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亞,你應該收斂你的脾氣。”卡萊爾跟上擰眉道。


    “收斂我的脾氣?”塞西莉亞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句。


    “對,”卡萊爾走到已經停下腳步的她身旁,用一種無比嚴肅的口吻告誡她:“從明天起,你就不再是埃裏溫托比公爵的大女兒,你隻是一名毫無自保能力的見習魔法師。”他緩了緩,或許是意識到塞西莉亞的神色不對,語氣柔和了點,“你不可以再隨心所欲地發火,你要明白,魔法大陸的每個人,哪怕是隻寵物,都能將你一招斃命。”


    塞西莉亞內心無比苦悶,原本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現在卻因為卡萊爾的原因進入毒圈,性命堪憂。就在她想著如何讓他避免書中的結局時,他卻告訴她要少發脾氣!


    塞西莉亞,沒關係,沒關係,她勸自己,卡萊爾不知道這些事,他是無辜的。她抿著嘴巴憋了半天,終於把即將奔騰的火苗重新咽迴肚子裏。但同時,她也警告自己,塞西莉亞,如果有一天卡萊爾真的與尤金為敵,你一定要站在尤金那邊。


    對於塞西莉亞沒生氣地跳起來反駁他的異常情形,卡萊爾既驚訝又滿意,他伸出寬大的右手,獎勵似的覆在她溫暖的臉頰,“很好,塞西莉亞,你能意識到這件事,我很高興。其實,通常情況下,你隻要閉嘴就行了,隻要你不像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鳥,沒有人會注意到你。”


    塞西莉亞本以為自己會暴怒,但出奇地,她沒有。一陣凜冽的寒風吹過,她垂在身後的橙發高高揚起,在濃鬱的色彩中,塞西莉亞綻放一個無比美麗的笑容,輕聲道:“卡萊爾,我知道了。”


    卡萊爾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但最終,他什麽都沒說,以一個額間的親吻結束了對話,“明天我去接你,早一點。”


    “好。”


    兩人分別,塞西莉亞在迴頭那一瞬間笑容全無,身後腳步聲愈來愈小,身前的人影卻越來越清晰。


    “貝拉米侯爵。”她提起裙擺雙膝微彎,行了個禮。格林家族的爵位交接儀式很快,多恩和摩西的遺體甚至都沒有受到祭拜便匆匆下葬,現在格林家的最高統治者便順位繼承到貝拉米身上。


    貝拉米一襲黑衣,看上去卻不冷酷,他禮貌地點點頭,氣氛像是清晨河麵上的冰晶,冷冽而美麗,誰也不肯先開口探討關於姻親一事。僵持好一會兒,塞西莉亞認輸,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臉上是否有發怒的跡象,確認沒有後才清清嗓子抱歉道:“關於優拉一事,我要向你道歉,是我們家欺騙了你——”


    “塞西莉亞小姐,你沒必要道歉。”貝拉米出聲打斷她,他的笑容溫和,絲毫沒有牽強的意思,“關於這件婚事,我本就不同意父親的決斷,現在取消了,我也是受益者。”觀察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疑惑,他朗聲大笑,“畢竟,您是卡萊爾的心上人,我可不想與魔法師為敵。”


    “如此,那我希望您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塞西莉亞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但是現在現在自己算是個魔法師,用點特權嚇嚇他也應該沒關係,“我希望,您今後能尊敬優拉。”


    貝拉米歎了口氣,“塞西莉亞小姐,我會的。我為什麽要去欺負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呢?她現在是優拉·貝爾,以後將是優拉·格林,是我的妻子,是格林家的主人……”他一口氣還沒講完,嘴角突然抽搐了下,“塞西莉亞小姐,您能別一副傷心的樣子嗎?卡萊爾先生在看著我們,他似乎生氣了。”


    塞西莉亞被嚇了一跳,她揉揉眼睛迴頭,發現卡萊爾站在城堡樓梯的黑暗處,沉默地盯著她。這是,一直沒走?


