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公子送來黎茶時,巫瑤已和鼠精稱姐道妹,親密無間了。


    鼠精在岐山多年,沒見過外人,也沒什麽朋友,他自然也替她開心。


    然而,巫瑤見黎茶到手,立即便起身告辭,鼠精幾番挽留,見她態度堅決,不由扁了嘴,悶悶不樂。


    設公子見狀,道:“姑娘不妨多留幾日吧。若有急事,托我去辦便可。”


    巫瑤還沒答話,忽聞一聲嗷叫,一隻吊睛白虎一爪拍開門闖入茅廬,她當即反手拔劍,做了個防禦的架勢。身側的鼠精抱頭尖叫,轉眼就給嚇得化了原形,拽著她的腳,瑟瑟發抖。


    不料,那白虎斜眼睨了她們一眼,口吐人言:“膽小如鼠!”


    鼠精從巫瑤腿後探出半拉腦袋瓜,它抖得跟篩糠一樣,呆呆地道:“我本來就是鼠呀。”


    白虎嗤了一聲,從鼻子裏噴出一股熱氣,嚇得鼠精把頭收了迴去。


    設公子皺眉道:“不得中傷師姐。”


    白虎便收了輕蔑之態,屈著前肢,恭敬地道:“設公子,蛇窟有異動。”


    “又是巫人?”


    “是。”


    巫瑤像是才想起什麽似的,茫然跟著重複了一句:“蛇窟?”


    天璿明知她的忌諱,本可以選擇迴避,也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態,居然張口便道:“這位設公子便是你昏迷前所見的白蛇。”


    正巧設公子側目投來一道視線,其目陰寒冷厲,如附骨之疽,竟屬切膚之痛。巫瑤手中之劍“哐當”墜地,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倒退幾步,倒在案上,掃落案上之物,茶盞碎了一地。


    這哪裏是什麽設公子!


    分明是蛇公子!


    白虎發出一聲嗤笑,以為巫瑤也是被自己的原身嚇壞了,愈發得意地張牙舞爪。


    蛇公子瞪了它一眼,又看了看麵無人色的一人一鼠,無奈道:“走吧。”便一把揪住白虎的毛耳朵,連拖帶拽著出門了。


    他們走後許久,巫瑤和鼠精才緩過神來,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對視一眼,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天璿對這番魔音穿腦不甚其煩,插嘴道:“蛇公子方才說到什麽巫人……”


    鼠精不知從哪摸出一件鬥篷,狠狠擤了擤鼻子。那鬥篷上烏七八糟的蹭滿了不可名狀之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圖案了,樣式倒是和西嶺趙文氏送巫瑤的月白鬥篷有幾分相像。天璿隻望了一眼,眉頭一皺,立即側身迴避。


    “哦,那個呀,是指昆侖東脈的巫人,他們隔三差五的就來岐山偷蛇。”


    “偷……蛇?”天璿瞥了瞥巫瑤,巫瑤聞言一怔,不安地撩了撩滑落的發絲,視線頻頻往窗外瞟。


    鼠精用力點了點頭:“對啊,巫人出了名的好吃,蛇肉滋補,聽說昆侖東脈的蛇都被他們給抓光了,然後就盯上我們岐山了。”


    這小鼠精哪裏知道,巫人抓蛇可不是為了吃。


    天璿嘴角抽搐,沒有接話。


    大約是仰著頭說話太累,鼠精化迴了原形,掉頭去拉巫瑤的袖子,“對啦,姐姐,聊了這麽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巫瑤反應極快,眨了眨眼,麵部紅心不跳地道:“我姓穆,單名一個瑤字。”


    天璿聞言瞥了她一眼,巫姑娘見風使舵和說瞎話的本事還是不錯的,隻是這個姓氏……好像哪裏不對?


    “穆姐姐,你的名字真好聽!”


    “你呢?你叫什麽?”


    “我?我沒有名字,山裏的妖都叫我傻白。”


    傻白?


    “噗!”巫瑤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了數聲才緩過來,避免了成為被口水嗆死的第一人。


    天璿不由牽了牽嘴角,由衷地稱讚道:“好名字,妖如其名。”


    高高在上的天璿星君向來是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甚少用這種戲謔的語氣。有一刹那,天璿的身影與記憶深處的穆悅重疊在了一起,塵封多年的記憶被開啟,巫瑤驀然一怔,眼裏忽然湧上了酸澀之感。


    “穆姐姐?”


    巫瑤垂下眸子,揚了揚嘴角,聲音裏帶著笑意:“你一隻小鼠精,怎麽會有個蛇師弟?”


    鼠精呆呆地道:“我也不知道,有一天師兄撿迴了它,逼著師父收它做了徒弟,然後我就多了個師弟了。”


    “哦?那你師父師兄呢?”


