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風揪著師侄的領口,到了管事領去的廂房,一腳把管事踹了出去,將門一踢,又布了個結界,這才麵色不善地盯著師侄。


    “不是說好療傷的麽?看我做什麽?”巫瑤挑了挑眉,語氣十分不客氣,“我知道我生得好看,可是師叔你畢竟是師叔……”


    巫風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食指一勾,梳妝台上的銅鏡跟長了眼睛似的落在他手上。他將銅鏡往前一拋,巫瑤下意識地張開手臂一把接住,拿在手裏翻了翻,不解其意。巫風雙手抱胸,斜眼看她,滿臉不屑:“你先照照鏡子,再來說這番話。”


    巫瑤果然看向銅鏡裏,鏡麵上映出一張烏七八糟的臉,有血有汗,還有一些不知道在哪蹭到的髒東西。這張臉與“好看”二字八竿子也打不到。


    原來她方才就是頂著這樣一張臉這般那般的?


    看過她這醜樣子的有哪些人?不行,得滅口!


    管事,門童,天璿,搖光,開陽,巫媛,巫風……


    好像除了前兩個軟柿子好捏,其他的都挺硬氣,她捏不動。


    巫瑤左思右想,覺得滅口的難度頗大,甚感丟臉,懊惱地扶住額頭,嘴角抽搐不已。兀自悲痛了一陣,忽覺師叔安靜得詭異,便抬起頭,一下撞進巫風的眸子裏,眸子裏一左一右映著她狼狽的臉,眼底卻帶著隱約的笑意。


    巫瑤愣了半息不到,心頭生起一股慌亂,幾乎是立即撇過了臉。


    沉默片刻,巫風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手上那件法寶,可是水涵珠媚?”


    巫瑤猛地正過頭,滿臉掩飾不住的詫異。巫風見狀神色一冷:“水涵珠媚怎麽會在他手上?”


    她複又垂下眼,避開巫風的視線,低聲道:“我如何知道。”說罷,下巴被一隻冰冷的手鉗住,寒意透過那隻手鑽入她骨子裏頭。


    “言語遮掩,閃爍其詞。”巫風手上收緊,她好似聽到了骨頭在咯咯作響,“你師父沒教過你,何謂可一而不可再麽。”她心底一沉,又聽巫風道,“總聽你說自己罪孽深重,原來你是這般作孽的。”


    巫瑤心中火起,一巴掌拍開他鉗住自己下巴的手,盛怒之下口不擇言:“若我沒記錯的話,師叔早被驅逐出族了。”巫風眸中痛色一閃而過,失神地盯著自己的手。相處兩千年,巫瑤當然知道怎樣可以傷到他,繼續道:“既非我族類,這些事又何須師叔來管。”


    巫風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倏地握緊,目光灼灼,聲音喑啞:“巫瑤,你果真是……好本事。”她能聽出他聲音裏暗藏的恨意,如藤蔓一般,從嗓子眼裏伸展到筋骨血肉。


    一股劇痛自他握住她的手腕處傳來,直擊心尖。“你既然本事這般大,怎麽會叫我來救那文家的小公子?”手下,巫瑤脈搏的跳動分明快了幾分。巫風目光如炬,冷眼看她。


    她強行忍住那些複雜的情緒,沉聲道:“師叔謬讚。”


    巫風突地一聲冷笑,咬牙切齒道:“若不是十四師兄,你當我願意管你死活?”


    說到此人,巫瑤心頭泛起一陣酸澀,她望著巫風略顯猙獰的麵容,聲音極輕:“那麽,為了十四師叔,師叔不妨莫要插手此事。”


    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巫風漸漸鬆了手,巫瑤趕緊抽迴被他握得酸痛的手腕,皺眉揉了揉,麵上有一絲氣憤。巫風直勾勾地盯著她,問:“往日之事你已忘了麽?”


    “不敢。”巫瑤生硬地開口。


    不是忘不掉,而是不敢忘。


    “哦?那你自昆侖墟尋到這位仙君,一路追來西嶺山,所為何事?”


    巫瑤反應極快,一下子就睜大了眼:“你跟蹤我?”


    巫風冷笑:“怎麽,區區昆侖墟,你去得,我去不得?”


    巫瑤懶得跟他胡攪蠻纏,索性不再談此事,轉口道:“我的傷不礙事,師叔去為文文診治吧。”她說著邁步,在越過巫風的時候,手腕又被一把拽住。巫風用一種看蠢貨的眼神看著她:“你想重蹈覆轍?”


    巫瑤一掙沒能掙開,垂眼冷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想做什麽,我還不知道麽?”


    “沒有的事。”巫瑤的語調相當酸澀,隱含怒意,“我隻想救文文。”


    巫風目不轉睛看了她許久,終於鬆口道:“走。”


    小公子臥房。


    門隙中鑽進一條細細的白色身影,挾帶著一股清氣,飛入小公子額頭,小公子身上浮起一團雲霧,身側的另外六盞魂燈也一點一點燃了起來,雖然微弱,畢竟還是燃著。


    門被人從外推開,那白色的身影恰好從小公子嘴裏鑽出,原來是一隻白色的鳳鳥,衝著門口的巫風得意地仰起脖子。巫瑤喜道:“好孩子!”那鳳鳥得意地撲扇著翅膀,噌地化作一張白紙,落入巫風手心。


    巫瑤伸手去探小公子的脈搏和鼻息,臉上有了笑意,衝著身側深深拜了下去,朗聲道:“多謝師叔相救!”


    身後緊隨的三位星君俱是一震,不可思議地互相對視。


    就這樣?


    一張符紙,就能篡改命數,救人性命?


