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爺說到這兒,忽然冷笑了一聲:


    這個世上什麽樣的人都少,就他娘死要麵的人多。那個說看見銅佛的人,連話都沒說完,就被扣上帽批鬥去了。那往後,誰還敢吭聲?


    結果。從那之後,死的人就越來越多了。最後連上麵的人都夾不住尿了,派了好幾個人進牛棚跟你太爺說和。你太爺也沒含糊,就說了一句讓全村人家家都往門上貼福字,天一黑就躲屋裏別出來,什麽時候他把活兒幹完了,什麽時候再出來。


    全村人在屋裏貓了三天,你太爺也在村裏轉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全村人都聽見外麵打雷,那雷聲就像是炸在地上一樣,震得整個村都跟著濫顫。


    好不容易等雷聲停了,外麵又傳來一陣腳踩地的動靜,聽著就像是有人故意跺著腳往前走似的。當時我膽也大,悄悄把窗戶紙捅了一個窟窿,往外瞅了一眼。


    我看見你太爺背著那尊銅佛往山上走。那銅佛就像是個死人一樣,手腳全都向下垂著。直著腦袋,背靠背的貼在你太爺身上。


    那時候天氣冷,我隔著窗戶都能看見那佛像嘴裏直往出冒哈氣,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死還是活。


    你太爺背著佛像走了一段路之後就停下來,在原地轉了個身,結果那佛像反過來把你太爺給背上了,馱著他往迴走。


    那佛像嘴裏還是一個勁兒往出哈氣,可你太爺嘴裏卻看不見一點人氣兒,冷不丁看一眼,都不知道誰是死的,誰是活的。


    我看了兩眼就不敢看了,趕緊鑽迴被窩。在炕上得瑟了一宿。土農吐號。


    第二天早上,你太爺自己迴來了,迴家之後,就讓你爺爺殺雞,燙酒。等他吃喝夠了。才跟你爺爺說,他要死了,等他死了之後,把他埋在後山那口井前麵。


    當時村長不放心,一個勁兒的問你太爺,那銅佛哪兒去了,最後把他問煩了,才說了一句扔井裏了。


    他說完話,自己換上了壽衣,又往地上搭了一塊門板,自己躺了上去,沒到中午。人就斷氣兒了。你爺爺張羅著把他葬在了井邊上,你家“背井離鄉”的話兒,就是這麽傳出來的。


    當時上麵的人下了封口令,關於你太爺扔銅佛的事兒,誰都不讓問。知道這件事兒的人都說,你太爺當時跟那銅佛對了命,後來怕鎮不住他,才讓你爺爺把自己埋在井邊上。


    王太爺說完,又眼巴巴的瞅著我道:“小開,這迴咱們村可就全靠你了。”


    我根本沒注意王太爺說什麽,自言自語的道:“怪了,老瞎怎麽說,我太爺是自己跳進井裏填了井呢?”


    “狗屁!”王太爺吐了一口道:“那瞎的話也能信啊?他跟你太爺有仇,你不知道哇?”


    王太爺不等我問就叫道:“那個老瞎,在你太爺沒來之前,就是靠給人算命過日的。你太爺來了之後。就沒人找他了。他能不恨你太爺?”


    “那個老貨處處找你太爺麻煩,今天說他算的不準,明天說他蒙事兒。他自己裝瞎招搖撞騙,還好意思說別人,最後到底是遭報應了。他跟你太爺一起被關了牛棚之後,你太爺有本事,鬧了個壽終正寢;他根本就沒人搭理,差點兒死在牛棚裏了。”


    “也不知道他自己從哪兒弄了兩個地瓜,大半夜的在牛棚裏生了火悄悄的烤,一沒留神,把牛棚點了。雖說後來讓人救出來了,可是兩隻眼睛卻熏瞎了。”


    王太爺說完之後,又把話頭給引了迴來:“我說小開,這事兒,你真不能不管啊!你們老項家到了你這輩兒,就你這麽一根獨苗,你太爺的本事肯定傳給你了,你指定有辦法……”


    “這事兒,我管了!”我實在沒心思再跟王太爺客套,喝了兩杯酒就想起身往外迴走。


    酒舞卻忽然道:“項開,我怎麽覺得,你們說的話有點兒不對勁兒呢。”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哪兒不對了?”


    酒舞道:“你們不是一直都說墳地裏麵有口井麽?那井在哪兒呢?我怎麽沒看見?”


    “就在林後麵……”話說到這裏,就連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家墳地的祖墳修在一片林裏,其他的墳塋都在林外圍。以前我三叔帶著我在墳地裏轉九的時候,都是走到林邊上就繞過去了,基本上不往裏進。在我印象裏,我長這麽大,前後也就進了兩三次林。


    我記得小時候,墳地裏沒有那片樹林,蹲在房頂上就能看見主墳。那片林是什麽時候出來的,我忘了。至於,主墳附近的井?林出來之後,我好像是見過,又好像是沒見過……我怎麽就想不起來了呢?