    “貝爾小姐,您放心,我會對優拉好的。我先離開一步。”


    “哦,好。”塞西莉亞呆呆地目送他離開,下意識地覺得有點頭皮發麻,當然,絕不是因為卡萊爾可能會吃醋的緣故,經過前幾天她與貝拉米訂婚他卻毫不在意一事,她十分確定即便她跟別的男人赤.身.裸.體抱在一塊,隻要她說她是清白的,卡萊爾估計都會相信。


    “塞西莉亞,過來。”


    “怎麽了?”她聽話地到他麵前。


    “剛剛在聊什麽?”卡萊爾藏在冰冷白袍下的手動了動,他牽著她,往黑黝黝的大門口走。


    塞西莉亞不懂他的想法,揣摩好一會兒,她決定實話實說:“優拉,在講優拉。你剛剛怎麽沒離開?”她捏捏他的小拇指,好奇地問。


    卡萊爾並不說話,月色為他高大的軀體蒙上一層水霧,他紅色的頭發像火,激情而熱烈,藍色的眼眸卻是深海,冰冷而窒息。


    塞西莉亞等了一會兒,知道他的臭毛病,也不逼著他迴答,而是較隱晦地問另一個問題:“卡萊爾,如果有一天,你墮入黑暗與魔鬼交易,你會怎麽做?”


    “我為什麽要與魔鬼交易?”卡萊爾終於淡淡地開口。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如果’會變成現實。”


    “那我還是那個答複,等到那天來臨,你再來問我。”


    ……


    冥頑不靈,塞西莉亞在心裏搜刮上輩子學過的成語罵道。“那你迴答我另外一個問題,你會永遠追隨光明嗎?永遠站在大天使這邊?”


    “塞西莉亞,”卡萊爾俯身點點她的唇瓣,聲音突然低沉、迷人而又蠱惑,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朦朦朧朧地聽不清切,“你怎麽知道大天使米切爾森?”


    “我隻是……”塞西莉亞茫然片刻,她試圖聚集起思路,大天使是誰?米切爾森又是誰?“塞西莉亞,你怎麽知道?”“塞西莉亞,你怎麽知道……”腦子裏的聲音慢慢弱化,逐漸變成一道她聽不出性別與年齡的中性嗓音,在不停地催促她。


    “大天使是……米切爾森?”她著急地掐自己的手心,可那道聲音還在不停地繼續,“別問了!”她狠狠地罵了一句。


    聲音戛然而止,一隻鳥從落滿雪的樹上撲棱著翅膀飛起,帶起一片落葉。塞西莉亞迴過神,腦子裏一片空白,總覺得剛剛錯過了什麽重要的問題。


    “我送你迴去,今晚早點睡。”


    “你剛剛問我什麽?”


    “什麽都沒問。”


    “騙人!”塞西莉亞很確定他剛剛問了個問題,現在又不承認,她一個快步擋在他麵前,推著他的手臂不讓他走,頗有些驕傲意味地指控他:“你快說,快說,究竟是什麽難以啟齒的問題?”


    卡萊爾很認真地盯她。


    “大天使,”他開口,又強調一遍,“大天使米切爾森,隻有魔法大陸的人才知道他的名諱,請問塞西莉亞小姐是怎麽知道的?”


    沒想到是這個,塞西莉亞頓悟,小說情節她早忘光,更不可能記得裏麵非主要角色人物的名字,但是跟男主尤金相關的,她還是記得一點的。在書裏大天使相當於是比法神略低一點的存在,他扮演著尤金嚴師的角色,十分討喜,最終卻死於反派卡萊爾手中。


    她清清嗓子,視線落到地麵,“那天索菲施展法術時,我聽到她喊了這個名字,後來因為好奇,我就去看了你給我的魔法書,大概知道了點。”


    “是嗎?”卡萊爾很是懷疑。


    “是的。”塞西莉亞偷瞄他一眼,理直氣壯地反問:“你在懷疑什麽,卡萊爾?”


    “我隻是覺得,塞西莉亞你有時候知道的比我還多。”塞西莉亞心跳加速,她轉過去,盡量讓自己聽起來跟往常一樣平靜,“哦?我都知道哪些你不知道的東西?”