    “師弟說,它們壽數已盡,投胎去了。”鼠精困擾地抓了抓頭皮,“我有想過去找它們的,可是師弟說山下的人喜歡烤白鼠吃。我……我害怕……”鼠精說著,聲音低了下去,“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巫瑤安撫地拍了拍它的小腦袋,柔聲道:“既然投胎轉世,指不定做了凡人。就算你冒冒失失去找它們,告訴它們你是一隻鼠精,指不定倒把它們嚇壞了呢。”


    鼠精大力點頭:“對啊對啊,我也是這麽想的。”


    “更何況,它們已然有了新的生活。哪怕把前世的記憶強行塞給它們,它們也不再是你的師父和師兄了。”巫瑤自嘲地一笑,語氣中帶了極淺極淡的傷感。


    這個說法過於深奧,鼠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巫瑤也不指望它這腦袋能理解,轉個話題道:“我瞧你這位師弟,待你可不一般啊。”


    天地間任何生命都是有壽數的,神仙可活萬餘年,人類可活百年,山間的生靈長不過幾十年,短不過數日,那些修成了精的,最長也不過數千年。像鼠精這般資質愚鈍、靈力低微的,不過三五百年。然而,鼠精的師父和師兄都相繼去了,它卻活上了將近兩千年,這不得不說,是蛇公子身上那件寶物的功勞。


    鼠精自然地接過了話題:“對啊,我是它師姐嘛。”


    “還真是蛇鼠一窩啊。”巫瑤笑了笑,蛇公子身上之物極其珍貴,它沒有選擇保全師父和師兄,卻保住了這位師姐,這可不是普通的情意了。


    閑話了片刻,蛇公子還沒有迴來。巫瑤起身告辭,鼠精拉著她的衣袖,戀戀不舍地道:“師弟等會就迴來了,穆姐姐再多等一會吧。”


    不想巫瑤一聽到蛇公子要迴來,渾身一個激靈,臉色發白,將衣袖扯迴來,幹笑兩聲,慌忙道:“不了、不了,我真的有要事在身。”說罷一個箭步竄出數尺,扭頭用眼神催促天璿星君跟上。


    一提到蛇,這位巫姑娘跑得比兔子還快。


    天璿嘴角微微揚起,正色道:“鼠姑娘,有緣再會。”


    鼠精瞪了他一眼,嘀咕道:“才不信你!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


    天璿一臉莫名,隻得收聲。


    實在挽留不住,鼠精隻得作罷,送他們到陣眼處,一人一仙跳上甲板,揚帆起航,行得很遠,還能看到岸上那個蹦跳著揮手作別的身影。


    穆悅沒有看錯人,這個鼠精確實有福相,傻人有傻福。


    巫瑤笑了笑,徑自入艙,沏了兩杯茶,順手推過一杯給天璿。


    不多時,船隻靠岸,一人一仙下了船,走水穿林,終於到了陣法之外。


    當迷霧散去,走在前頭的巫瑤身形一頓,天璿訝異地抬眼,視線穿過她,入目即一方白色。


    垂柳下,一行白衣鬼麵人靜坐於此,想來恭候多時了。


    白衣鬼麵,可不是巫人的裝扮?


    巫瑤臉色一變,不動聲色往前挪了一步,遮住天璿的大半個身子。


    那群人足有數十人之多。有眼尖的注意到了這邊,側頭說了句什麽,那些人齊刷刷扭頭,目光直指巫瑤,神色不善。


    “速速離去,稍後軒轅劍塚會合。”巫瑤嘴唇微動,低聲道。


    天璿麵上疑雲頓生,還沒發問,卻見那行巫人裏有人高聲道:“叛徒!還不速速受死!”


    說來也奇怪,先是有什麽巫媛巫孫,現在又突然冒出這麽多巫人,一個兩個都想要巫瑤的性命。她究竟是做了什麽,惹來諸多憤懣?


    巫瑤催促道:“快走!”


    天璿皺眉,將她往身後一拉,道:“他們是為你而來,你留下便是送死。”


    “這是我族的恩怨。”


    “閑話休提,你先走,我斷後。”


    巫瑤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你留下來也無用。”


    巫術本就克製劍術。她若將劍仙留下來,倒更像給對麵添了個神助攻。


    天璿眉目微沉,道:“放心,有水涵珠。”


    巫瑤麵色一白,沉聲道:“不可!”見天璿露出疑惑之色,她定了定心神,低聲道,“懷璧其罪的道理,你可曾聽過?此事若傳到巫都,隻怕你在人間行走會生出糾葛。”


    天璿想想也有理,若是巫人阻擾,隻怕此行諸多不便,便道:“本仙好歹是個神仙,不會叫他們討得好處。”


    “你當心些。”巫瑤輕語,招來畢方鳥。


    畢方鳥撲騰著翅膀竄入林中,瞬間不見了蹤跡。


    白衣鬼麵人登時喚出符紙追擊而去,那符紙追不到片刻,前方人影一閃,天璿禦劍而立,兜頭攔下。


    “蜀穆劍下,豈容爾等楚巫放肆!”


    且說那巫瑤逃離之後,並沒有依約西去,而是一個折迴,避開所有耳目,反身跳入了岐山。


    許多年前,穆悅自岐山歸來,帶迴了一大箱驅蛇的黎茶,同時,也帶迴了一個足以在世間掀起軒然大波的消息。


    “卿卿決計想不到,那小鼠精所孵之蛋是何。”


    “哦?”


    “我將它握在手上,心口的水涵珠媚竟隱隱發熱,似有靈通之意。”


    “荒謬!水涵珠媚怎會與一顆蛋相通?”


    “卿卿豈不知珠聯璧合,鏡花水月?倘若我沒看走眼的話,那便是‘珠聯璧合’中的彌皇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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