迴轉了去。”


    尉遲玨向柳子真道:“王妃還有何話可說?”


    柳子真麵色青白,強道:“你收賣個小丫環便想誣我身邊人下毒!”又咬牙道:“春香你這個賤婢,竟敢背主!”


    春香被她一聲喝罵,嚇得麵色如土,隻哭道:“奴婢所說句句屬實,若我說了半句假話,便讓老天爺割了我的舌頭!”


    尉遲玨見她猶作困獸之爭,向外喝道:“錦行,還不將人押上來。”


    “錢瑜!”柳子真與綠萼齊聲驚唿。


    錢瑜麵上猶有瘀血,雙手縛於背後,膝行到柳子真麵前,叩首道:“奴才無能,讓人抓了家小。王妃,對不住了!”說畢,連著向那青磚上叩了十餘下。


    青磚上鮮血殷殷,柳子真麵無血色,不敢直視,將頭轉向一邊。


    “你們其餘人都退了下去!”尉遲清雲帶著尉遲瑞從門外疾步走了進來,厲聲吆喝道。


    其餘各房不敢吭聲,悄悄帶了下人各自散去。


    尉遲清雲一路趕得急,坐在正中椅上唿哧唿哧喘氣。室中幾人因他的到來,神情都各有了變化。


    柳子真臉上垂下兩行清淚,慟聲道:“王爺若是再晚上幾步,妾身說不定便會被人逼得含冤自盡。”尉遲瑞見她流淚,忙走到其身邊。柳子真一把將他抱住,哭訴道:“瑞兒,有人要害你娘。”


    尉遲玨聽她此言,激得心中火起,怒道:“是真冤還是假冤,父王一聽便知。”


    尉遲瑞惱道:“大哥,卻是如何說話?娘一向對你不薄,我不知你為甚糊塗至此!”


    尉遲清雲兩指捏住眉間,痛苦道:“不必再爭,玨兒你將事情前因後果述說一番。”


    尉遲玨遂將方才一事又細細說了一通。又指著伏在地上的錢瑜道:“爹爹可識得此人?”


    尉遲清雲點了下頭,他又道:“我在雍城遇刺,便是此人下的手。他已一一招來,此是他的簽字畫押。”他將錦行手中一紙遞交尉遲清雲,又道:“爹爹若是不信,可當場再審。”


    尉遲清雲將手中錢瑜的供述看完,抬頭笑對扶蘇道:“葉姑娘,此番受驚不小,本王在這裏先向你陪個不是。”


    扶蘇見他形容憔悴,恍若突然之間老了許多,心中酸楚,忙笑道:“王爺不必介懷,我一切無礙。”


    尉遲清雲微笑道:“如此甚好!秋芸,先扶葉姑娘下去休息吧。”


    眾人都皆散盡,尉遲清雲麵色漸趨凝重。他冷聲道:“王妃可還有話要說!”


    柳子真被他目光一掃,心中生寒,卻依然高聲道:“我隻是替自己、替瑞兒爭一個公道。”


    “公道便是謀人命,害人名嗎?更何況玨兒還和咱們血脈相連!”尉遲清雲厲聲道。


    柳子真聽他此言,仰頭哈哈大笑,兩行淚水也隨之落下,“血脈?他是誰的血脈?他是你尉遲清雲的血脈,卻不是我柳子真的!想當年我剛入王府,為了討你歡心,違心將他當作親生認為嫡子!可我得到了什麽,瑞兒得到了什麽?你的一顆心滿滿的都是他!瑞兒生辰,你卻隻因他感冒咳嗽,便讓我們娘倆坐等到天明。還有很多,我卻是一樁樁都記在心上。你更是讓他襲了爵位,瑞兒卻是兩手空空。他日漸長大,又是何曾將我這母妃放在心上!”


    尉遲瑞聽得震驚,驚疑不定道:“娘,你說什麽?大哥真的不是你親生?”