    “很多,特別是關於遙遠的東方,塞西莉亞,你從未出過遠門,也不熱愛看書,你是怎麽知道哪些事的?”卡萊爾以前也好奇,但他從未開口問過,不知今天為何,他似乎執意要得到一個答案。


    “這很重要?”塞西莉亞脾氣不太好,她嘟囔兩下,甩掉他的手,自己一個人獨自往前,“卡萊爾,我不喜歡看書不代表我不看書。我對遙遠的東方很好奇,而且在你走的那段日子有個周遊世界的商人曾到我家中,為我詳細地敘述那些出產奢華絲綢、美麗脆弱的陶瓷的國度。那是一個美麗的世界,令人向往。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迴去看看。”


    “迴去看看?”他又抓住她話中的失誤不放。


    塞西莉亞徹底沒了耐心,“卡萊爾,我的事你別管。就跟夢到你和尤金是兄弟一樣,在夢裏我還去過東方,那些美麗的、奇怪的、與我們不同臉龐的東方人,我很喜歡他們。”說到這兒,她不自覺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我一定會迴去看看的,不論何時何地。”


    “塞西莉亞,我能感覺得到,你的身體裏藏著一個東方的靈魂。”


    卡萊爾冷不丁開口,塞西莉亞被狠狠嚇了一跳。她尷尬地撓頭,斥責他:“你在說什麽?聖主明鑒,我可是個地地道道的埃裏溫人。”


    卡萊爾臉色陰沉地打斷了她:“夠了,塞西莉亞,自從我迴來後你就一直不對勁。東方、黑暗、魔鬼、尤金……你到底想幹什麽?”


    塞西莉亞無辜又迷惑地搖頭,“我不對勁?”一抹清淺的微笑掛在她臉上,“對,你說得對,我是挺不對勁的。我最大的不對勁就是不應該心軟,我不應該答應和你訂婚的,卡萊爾。你根本什麽都不懂。”話一出口,她得到了報複的快感。


    “貝爾小姐,你後悔與我訂婚?”卡萊爾冷聲問。


    “卡萊爾,我不想和你爭吵。我很累,或許今晚不是個交談的日子。”塞西莉亞沒有怒火,隻有失望。她頭也不迴地往前走,卡萊爾卻從身後拉住她,他推她的肩膀,力氣巨大,把她抵在城堡冰冷的牆麵上,蘊含力量的拇指按著她纖細的脖頸,有那麽一瞬,塞西莉亞被漫天的恐懼包圍。


    “塞西莉亞·貝爾。”他像小時候那樣直唿她的名字,麵含慍怒,“我讓你收斂脾氣不是沒有道理的。你太以自我為中心了,一個毫無自保能力脾氣還大的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隻會成為下一個優拉。別再試圖惹怒我,貝爾,我不確定下次我是否還會有這樣的理智。”


    塞西莉亞很想冷笑,她全身上下都在叫囂著,這就是她的未婚夫——反派卡萊爾,自大、脾氣惡劣、麻木不仁,即便對著從小長大的未婚妻,他也能下手掐她的脖子。


    她想,她做了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她不是那些穿過去的女主,她們有勇氣、有愛心、能夠付出一腔熱血感化反派。她們不怕得罪男女主、她們的後盾就是那些疼她愛她的反派。可她什麽都沒有,卡萊爾隻是個自負狂妄的貴族,他不會保護她,甚至,他會如同書裏描述的那樣,傷害她。


    塞西莉亞迷茫起來,她很想在此刻摘下安德森家族的家徽扔到他臉上,可在摘戒指時,她眼前一晃,看到一個小小的男孩背影,他穿著青藍色破舊的襖子,手拿一截細細的木棍,在他身前,是幾個已經被貧窮與饑餓逼瘋,失去理智的流民,在他身後,蜷縮著一名紮著麻花辮狼狽不堪的小女孩。


    塞西莉亞搖頭,無休無止的迴憶是阻止她離開卡萊爾的絆腳石,她不需要那些。


    “塞西莉亞,”卡萊爾看她手上的動作,神色莫名地問:“你確定要這麽做嗎?”他突然歎息,鬆手緊抱著她、下巴也抵在她的腦袋上,“對不起,塞西莉亞。”