    天璿總覺得不止這麽簡單,他將目光投向小公子身上的那團雲霧,那分明是一團濃鬱而純正的仙氣。


    “兄長。”腦海中突然響起小妹的聲音,他偏頭一看,小妹嘴巴未動,神色卻有些緊張,“這仙氣不對頭。”搖光初時在南鬥天機宮當差,掌管仙譜名冊,是以對仙氣十分敏感。


    天璿沉吟片刻,意識到事情確實不對勁。


    天庭之上,尊卑禮教甚嚴,仙人分為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這鬼仙便是其中最下乘的仙。當然,最上乘的仙人就是天仙,天仙往往自視甚高、傲慢端莊,故搖光常戲稱為“土仙”,而生於天庭的開陽就是其中之一。那搖光和天璿呢,得道飛升,屬神仙。這是題外話了。


    如此純正濃鬱的仙氣,天璿也隻在天帝、西王母和個別帝君等活了數十萬年的仙人身上見識過。


    他當即往巫風那處掃去,冷不丁巫風正好迴過頭,冷冰冰的目光盯得他一個激靈,居然覺察到了一絲十分強烈的殺意,隻一瞬就消失不見了。天璿皺眉,也以傳音入密告知小妹:“此仙有古怪。”


    濃鬱的仙氣,偶然迸發出的殺意,這不是一個鬼仙應當擁有的。


    那邊,巫瑤正喜笑顏開地衝巫風說著好聽話:“師叔果然不愧為我巫族最驚才絕豔的巫祝師,這點小病小災根本不在話下。難怪白帝他老人家會點化師叔。”


    原來他竟是專修巫祝之術,還是經西天白帝點化成仙的!


    天璿不禁點了點頭,難怪會有如此濃厚的仙氣。


    西天白帝仙力高強,想必點化巫風時灌注了些許仙力,巫風機緣巧合下興許就將此仙力收為己用了,如此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巫祝之術,為醫者之術,攻擊性極弱,隻能救人而不能自保,習此術者一般擔當巫醫之職,很容易因救了不該救的人而得罪別人,是以巫族至今隻出過一個專修巫祝之術的,他有驚才絕豔之能,習得巫祝之大成,最終還是沒能逃過被誅殺的下場。從此以後,巫人多蜻蜓點水地修習,再也沒出過第二個專修巫祝之術的。


    天璿腦子裏自動冒出了以上的畫麵。這些事情好像是別人告訴他的,至於是誰?


    他努力想了想,記不得了。


    天璿不是個愛追根究底的人,當即把這個問題拋到了一邊,問:“巫祝之術如此厲害,隻需一張符紙就能救人?”


    巫風踱到窗台邊,像是沒聽到一樣,撐開窗子,望著院中花草。


    “自然不是。”巫瑤語氣隱隱帶了一絲驕傲,“若不是我以蠱做引,縱是巫祝之術亦無用武之地。”


    搖光忍不住插嘴:“蠱術不是害人性命的麽?怎麽倒成藥引啦?”


    “星君應當聽說過,古時有巫蠱之術。巫醫本一家,蠱也當如是,既可害人,亦可救人。”巫瑤擰了塊毛巾,小心地擦拭小公子臉上的血痕。似乎因救迴了小公子,她心情極好,難得少有譏誚嘲諷之語,耐心地迴答,“小文體弱多病,命途多舛,我曾用這蠱救他性命,直到他體虛耗盡,魂魄不固,那蠱便成了毒,實為取他性命之物。如果不及時取出,灌入新蠱,他便性命不保。若非巫媛做法壞我蠱術……”巫瑤住了嘴,冷哼一聲。


    眾仙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巫瑤委實大膽狂妄。


    須知世間萬物,相生又相克,萬事因果循環,她今日悖逆天道,強行為人續命,也不知折盡了自己多少陽壽,又耗盡了小公子來生多少善緣,隻怕總有一天會報應到她和小公子頭上來。


    巫瑤仿佛知道眾仙心中所想,冷笑道:“天道不公,為何不可違逆?”


    她居然想跟天鬥。


    窗台旁邊的巫風麵色一沉,譏誚道:“能說出這種話的,無非怨婦和愚敗之人。自己心力不足,何必埋怨天道?”


    此話如萬年冰錐,深深紮入巫瑤心房。她眼皮一抬,努力順了順胸口那股上不來也下不去的悶氣,扯了扯嘴角,以同樣的腔調譏誚道:“哦?看來師叔事事稱心如意咯?既然如此,師叔為何成日呆在夢門與那幻陣作伴?”她說到這裏,似是好笑,微微咧了嘴,揚起一個充滿惡意的弧度,“莫非是有什麽愛憎會、求不得?”


    巫風像是一下被扼住了命門似的,漲得滿臉通紅,片刻之後血色褪去,眼神淩厲如刀斧,渾身濃厚的仙氣頓時化為冰寒的殺氣,驚得巫瑤一個激靈,看他那架勢,絕對是恨不得在巫瑤身上鑿出一個又一個的血洞來。


    巫瑤震驚之下後退兩步,喃喃道:“我、我隻是隨口一說,師叔何必動怒。”


    巫風又以鼻音發出一聲冷哼,似是驚覺對一個小輩如此有失體麵,漸漸收起殺氣。


    他本不想過多計較,誰知那巫瑤又倏地一笑,滿眼算計成功的得意之色:“師叔,原來你真有愛憎會和求不得呀。”


    巫風忍無可忍,袖袍一揮,一個細長的身影衝巫瑤激射而去,眾仙還沒看清那是什麽,卻見巫瑤一聲驚叫,兩眼翻白,竟嚇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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