    尉遲清雲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尉遲玨,喟然歎道:“都是我的錯!玨兒,今日我要你將此事揭過不提!這原都是我欠她們母子的,方讓這怨越結越深,終至成禍。如今,我竟是想遮都遮不住!”


    他厲聲道:“你們出了此屋,便將今日這事忘掉,誰都不準再提。”


    尉遲清雲深深瞧了柳子真一眼,冷聲道:“子真,你以後便在嘉懿堂靜思己過吧!”


    “至於綠萼……”他拖長聲音道。


    柳子真見他目光如刃,顯見其心意已決,驚恐道:“王爺,你禁錮我,我無怨言。但綠萼乃我最信任之人,還求你看我麵上饒了她一命。”


    “如果沒她,你興許也不至於做出如此糊塗之事!隻是如今你既替她求情,那便去後院領杖五十,若她能熬過,便是她的造化。反之,亦是她的命數。”尉遲清雲沉聲道。


    “謝王爺!”柳子真扶著綠萼的手,頭也不迴走出了曲谿樓。


    尉遲瑞見她走遠,猶自恍惚。尉遲清雲將他一手拉起,與尉遲玨之手交疊在一起,道:“你們也不必問我玨兒生身母親是誰!因為我不會說!”


    他將兩人之手握於自己掌中,深情道:“而今我隻望你們能夠放下心中芥蒂,兄弟同心。瑞兒心性善良,玨兒謀斷果決,合你二人之力,定能替純貴妃報當年之仇。”


    尉遲玨本欲借此打探出自己身世,誰知尉遲清雲避而不提,此刻見他殷殷相勸,又見他鬢邊霜發,心中不忍,笑道:“我與二弟素來和睦,爹爹還請放心!”


    尉遲瑞亦寬慰道:“爹爹放心,我與大哥必守望相助,定不會兄弟鬩牆,讓外人恥笑。”


    尉遲清雲眼中泛出淚花,欣慰道:“有子如斯,夫複何求!”


    繁星點點,涼風習習。葉扶蘇立在合歡花樹下,撚起一枚落在地上的花蕊,悵然地望著花園裏的流螢宵燭。


    許是夜涼似水,她輕輕咳了一聲。秋芸將手中雲雁細錦披風展開,正欲給她披上。身後卻伸來修長一手,將那披風接過。秋芸迴身見到來人,忙行禮道:“小王爺!”


    扶蘇聽得動靜,還未及轉身,便覺身上一暖。尉遲玨行至她麵前,低頭替她將披風係上,含笑道:“秋咳未好,怎麽還站在涼風中?”


    扶蘇猶自怔忪,見他含笑瞧著自己,赧顏道:“原來是你,卻是嚇了我一跳。”


    尉遲玨見她纖纖素手擎著一朵粉色花球,愈顯膚若凝脂,手如柔荑,又突然想起那日她在自己懷中的淡淡幽香,不由麵上一紅,幸是夜晚,無人瞧見。忙清咳了一聲,正色道:“看你出神,卻是在想什麽?”


    扶蘇眼中含笑,神色溫柔,輕聲道:“看這合歡,一時想起了雍城。我家院中也有這麽一棵古樹,幼時娘常帶著我在下麵玩耍。”


    尉遲玨見她感觸,知她離家日久,已有思鄉之情,笑道:“我知一處合歡甚多,現在更是繁花似錦,明日我帶你去瞧!”


    葉扶蘇見他神情舒朗,一副心情甚好的樣子,問道:“事情都解決了?”


    尉遲玨點頭,卻悵然道:“隻是我依然不知自己身生母親是誰!”


