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迪到南龍的事就像在平靜的湖麵丟了一顆小石子,當時激起了陣陣漣漪,隨著時間過去,湖麵又恢複原來的波瀾不驚。


    文工團的女孩開始還會討論這個神氣活現的老頭,他的白襯衫和西裝褲,腕上戴著的金光閃閃的手表,但很快新的事情把她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慢慢地也就不再討論了。


    夏天來了,隨之而來的是喜怒無常的天氣,有時候晴空萬裏突然下起了大雨,有時候下完雨後繼續出大太陽,實在令人措不及防。


    期末考試就要到了,楊小小發現楊建國越來越沉默,一改以前飛揚恣意,有時候上學放學的路上都在低頭想事情,最重要的是,連中午吃飯也剩下不少飯菜。


    這可是一個難得的場麵。


    要知道,“半大小子吃窮人”,像楊建國這種年齡正是長高發育的時候,經常會覺得吃不飽。


    他經常上午下課高喊著“餓死我了”,像一顆炮彈似的衝向飯堂去拿蒸熱的飯盒,下午放學也會經常在路上搜索有沒有能吃的野果子,就是野花,隻要能吸允出甜味的都逃不過他的毒手。


    放學迴家路上,楊建國又發呆了,眼睛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了?”知心老阿姨問。


    楊建國猛然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啊,你說什麽?”


    “楊建國,你該不會有喜歡的女孩子吧?”楊小小嘿嘿笑。


    他這樣子太像思春期的少年了。


    “你別胡說,人小鬼大的。”


    “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和二舅娘說你談朋友了。”


    楊建國:你是魔鬼嗎?


    他沒辦法隻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不是要考高中了嗎,我沒報名,老師知道我媽的情況,說今晚要來家裏家訪。”


    楊小小為他點蠟:“你也太大膽了,祝你好運吧。”


    楊建國耷頭耷腦:“我和她說了好多次,我不想上高中了,就想和叔婆一起學廚藝,她非要我去讀書,牛不想飲水還要按牛頭下來……”


    “但你先斬後奏也不行啊,估計你媽這關不好過。”


    楊小小的祝福顯然沒有用,傍晚社員們下工後,大家準備吃飯了,她看到楊建國光著腳提著一隻拖鞋像一陣風一樣跑過她家門前,後麵的趙美鳳揚著條扁擔氣喘籲籲地追著。


    區芳連忙攔腰抱住趙美鳳:“這是你親生的兒子,怎麽就拿這麽大的擔杆打呢,打壞了怎麽辦?”


    趙美鳳氣得眼眶都紅了,唿哧唿哧喘著氣:“你讓我打死他,好好的大路不走,非得要自找苦吃,我這麽為他,他還不聽我的話,我的心抵力(難受)啊!”


    林仁琴也跟過來了,一手奪下扁擔,放在牆邊:“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還想怎麽樣,學廚不是壞事,至少也是一門手藝,他想學你就讓他學吧。”


    “是啊,你讓他跟我學一個暑假,他知道辛苦就不會再鬧著不讀書了。”區芳也跟著勸說。


    趙美鳳一邊抹眼淚一邊發狠:“好,二嬸,我聽你的,做個廚師也好,至少不會餓到自己。”


    現在唯有這麽辦了。


    楊小小上輩子無父無母,沒有試過被父母逼著做不喜歡的事情——當然這輩子也沒試過——,不過也見過許多同學被父母逼著去上鋼琴課,繪畫課,編程課。


    他們和楊建國沒什麽不同。


    趙美鳳鬆口讓楊建國學廚,但楊建國卻不見了。


    晚上,區芳關好趟櫳門和大門準備迴房間睡覺,林仁琴來敲門,問楊建國有沒有來過。


    “沒有啊,他還沒迴家嗎?”區芳問。


    “沒有,我以為他隻是到外麵散散心,哪知到現在都還沒迴來!”林仁琴急得臉上全是汗水,嘴巴都起皮子了。


    “你有沒有找過地塘和竹林?”


    “都找過來,沒找到,你說他是不是跑到山上了?”


    想到這個可能,林仁琴聲音忍不住在顫抖,獅子山山高林密,舊時還有老虎下山到村子裏叼走人的傳聞。


    “別自己嚇自己,獅子山的路不好走,建國不是小孩子,不會跑到那裏的。”


    區芳安慰妯娌,交代楊小小好好在家別亂跑,又叫上楊田康,一起出發去找楊建國。


    最後,大家在河邊的木船上發現了楊建國。


    木船是用來將稻穀走水路運到縣城的,平時拴在河邊,也沒人看管。


    找到人時,他躺在船中央唿唿大睡,一團蚊子再飛來飛去。


    楊平搖了搖他肩膀:“醒來,迴家了。”


    “好困,睡醒了再迴去。”楊建國不情不願地咕噥,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沒辦法,趙美鳳和楊平合力將他背在楊平背上,一起迴村去。


    第二天,楊建國得意洋洋地對楊小小說:“我媽同意我跟叔婆學廚藝,看來昨天我反抗對了。”


    楊小小歎了一口氣:“她早就同意了。”


    然後將昨晚趙美鳳和區芳之間的對話說了一遍。


    楊建國傻眼了:“我昨晚跑出去,掉到臭水溝、跑丟了鞋子,還被蚊子咬個半死,究竟為了什麽?”