    熟視無睹?難道真是我看慣了那片林,理所當然的認為井在林裏,所以才忘掉了很多細節?應該是。


    我正捉摸不定時,王太爺開口道:“小開,你怎麽什麽都忘了?你三叔四叔離開村裏的第二年,你四叔就自己迴來過一次,當時還特意給你家挪了一次墳。”


    “不過,你四叔也挺奇怪,人家挪墳都是往遠處挪,你四叔卻隻把墳挪了三四米就完事了。還花了大價錢在外麵種了一大圈的樹。”


    王太爺神秘兮兮的道:“我聽幹活的人說,他是把井挖了之後,把墳給挪到井裏去了。我當時還尋思著,誰能把墳往井裏挪呀!可後來我去看你太爺的時候,還真就沒找著那口井。我特意往墳地邊上扒拉了幾下,還真就看見了井沿。你四叔哇,是把墳地給壓在井上啦!”


    “哦!”我不置可否的點了下頭:“太爺,我家祖墳上麵的那快碑是什麽時候立的?”


    “你說那塊盤龍碑啊?”王老太爺道:“你太爺下葬之後。不對……那碑好像是你大爺立的。立過那塊碑之後,他就走了,再沒迴來。”


    “哦!謝謝了!”我站起身來告別了王太爺,抬腿就往家裏走。


    這一路上,我都在尋思著我家主墳的事兒。王太爺說的這些,跟我三叔告訴我的不太一樣。要說王太爺老糊塗了,我還真有點兒不相信。他確實上了數歲,但是一點兒不糊塗,說話特別有條理,就算有點糊塗,也不能事事都糊塗,把什麽都給記錯了。可我三叔……


    我三叔在騙我!我家祖墳裏肯定有什麽事兒,他沒告訴我,又怕我因為一時好奇,暗地裏偷著去查,才編出來一套瞎話糊弄我。


    我本來已經快要走到家門口了,卻一轉身調頭去了墳地。


    自從墳地被林西挖了之後,我就再沒迴來看過,我怕看過之後,自己容易被氣瘋。可這次,我卻不得不迴來。我必須確定,那口井究竟在不在主墳底下。


    等我到了山坡下麵,才看見我家的主墳連帶著山坡,已經被抓鉤機給挖開了一半。半邊山體就像是被人給切開一半的蛋糕,裏麵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從我的角度往上看,正好能看見一條深入地下的井道;順著井道的方向往上看,則是一個裂開了的土堆--我四叔真把墳給挪到井口上了!


    我幾步走到井道下方,用手扒開了底下的夯土,卻看見一層用青磚砌出來的井壁,隨手掰下一塊磚來,甚至能看見磚頭上刻著的符文。


    要是真像王太爺他們說的那樣,我太爺的棺材肯定是被豎著放進了井裏,而且就壓在碎開的青磚頂上。青磚的高度差不多有一米左右,大概就是一個人盤坐的高度。


    “難不成,當年我太爺的棺材就是踩在那尊銅佛上麵?”


    我是在自言自語,酒舞卻以為我在跟她說話:“項開,你覺得當年殺人的真是一尊銅佛麽?”


    “應該不是!”我搖頭道:“佛教在國內流傳了幾千年,雖然派別眾多,但是始終沒有出現過膜拜詭異佛像的教派,就連掛羊頭賣狗肉的假和尚也一樣不會去參拜邪佛。”


    “那應該是一座鬼神像。幾十年前,農村人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看見盤膝打坐,頭頂無的神像,也就自然把它當做了佛像。想弄清當年的事情,最好還是去問我三叔。”


    我一開始就沒告訴三叔,家裏祖墳出事兒了,怕的就是他接受不了。但是現在事情已經越來越詭異了,不弄清當年生過什麽,我沒法兒繼續往下查。


    我猶豫了好大一陣,才拿起電話給我三叔撥了過去,可電話那頭一直沒人接聽。我連打了三遍之後,才起身對著沈旭說道:“把你的人全都留下來保護林西,我要出去一趟。”


    “我陪你一塊兒去!”沈旭自告奮勇的當起了司機,我連家都沒迴就開車趕奔我三叔隱居的地方去了。


    汽車開出去沒多遠,我忽然睜開眼睛道:“沈旭,給老古去個電話,問問他,開挖掘機挖主墳的那個人是誰,現在在什麽地方?”


    “我馬上聯係!”沈旭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與其問我三叔,不如先問問那個工人,他經曆了第一現場,看到的東西可能更直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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