    扶蘇想了片刻,出聲道:“想是王爺有難言之隱。你也不必太過執著此事,將來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尉遲玨頷首道:“我也明白。夜色已深,你早點迴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來接你同去。”


    兩人並肩同行,行至曲谿樓,尉遲玨停住腳步,吩咐道:“秋芸,好生照顧姑娘。”他立在院前,見兩人身影進入室內方掉頭向尚清軒而去。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雲頂山下,葉扶蘇身著綠色撒花煙羅衫,腳下一雙麂皮軟靴,與尉遲玨一邊說笑一邊沿石階向山上爬去。尉遲玨一襲紫色長衫,容顏溫潤如玉,二人一路行來,恰如一對璧人,引得路邊行人紛紛側目而視。


    行到半山腰,山勢漸緩,再往前數步,便見一掛瀑布從山腰直瀉而下,宛如白練,跌落山麓的靜水河。瀑布之前有一偌大平台,周遭雲樹堤沙,驚濤拍雪。


    平台之左是一片果園,橙黃橘綠,正是瓜果飄香之際。右側卻是一樹樹的合歡,幽遠芳香。此時,已是合歡花期的最末,無數粉色的繡球從枝頭跌落,與如茵碧草混成另一片花海。秋遊之人在林下席地而坐,取出隨身所帶糕點佳釀,賞花飲酒,一片歡聲笑語。


    葉扶蘇何曾見過如此盛況,隻覺滿目都是綠色的葉,粉色的花。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淡淡的甜香若蜜糖瞬間便沁入心脾。


    尉遲玨見她眼中滿是驚喜,心中快慰,含笑道:“此處人多,我們去那樹林深處慢慢賞玩,省得與他們擁擠。”


    葉扶蘇點頭道:“甚好!此處人多,隻怕不是看風景,而是看人了。”


    二人沿著青石小徑慢慢前行,一路上皆是合歡的落英,扶蘇不忍踩及,便一邊走,一邊撿。尉遲玨見她如此,也彎下腰與她一起,將那合歡花蕊撿起,用衣擺兜住。


    走了數百米,前方一條小溪從林中縈繞而過。此時,人聲漸稀。尉遲玨坐到溪邊石上,笑道:“此處甚好,正好休息賞花。”


    他將衣擺揭開,卻是滿滿一堆合歡落英。他道:“你怕它被人踩入汙泥之中,現今這條小溪卻是清澈,便讓它們隨波去罷。”


    “等等!”扶蘇叫道。卻已然不及,隻見無數粉紅隨著那瑩澈溪水悠悠向下行去。


    見尉遲玨不解地瞧著她,扶蘇解釋道:“這些合歡不僅可供賞玩,還可入藥。合歡花能安五髒,和心誌,還能悅顏色。家常做成香囊、枕頭,更可以解鬱安神,理氣開胃,活絡止痛。”


    聽她說完,尉遲玨跺腳道:“卻有這麽多好處,你偏不早說!”


    扶蘇掩嘴笑道:“誰知你這般性急!既然已隨流水去了便罷了,它們也落得個安生。隻不過我這些可不能丟!”


    尉遲玨喜道:“你想用它們做什麽?可否給我做一個香囊?”說完,覺著不妥,又忙解釋道:“我也甚是喜歡這合歡花的香氣,既然它有如此多好處,佩上一個總不會錯。”


    扶蘇點頭道:“隻不過我針線活不好,你到時別嫌棄!”


    兩人說笑之間,日影已漸至頭頂,陽光燦爛,透過枝葉在溪邊打下大小不一的光斑。尉遲玨與葉扶蘇二人對麵而坐。從葉扶蘇所坐方向眺去,隻見那合歡花球濃密繁茂,向遠方迤邐開去,宛若朵朵粉色雲朵鑲於天際。她一時看得出神!


    尉遲玨將隨身攜帶的點心瓜果並一壺杏花村取出,放在一塊四麵平穩的石上,招唿道:“良辰美景,怎可沒有佳釀,你可要來一杯?”


    扶蘇嚇得擺手,“酒,我是不敢再飲了!”


    尉遲玨也不勉強,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唿道:“真是愜意!”


    扶蘇取了一塊糖椰角放入口中,起身去那樹下繼續撿落花。她甫一站起,便見對麵林中兩個人影轉過拐角,直向前去。


    她奇道:“我在此地並無多少熟人,為何這身影竟有熟悉之感?”她腦中一時千迴百轉,卻總是想不起適才所見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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