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這裏怎麽會有大麥?”


    莎拉湊到塞西莉亞跟前,仔仔細細凝視著這些大麥,眼裏閃過一絲不解,她莫名其妙地說道:“我們這裏有很多啊,家家戶戶都有,村子後麵還有穀場呢。”


    塞西莉亞很難想象穀場和海邊這兩個詞在一起,難道是她太孤陋寡聞?她一直以為海邊是不能種這些穀物的。小小的圓月從烏雲中露出來,月色傾瀉,照在石板與破舊木屋的牆壁上,光影流動,地麵上的影子仿佛是一隻緩慢爬行的手朝她步步緊逼,塞西莉亞感到一絲冰冷。


    “這家房子的主人呢?我看你們村上好安靜,大概有多少人家啊?”塞西莉亞一邊後退靠近兩個孩子一邊假裝漫不經心地問。她餘光瞥見戴維神色激動地衝出來想要說些什麽,可莎拉卻衝他使個眼色,讓他閉嘴。


    “村裏人睡得比較早,有一部分去外麵城鎮打工啦。小姐,要不你就呆在這間房,我和戴維會去找點食物給你?”


    這間屋子?她才不要,看起來陰森森的,跟鬼屋一樣。“莎拉,要不你就帶我去找你父母吧,我也有事,想跟他們兌點東西——”


    “不行!”莎拉粗暴地打斷她,“剛剛你答應我們的,為什麽反悔?”


    塞西莉亞強忍住想開口質問她究竟是不是在耍自己的心情,和顏悅色地拉著對方的小手說道:“好,莎拉,我聽你的,就呆在這兒,你迴家幫我拿點吃得來好嗎?”


    莎拉抽迴手,警惕地再次囑咐她:“就呆在這兒,不許跑,不然等會兒我和戴維找不到你。”


    塞西莉亞再三保證,莎拉才勉強放心地離開。她和戴維的身影像是過道裏的老鼠,兩人小巧又靈活地朝村莊的南邊溜去。塞西莉亞迴頭,這是鬼屋,她心想,她才不要呆在這兒,她要偷偷跟上莎拉和戴維。


    剛走出一步,一陣潮濕的海風吹過,像是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撫摸塞西莉亞的臉頰。地麵上巨大的陰影手似乎也被吹起,掛在了破敗不堪的房門上。


    裏麵似乎有東西動了動。


    四周寂靜,塞西莉亞臉色蒼白,她抿住唿吸,躡手躡腳地準備離開。


    “吱呀”一聲——房門似乎被巨大的陰影手緩緩推開。


    塞西莉亞渾身戰栗,她精神緊繃,咬著嘴唇,突然,她聽到裏麵傳來聲音,一道恐怖的聲音。


    她再也忍不住,撒腳飛奔起來。慌亂中她毫無意識地朝剛剛莎拉離開的方向跑,腳底被石子劃傷、血流不止也不敢停下。眼前越來越模糊,麵前的道路越來越窄,所有經過的房屋都一個樣,冷冷清清,毫無人氣。塞西莉亞越來越害怕,她心髒砰砰跳,像是吸進去一口鋒利的刀子,無言又急迫。


    “砰”地一聲,她被一塊石頭絆倒,臉朝地狠狠砸了下去。


    唿——唿——唿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她腦子混亂、神誌不清、耳鳴又眼瞎。


    膝蓋與腳底傳來的疼痛在幫她清醒,卻不能拉她起來。她就躺在地上,劇烈地唿吸,平複自己的心情。愚蠢的女孩,我是一個愚蠢的女孩,她捂著臉在心底大喊,明明什麽事都沒有,她卻比柔弱的嬰兒還膽小。太沒用了,廢物,廢物,廢物!


    “塞西莉亞。”來自天堂朦朧的女聲似乎隔著薄薄一層的羊皮紙傳來。


    “這世上沒有鬼,隻有害怕鬼的人。”


    “你看看身後,有東西追來嗎?”