    他的臉被蚊子咬得又紅又腫,楊小小看了直笑,丟了一盒清涼油過去:“擦一擦吧,會沒那麽癢。”


    “擦完了過來,我們來學學初二的語文吧。”楊小小說。


    “為、為什麽?”


    “我的二舅娘,你的媽媽和我說了,讓我輔導你初一初二的功課。”


    雖然同意讓楊建國學廚藝,但是趙美鳳有一個要求,他必須要拿到初中畢業證。


    在楊小小的鞭笞下楊建國終於順利拿到了畢業證,不用留級。


    趙美鳳差點要喜極而泣,以楊建國平時的成績,她差點以為他要留多一年才能畢業,這次真是多虧了小小!


    楊建國畢業以後,第一件事就是一大清早拿上錚亮的菜刀上楊小小家:“叔婆,我來學廚了!”


    楊小小剛剛起床,出房間迎頭看到一把銀光閃閃的大菜刀,差點嚇得心肝顫顫。


    區芳說:“那行,我正要去喂豬,你去把番薯切了,記得切成一樣大。”


    “就這麽簡單?”楊建國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區芳微微笑:年輕人,等你切了三百斤但是再說吧。


    她找了一條圍裙出來:“係上圍裙,這樣不會搞髒衣服。”


    “好、好的。”楊建國一看圍裙,心裏非常抗拒,無奈這是區芳的一片美意,隻能接受了。


    等楊小小來到天井,便看到一個和番薯作鬥爭的淒涼背影,還穿著一條經典紅配綠的圍裙,圍裙上嬌豔的牡丹花兒盛放,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認出來,這件圍裙不是用她淘汰下來的被子做成的嗎?


    穿上小圍裙,楊建國也多了幾分妖嬈。


    楊建國無奈:“要笑你就笑吧。”


    楊小小半捂著嘴巴,黑白分明的眼睛盛滿了笑意:“放心吧,我肯定是理解為主,欣賞為輔。”


    區芳私底下讚歎過楊建國的努力和天賦,楊小小覺得這也許就叫做上帝關上了一道門,又給開了一扇窗。


    楊建國:可不是嗎,如果不努力,就得迴去讀書了。


    過幾天,何彩英提了一袋穀子過來,這是分家時說好給二老的生活費,看到楊建國便問:“你跟二嬸學了什麽廚藝?”


    他的臉皺成一個飽經風霜的苦瓜:“切番薯,切了好多番薯,數不清了,還有蕃薯藤。”


    切得太多,手都要抽筋了,他現在看到番薯就想吐。


    何彩英說:“啊呀,二嬸該不會想騙你白做工吧?”


    “別胡說,你二嬸不是這樣的人,你這麽說讓她聽了心裏會怎麽想?”林仁琴皺著眉毛說。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趙美鳳找到區芳,麵帶難色地說:“二嬸你教建國廚藝,是一件好事,但這麽久了怎麽總要他切番薯,不教點其他的呢?”


    區芳安慰說:“我在廚房學廚時,也是從切馬鈴薯、切番薯、切薑絲開始做起的,帶我的師傅說這叫做練基本功,基本功練紮實了才能往下教。”


    她沒有教過徒弟,隻能按照師傅怎麽教的,她就怎麽教。


    趙美鳳這才放下心來。


    她看楊建國學廚藝的興趣比學習大,每天早出晚歸,也不到處去野了,心裏也有點欣慰。


    不過她的好心沒有持續多久,一天何彩英頂著大太陽跑過來,氣喘籲籲的,手裏還拿著一封信:


    “好消息,我們家全有被交通學校錄取了!”


    林仁琴高興壞了,連楊田生也難掩激動,拿過通知書一邊看一邊連連說好。


    他是村裏難得的上了年紀又識字的,所以才會被推選為隊長。


    楊平笑著說:“全有考了兩年,終於考到了。”


    何彩英覺得揚眉吐氣,當下決定不再逼楊全有去相親了,紅星大隊這些庸脂俗粉們,配不上她的好兒子!


    “這是大專,不是本科,不過我已經很滿意了,畢業以後也是國家包分配呢!”


    聽著何彩英唧唧呱呱說話,趙美鳳隻覺得現在是人生最黑暗的時刻。


    她生了兩個兒子,何彩英隻生了一個,但何彩英比她強,誰讓她的兩個兒子不爭氣,不是讀書的材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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