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二在海祭上鬧了這麽一出, 不過半天的功夫, 就傳出去了,這一迴, 不用別人說, 海堤上黑壓壓的跪了一片人, 神態虔誠,禱告不停。


    小十二全然不知他造成了怎樣的哄動, 依舊沒心沒肺的在青嵐懷裏啊撲啊撲的傻樂。


    這小子泡了一迴海水後依然活蹦亂跳個不休, 哭都沒哭一聲,這可稀罕壞了舫上的婦人們。


    夏夫人抱了他一小會兒就撐不住了, 肉墩墩的小子, 滑溜又壯實,偏他還不老實, 一會兒抓了人家的寶石項圈, 一會兒又揪著明珠發墜,非要等他看夠了才放手。


    夏夫人已經許久沒抱過小孩子了, 隻抱了一小會兒就覺胳膊酸的不行,隻好交給五夫人,然後從手腕上脫下一串香檀珠給他當禮物。


    這個可太貴重了,這裏的人都知道這串珠子夏夫人戴了差不多有三十來年, 珠子不貴重,貴重的是它的來曆。


    它是夏夫人的父親在她出嫁前親手磨的,上麵還刻了半部佛經,夏夫人出嫁那天把它戴上後, 再沒脫下來過。


    這禮物是著實太貴重了,五夫人都不知道該不該接。


    “收下吧,全當是我和孩子的福緣,孩子有福,能得海神佑護,我這禮物不算什麽。”


    她這麽一說,五夫人更不能接了,這個真不關海神什麽事……


    青嵐推了推五夫人讓她接過來,這是人家的補償。今日發生這事情一傳出去,夏牧守的民望應該能狠漲一波,直接受益的就是夏家子弟,有了這層名聲加持,做什麽事都會比平常順利三分。


    原因麽,還是與夏牧守當這次海祭的主祭有關,人們會說,夏大人的功績和威德能感動海神,海神感應到了夏大人的仁心仁德,所以不忍心讓掉入海中的小兒受水厄之災。


    夏夫人想的可比五夫人長遠多了。


    到了青嵐這兒,夏夫人解下了腰間的玉佩遞過來,讚賞道:“五姑娘臨危不亂,有急智,身姿颯爽,可當得咱們蘇州牧的明珠。”


    青嵐拜謝過後接過玉佩,換到腰間,退迴來後,對上了笑的雙頰的吉祥如意兩個。


    她跟玉佩的緣分,估計這一輩子都扯不斷了。


    蔣二姑娘一個人坐在船尾低頭垂淚,她這迴算是毀了,把一個小孩子扔海裏,這心腸該有多惡毒才能幹出這樣的事呀?


    可是……她不是故意的呀,那一拳真的很疼,她就是太疼了,疼的忘了這是在船上。


    青嵐拿著一小盒藥膏走過來,蔣二姑娘看見青嵐,轉身給了她一個背影,然後繼續哭個不停。


    青嵐挨過去遞上藥膏說:“呐,這是藥,小籠包都腫了吧?晚上睡覺前先用熱水縛縛,再抹上藥,兩天就能好,以後都不會再疼了。至於別的,放心,傳不出去的……我雖然不喜歡你,但也知道,這事不能全然怪你,我也有錯,沒看住他。我隻慶幸這是在船上,小十二也是掉進水裏而不是在地上……”


    “你不是來罵我的?我都那樣了……”


    蔣二姑娘又是心虛又是委屈,哭的鼻泡兒都冒出來了。


    青嵐看著她又可憐又可氣,不過她到底是個小姑娘,經了這麽一遭,嚇都嚇的夠嗆了。


    “好了,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我早把你也扔下去了,可輪不到在這兒哭。不過呢,有些意外之事絕對不會因為是不是故意而為就能避免,你記著這話。得了,去找你娘吧,她正擔心著你呢。”


    蔣二姑娘悶聲悶氣的對青嵐說:“多謝你,還有小十二的事……對不住。”


    說完話,她就低著頭匆匆進了船倉。


    青嵐輕笑了一聲,也轉身往迴走,船倉裏五夫人正笑著和蔣夫人說著話。蔣二姑娘是太不穩重,但起因還是小十二把人家錘了一下,都是從十三四歲過來的,那種胸前被人猛擊了一下的痛楚,大家都曾體會過的。再一個,蔣縣丞和五老爺的關係還算不錯,兩人在政事上配合的挺好,既然小十二沒事,那就用不著和蔣家交惡。


    蔣二姑娘一進來,小十二又開始撲騰,想往她懷裏撲,他這是記得蔣二姑娘和他玩拋高高後還能遊水水呢。


    蔣二姑娘看見他手舞足蹈,就本能的瑟縮一下,把胸含的更深了,她這麽一動作,倒讓眾位夫人笑了開來,各自說起年少的成長的糗事,算是給蔣夫人和蔣二姑娘解了不自在。


    ……


    官夫人的這艘大舫裝扮的偏端莊素雅,可是富商家女眷們的大船卻沒這麽低調,奢華富麗的不得了。


    船身裹了銀條,圍欄上貼了□□,舫上雕廊畫柱,彩線騰飛,簾籠上掛的會是拇指大小的粉色海珠,器具也是鑲金嵌銀,極具奢靡。尤其是船頭立了兩株兩米來高的紅珊瑚,簡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兩船相交而過,紅珊瑚迎麵而來,那種光華,立刻抓住了舫上大多數人的目光。