    你的聲音可真溫柔,但往往,溫柔的人總會做出最歹毒的事。所以我不想看,塞西莉亞張張嘴,把這句話吞到肚子裏。理智告訴她身後絕不可能有東西,於是她用力摳著手心迴頭——一張稀奇古怪的臉獰笑著貼著她。


    眼對眼、鼻對鼻、嘴對嘴,塞西莉亞還沒反應過來,來人突然舉起手臂——粗壯似樹幹、青筋似虯枝、蘊含著可幹翻一頭野豬力量的手臂。


    他朝她的臉頰骨狠狠揮去,塞西莉亞本能地舉起手擋了一下,然而卻是無用,她的腦門直接砸在了那塊絆倒她的石塊上。很重的一拳,她仿佛聽見骨頭碎裂、牙齒脫落、背部釘在石子裏的聲音。


    她半點聲音都發不出,如同沙灘上擱淺的魚,沉默地倒在地上看著向她走來的野人,一個似乎還沒有進化的野人。


    第二拳。


    野人的嘴裏唿哧唿哧地喊著什麽,似乎極為興奮。


    第三拳。


    塞西莉亞擋著臉的手幾乎被對折著拗斷,她臉色慘白、滿頭大汗、卻依舊連呻.吟都做不到。


    第四拳。


    塞西莉亞因為疼痛愈發清醒,她弓著腰,滿臉是血,透過野人亂蓬蓬的棕色卷發與體毛,她看到他眼含熱淚、麵露狂喜。


    第五拳。


    聖主啊,請解救我吧,我又沒犯什麽錯,為什麽要遭受如此酷刑。


    “塞西莉亞,誰說你沒犯過錯?”女聲輕輕響起,用哀傷的語氣揭露她的罪證,“當你還隻是個孩子時,你忘了曾經死於你手的那些人了嗎?”


    “誰?”塞西莉亞睜著眼茫然道,野人的第六拳砸下,砸在她的右眼眶,“砰”的一聲巨響,似乎,她的眼珠在一瞬間因為重力而爆開,汁.液.橫流。


    “你真的忘記了嗎?”女聲引誘她,帶著她亂成一團的迴憶脫離了這具正在遭受苦難的身體,迴到了以前的埃裏溫。


    饑.荒、天花、不知名的疾病摧殘著這座城市,鄉下饑餓的流民手持刀斧一路砍到城主堡,要求吉本叔叔發放糧食。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圍住貴族的馬車,從車上搶下一包又一包的黃金與珠寶。軍隊的首領帶頭作亂,挨家挨戶地搜索糧食……


    暴.亂持續多久,父親煙鬥的火星就亮了多久,終於,在家裏最後一袋煙草化為空中的白煙時,高大的他起身,把塞西莉亞和巴特勒送上了出城的馬車。而他和母親卻依舊堅守在埃裏溫,每日冒著被刺殺的威脅,上街巡邏。


    為了避免斷後,出城時她和巴特勒分開,一個人去往外公的領地。她以為自己能平安到達,結果卻總是措不及防。幾個流民與土匪攔住了她的車,殺了她的侍從與車夫,將她粗魯地從車裏拽出來,用眼睛脫她的衣服。


    “我打賭她是吉本的女兒。”


    “管他吉本還是托比,把她抓迴去,砍了她的腦袋送給他們兩人當個禮物也行啊。”


    “別啊,先玩玩她,我還沒上過貴族大小姐呢。”


    “這麽小你也下得去手?”


    “你看她的樣子,哪裏小?哈哈哈,比我妻子長得還成熟,也不知道滋味是不是跟我妻子一樣。”


    ……


    “我不想看這段迴憶。”塞西莉亞痛苦地閉上眼,不知道神秘的聲音為什麽要逼自己看這段迴憶,明明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


    “塞西莉亞你不是說你沒犯過錯嗎,你看看你自己,都幹了些什麽?”


    塞西莉亞搖頭,“不。”


    她重複:“不。”


    “你殺了他們,用你的那把匕首、用你侍衛的長劍。”神秘的聲音曖.昧朦朧,像是情人間的低喃。


    “不,我沒有!”塞西莉亞強調,語氣陡地升高。“我那時隻是個孩子,我不可能做到的!”


    “不管你如何否認,做過的事總歸會存在你的記憶裏,揮之不去,日日夜夜地折磨你。”神秘聲音依舊不急不慢地訴說:“你睜開眼看看,塞西莉亞,看看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去。”


    “我說了我沒有!是我還沒有死亡的侍衛衝出來把他們解決了的!”


