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白衣少女臉上也露出了笑意。“小姐,快些把濕衣換下,以免寒氣入侵。”此時乃夏末秋初,傍晚的溫度不若白日。紅衣丫環將那少女抱至岸上,為她換上了一襲鵝黃紗裙。


    “這次的無骨銀魚真是肥碩,但盼著這是最後一尾,小姐吃了便馬上能行走。”紅衣丫環輕笑道,“到時公子必會高興得很。”。


    “彤兒,休得胡說,又提子騫作甚?”白衣少女雖在嗬斥,卻不由得玉麵飛紅。


    “是了,小姐,這殷道長還真是名醫。竟然曉得這溫泉水中所產銀魚可治小姐體中的瘀毒,要是早知道幾年,可不就不用受那等針灸藥熏之苦了。”翠兒揚聲道。


    “殷道長縱覽天下醫書,又喜四方雲遊,方能得到此方。”白衣少女低歎道:“如今覓得此魚,也是我的造化,隻求這病一日日地輕快。”


    “傍晚日圓,餘暉映波,千金之軀,誘魚而出,這方真是大大的奇怪。”翠兒不解道。


    “這魚兒嬌貴,不耐寒亦不喜暖,隻愛在傍晚日圓時出現,且一雙眼睛又喜逐光,故名羨陽。至於為何需我作引,則是因為我體內有瘀毒之故。這瘀毒於我如砒/霜,於它卻是蜜糖。”


    聽那少女緩緩道來,扶蘇方恍然,果然世間萬物皆相生相克。如此古怪行蹤,卻隻為了求魚治病。那少女姿容絕世,偏又生有頑症,也是身世堪憐。想到此,心中酸澀,隻盼著那少女快快去烹了那魚,醫好雙腿。


    主仆問答之際,卻見那翠兒彎腰在輪椅左右兩側輕輕一按,輪椅底下登時伸出了兩截鐵棍,前後貫通,輪椅片刻成為坐轎。兩個丫環一前一後,將那輪椅輕輕抬起。扶蘇方才明白,原來她們剛才便是如此通過那些山石嶙峋之處。


    等到她們離開,葉扶蘇站起身來,隻覺得雙腿酸腫,果然看熱鬧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此時,薄暮微曛,倦鳥歸巢。她不敢怠慢,忙解了馬匹,快馬加鞭,向城內而去。


    進得城來,隻見街道寬敞,燈火輝煌,遊人絡繹不絕。各色商販或沿街叫賣,或憑攤吆喝,賣花的、賣糖的、賣豆腐腦的、賣餛飩的,凡此種種,不下上百,將一條街擠得滿滿當當。人們扶老攜幼,摩肩接踵,樂在其中。扶蘇見此處熱鬧非凡,許多叫賣之物與自己家鄉相比,精致非常,便也下了馬,一路細細觀賞。


    行至一賣釵環首飾的攤前,她住了腳,這些首飾雖然材質一般,但卻勝在做工精細,式樣新穎。“店家,這個多少銀兩?”小販見她手裏拿著一支點翠銜珠步搖,忙笑道:“這位爺,您可真是有眼光。這支步搖是小店最貴的一件了,竟讓您相中了。這個價……”邊說,邊伸出兩根指頭。


    “二十兩?”扶蘇瞧了瞧手中的步搖,釵身鏤空,綠鬆石點睛,尾端下垂銀色流蘇,搖晃之際,有清脆悅耳的聲響逸出。


    “哎,對嘍,便是這個價。您買了它,若送給心上人,她必喜歡得緊。”小販見她並無嫌價高之意,奉承道。


    扶蘇也不還價,從錢袋中數出銀錢,拿了這步搖便轉身走人。


    誰知她剛一轉身,就見一人步履如風,滿麵驚慌向她這邊跑來。還未及閃避,就感覺肩膀一疼,那人已是擦身而過。她心中不悅,迴首一看,誰知那人卻是頭也沒迴,遑論道歉。


    這一撞消了她逛街的興趣。這京城的百姓素質也不過爾爾,還是先果腹,安頓下來再說。


    “明月樓,這名字聽著不錯。”前方一處酒樓,富麗堂皇,店小二正在迎來送往,好不熱鬧。扶蘇喜它名字雅氣,又見人氣旺盛,料定此家菜肴不錯。自己一路上餐風露宿,今日到得建康,正應大快朵頤,以慰辛苦。


    她進得門來,見那飯桌俱是清一色的紫檀紅木,擺放的疏落有致,大桌之間還以屏風相間,猶如一間間獨立的房子。她便挑了一張隻容兩人的小桌坐定,小二殷勤地過來遞上菜單。扶蘇也不看,隻道:“將你們店裏的特色菜上四個便可。”


    等不片刻,熱騰騰的飯菜便已上桌,小二一一介紹道:“香米焗蟹、軟兜長魚、桂花糟鴨、蟹粉獅子頭,最後一道菜卻是小店奉送的——蓴菜銀魚羮。”


    扶蘇見那最後一道菜品相極是養眼,乳白色的湯上浮著星星點點的綠色碎葉,幾尾小銀魚點綴其中,頓時食指大動,笑道:“多謝!”