    這並非他第一次道歉。幼時有很多次,無論是真心還是被威脅,他向塞西莉亞道過很多次歉,但這次卻是成年後的第一次,明顯地,他很不適應,話語生澀:“忘了那些話。我隻是太生氣了,塞西莉亞,原諒我。”


    “你告訴我,怎麽忘?”塞西莉亞張張嘴,終究是沒問出來。要是她小時候早一點意識到這是一本書好了,早一點知道他是誰,這樣她就不用認識他,不會因丟下他產生愧疚。


    卡萊爾若有所察地鬆開她,他試圖輕吻她,塞西莉亞卻偏頭躲開,她蒼白地笑笑,安慰眼前冷酷高大的男子,“卡萊爾,沒事,今天我心情不好,明天我就會變成你認識的那個塞西莉亞。好了,車夫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


    ——————————————


    “巴特勒,我明天就走了,我以為你是來跟我道別的。”


    “道別?姐姐,你通過卡萊爾幫你作弊成為一名魔法師,又拋棄貝拉米公爵和卡萊爾在一起。在這一係列的策劃中,你有考慮過優拉姐姐嗎?你有想過她是一個獨立的人,而不是你拋來拋去的一個垃圾嗎?”


    貝爾家三樓,塞西莉亞冷淡地坐在梳妝椅子上,對巴特勒的話充耳不聞,“如果你是來指責我的,那麽你可以走了。”


    “姐姐。”巴特勒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他看著鏡子裏的兩人,語氣嘲弄:“姐姐,為什麽,你之前的善良都是裝的嗎?”


    “我的善良用在不觸及我利益的地方。”塞西莉亞麵無表情地重複了她以前說過的這句話。


    “塞西莉亞,你真自私。”


    塞西莉亞扭頭看了眼自己的這個弟弟,難以想象小時候抱著她不撒手的小男孩如今也能這般厭惡地講出這種話。一時間,她不知道是該笑還是哭。


    “巴特勒,為什麽你不去指責別人,單單指責我一個人呢?在這個家裏,你覺得我有話語權嗎?父親做什麽需要經過我的同意嗎?”


    “優拉的悲劇在於她隻是名奴隸,在這個人命不值錢的時代,一個奴隸有什麽資格去對抗貴族?說得難聽點,這是立場與階級的矛盾。隻要奴隸製度、貴族製度一天不除,優拉的悲劇就不會結束。你指責我自私不為優拉考慮,那我請問你你又為她做了什麽?”她尖刻地問他。


    “你什麽都沒做,你來指責我,你來罵我,你就是不肯付出行動。我告訴你,巴特勒,現在優拉嫁給貝拉米是最好的選擇,就算貝拉米再討厭她,他也隻會疏遠她、不理她而已。她不用待在家裏受到父親的欺侮,也不用被送到別人的床上。如果你還覺得過分,你可以去找父親討個說法,不要到我這來。”


    “姐姐,是嗎?把她推給你不要的男人,讓她成為吉本叔叔和父親對弈下的犧牲品,在你看來,還是我們對她的賞賜嗎?”


    塞西莉亞體驗到什麽叫對牛彈琴了,加之剛剛從城主堡迴來很疲憊,她對巴特勒徹底沒了耐心。“你想說什麽呢?那你告訴我最好的解決辦法?我再替你轉告父親。”


    “把優拉帶走。”


    “什麽?”


    “把她帶走,離開這個肮髒的圈子。”


    “然後呢?我們已經讓貝拉米公爵丟了次臉,再讓他丟第二次?讓他與我們為敵?”


    “他不敢。”巴特勒十分篤定。


    “那你不好自己偷偷找條船把她送走嗎?”


    “你不願意?”


    “自己沒膽子做的事為什麽要我做?”


    “優拉不敢走,她的父母都在這,而他們盡是些愚蠢家夥,害怕抓到後被殺,死活不肯走。目前隻有你把優拉送走,父親看在你的麵子上不會傷害他們的。”


    “請問是父親親口告訴你的嘛?”塞西莉亞不耐煩地迴答,她把他推出去,推到門口,恨鐵不成鋼地指著他,“優拉已經徹底迷惑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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