    “孩子,我沒有在指責你,你隻是在自保,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會那樣做的。”女聲循循善誘,“如果你不那樣做,變成一團屍骨的就是你。所以,為什麽要否認呢?”


    塞西莉亞蹲下身子,抱著頭還是搖頭,她的表情有些痛苦,像是再也承受不了般,“你別說了,我沒有想殺他們的,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塞西莉亞,睜眼。”


    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迫使她睜開了眼。麵前的景象讓她啞然失聲。流民與土匪沒有死,他們嘻嘻哈哈地靠在樹上喝酒唱歌。


    另一邊的地上,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少年在對她施暴。最後,他們砍下她的頭顱,抓著她橙色的長發一路耀武揚威地進城。窮人們因為她的死亡團結在一起,攻進了貝爾家和城主堡。她的父親與母親在正義審判中被吊死,吉本叔叔渾身赤.裸,被人們用鎖鏈牽著環遊索羅城後,被劊子手一刀斃命……


    “這是什麽?”塞西莉亞在看到父母被審判的那一幕眼中滿是怒火,她似乎親臨現場,切切實實地感受到難言的哀痛與憤怒。


    “如果你當時沒有反抗,沒有殺了他們,事情就會變成這樣。比起父母親人的死,幾個想要你命的土匪有那麽重要嗎?”


    塞西莉亞呆呆地搖頭。


    “所以,塞西莉亞,我的孩子,沒必要為一些本就該逝去的生命悲傷,有時候殺戮,反而能拯救更多的人。”女聲似有實體般,對著她緩緩吹了口氣。


    “想想你那時候怎麽做的,塞西莉亞。”


    “我那時候?”


    “對,迴憶如何殺戮。”


    “為什麽,我不想……”


    “你不想?”女聲輕笑幾下,“你忘了你現在的處境了嗎?我保證再過一會兒,你的頭骨都將被打爛,而你死後,等魔法師找到這個村莊,你猜他們會幹什麽?”


    塞西莉亞隱隱約約覺得不好,她想阻止她開口,然而卻是來不及了。


    “屠村。”


    這兩個字讓她心頭狠狠跳了一下,她底氣不足地搖頭,“不可能的。”


    “好吧。”女聲似乎是被她的天真氣到,第一次不是那麽溫柔地開口,但很快她就像寵物狗貝貝一樣引起塞西莉亞的注意,“即便不為村上人考慮,你總該為自己想一下,你還這麽年輕,這個人莫名其妙地想殺你,你就任由他殺嗎?”


    塞西莉亞似乎隻會搖頭這個動作,“我打不過他。”


    “別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像你小時候那樣,讓憤怒與恐懼占據你的心靈,塞西莉亞。”


    “ 憤怒與恐懼?”


    “對,我的孩子。唯有這兩樣東西才能催發人真正的勇氣,使人真正地強大。古往今來,多少膽小怕事之徒成就偉業?後人談論他們大多不屑,認為他們沒骨氣,殊不知在同樣的情況下,他們未必做得比那些人好。”


    “我好像懂了點。”


    “所以,我的孩子,準備好了嗎?當你睜眼那一刻,就是你變強大的階梯。”


    “我,我準備好了。”


    “塞西莉亞,睜眼。”


    同樣的話語,這次卻沒有任何力量逼迫她。她聽到拳頭砸在肉.體上的悶聲,感受到溫熱的血液在飛濺。


    “人唯有恐懼與憤怒時方能勇敢。”她在心理提醒自己,果真覺得渾身充滿力量,就連被折斷的手、似乎都在叫囂著要掐死這個野人。


    在充分的心理暗示之下,她猛地睜眼,對上一張滿是鮮血的臉、一張猙獰的臉、一張醜陋的臉。僅是直視著他,就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氣和孤膽。


    聖主,你在耍我嗎?她悲哀地想。眼淚混著鮮血流下來,身體的疼痛才又重新折磨著她,她動彈不得地看著他揮下最後一拳,心中默念:“偉大的聖主、偉大的阿納斯塔、偉大的米切爾森,請保佑我。若我遭遇此難還能存活,我一定日日禮拜,誠心侍奉。”


    拳落,塞西莉亞徹底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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