    一頓飯下來,身體的乏頓時也去了幾分。扶蘇叫道:“小二,結帳。”“來了,客官,一共二兩二錢。”


    扶蘇向腰間一摸,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錢袋呢?剛買步搖的時候還在,難道?見她遲遲不動,小二的臉色立馬變了,“公子,小店每天說丟錢袋的人不少,希望您不會也這樣說!”


    “我的錢袋真的也丟了。”扶蘇低聲辯道。


    聽她如此說,小二的臉色愈加難看,冷笑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呢?這天下可沒有白吃的飯哪!”


    “我,我拿這枝步搖抵飯錢。”扶蘇從袖中取出剛買的那支步搖。


    “我看公子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小二接過扶蘇手裏的步搖,隨手一扔,“一支破簪子也想拿來明月樓混吃混喝。”


    “喲,這是幹嘛呢?”來人一手將那步搖接在手。“嘖,這步搖看著不是還能入目嘛!丟了怪可惜的。”


    “公子,你瞧是與不是?”那頜下帶須的漢子退後一步,將手中的步搖遞到身後一個青年公子的眼前。


    扶蘇見他衣著提花織錦的青色長衫,腰中懸著由玉滴點綴,用青藍二色絲絛串起衝牙和玉璜的玉佩,隆準豐額,玉麵朱唇,生得甚好,隻是神色倨傲,看似不易接近。此刻,隻用餘光掃了一下步搖,便向外走去,扔下輕飄飄一句話,“董威,代他把帳結了。”


    “好嘞,爺。”董威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往那小二懷中一擲,“不用找了。”說畢,便跟著那位華服公子匆匆而去。


    小二見偌大一塊銀子,喜不自禁,忙顛顛兒跑到櫃台前。扶蘇見他勢利,又想起錢袋被偷,對這建康城的印象頓時大打折扣。一長聲歎,跨出店門。今夜,怕不要淪落街頭,與那乞兒一起。


    “公子,且慢走。”扶蘇迴首,卻見那掌櫃匆匆趕了過來。她心中一驚,又還有何麻煩?這店家也忒難纏。


    那掌櫃行上前來,滿麵堆歡:“公子,都是老朽糊塗,還請公子不計前嫌,屈尊留在小店休息。”


    “休息?你可知我現在身無分文?”扶蘇惱道。


    “曉得,曉得,都是老朽之過。公子房錢、飯錢早已有人付過了,您隻管放心住下便好。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惟老朽是問。”


    扶蘇納罕,自己自幼生活在雍北之地,從未南來,怎會有人為自己墊付房錢,心中有疑,便問那掌櫃:“你可知是何人?”


    “是一位年青人,卻未曾告知老朽姓名。”


    “你我未曾謀麵,你又如何識得是我?”


    “那人已將你相貌、身高細細描述與我,公子此等人材,老朽怎會看錯。”


    扶蘇見他對答如流,察其神情也是坦蕩自若。心中忖度:待要不住,卻又無處可去;若住了,又不知對方是何用意?罷了,就在此間歇了,這天子腳下,料得惡人也不敢亂來。


    那掌櫃十分殷勤,親領她穿過後院,到得一幢二層小樓。上得樓來,推開左首一扇雕花小門,道:“公子,請先稍事休息,香湯茶水馬上就來。”


    房間雅致,倒像日常家居的樣子。窗下一張黃梨花木桌,放著筆墨、硯台,往後數步,又是一麵青銅菱花鏡,左首卻是一個兩門的小巧衣櫥。扶蘇坐在床邊,看那棉被也是蓬蓬鬆鬆,想必是新收的棉絮。


    且不說葉扶蘇正百般糾結,費心思量是誰代她結帳。再說那掌櫃,見扶蘇進了房門,卻並不下樓,而是腳步放輕,向最右側而去。到得一扇門前,輕輕叩了三下,房門應聲而開。


    這房內原有兩人,一站一坐,坐著的那個若清風明月,春風化雨,讓人見之忘俗。“小王爺,已經遵照您的吩咐安排好那位姑娘了。”掌櫃趨前一步,單膝跪倒在地。


    “唔,做得不錯,好生招待。”尉遲玨端起桌上的茶盞,飲了一口方道。適才葉扶蘇在廳堂與小二爭執,他正在二樓觀察那人動向,卻湊巧將這一幕瞧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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