    這種直白的炫富方式,真的挺招人眼。


    也就是這一郡的官員都不是喪心病狂之人,否則這一群的肥的冒油的羊都不夠人宰的,如此,他們才敢明目張膽的炫耀。


    官商之間的等級相差極大,製肘商人的規矩又多,比如很多東西不能用,很多衣服不能穿。大紅色衣服和紫色衣服都不能穿,一旦穿了之後就是塹越,要罰高額罰金的。


    有些操持賤業的小商小販們甚至不能穿正色衣服。


    偏這一船的人都特別有錢,不怕那點兒罰金,紅裳紫襖綠蘿裙,哪種顏色鮮豔就穿哪種,花紅柳綠姹紫嫣紅,那顏色雜的好不熱鬧。


    船行而過,官舫上的十多名姑娘紛紛取了帕子捂住嘴偷笑,真的,那船上的人,個個穿的五彩斑斕,好看是真好看,就是顏色太雜了,活像林子裏的大鸚鵡。


    夏夫人嗔了自家孫女一眼說:“別笑話人家,這一年到頭,她們隻有今天能這樣穿,其他日子的穿著都中規中矩。”


    中規中矩意味著,她們隻能穿著淺色係或是偏色係的衣服,若要戴金釵,隻能在家中偷偷的戴,一旦出了門,就必須打扮的像個商人婦。


    所以才會有很多商家把自家嬌養的女兒送到官宦人家或是讀書人家做妾,因為,她們即使做為妾室,她們的孩子即便是妾生子,這種地位也比商人的地位高出許多。


    這是階級不對等,也是一種秩序的失衡。


    姑娘們不好意思的互相笑了笑後,再不說諸如“花孔雀”“大鸚鵡”之類的話了。


    轉而又興致勃勃的開始觀望四處的熱鬧,日已過午,不遠處海堤邊上擺起了各種小攤,有賣魚丸蝦角子的,也有賣炸粿子的,還有賣書本字畫的,擺了長長一溜,看起來應該很有趣。


    但是那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攤市上擁擠的很,所以即使那邊很熱鬧,各家夫人們也不肯放話讓姑娘們下去。


    海邊的吃食幾乎全部來自於眼前這一片海,大多都是魚蝦,海蟹寒性太大又沒什麽吃頭,所以漁家人隻有在□□月份蟹膏滿殼的時候才逮來吃它。


    鮑魚海參大螺什麽的,也有人吃,不過那些東西太費柴火。這地方常年潤熱,存點幹柴火可費勁兒了,實在舍不得這麽燒。


    平常人家舍不得燒,不代表官員家和富商家及酒樓也舍不得燒。


    舫上的夕食是酒樓燒好後送上來的,其中有兩罐大餉食就是各種耐煮的海貨裝進壇中,倒上陳年米酒慢火煮三個時辰,其間不能加一滴水。


    這大概就是佛跳牆的前身了。


    味道極其不錯,以至於迴到家後五夫人還對那罐太雜燴迴味再三。


    ……


    裴錚再次來信,青嵐給迴信的時候,略微提了一下關於商人的地位及社會責任的相關建議。這個事,做起來有些冒大不韙,別人有太多的忌憚不敢做,或是做不好,隻有裴錚敢做,且能做好。


    五老爺看了一遍這些建議後,摸著胡子想了一個晚上,這事若是在河西開了先例,蘇州牧這邊就比較好操作了。若是河西的收效不大好,那也隻能繼續沿用原來的老規矩了。


    很快,他就顧不得想東想西了,要過年了,這是青嵐在瓊海過的第二個年,可能也是最後一個年,因為,他收到了明世子的來信,要青嵐迴盛京。


    五夫人心上不愉,她極不願意女兒離開,可若是青嵐想迴京,她也阻止不了。


    她問青嵐是不是想迴盛京,青嵐心虛的點了點頭。先前,五夫人有孕打斷了她的計劃,耽擱了一年,這迴,去年訪照明世子筆跡口吻的那封信,終於投了出去。


    青柏兄弟幾個麵麵相覷,心道:前幾天才收到府中來信,明世子也沒告訴他們要讓青嵐迴去啊?這迴怎麽改了主意,且還那麽急……難不成,是府中出了什麽事?


    因著這麽一遭,明家的年過的挺不好,五老爺還好,五夫人的心氣兒一直不太順,興致也不太高,總是埋怨五老爺給青嵐結了這麽一門親,以致她母女倆個聚少離多。


    五夫人這人忒矯情,處理家務什麽的都挺好,就是這性子一矯情起來就讓人招架不住,也虧得五老爺就愛這口兒,他挺能招架住。


    可青嵐不太想招架了。


    這一年,棟梁兩個時常不在家,有時在學堂,有時和破軍一起在營中廝混,摸爬滾打的本事也學了不少,迴家來也是有青嵐或五老爺管著,她沒怎麽費心。


    小十二自從月子裏就由青嵐照看著,孩子的吃喝拉撒她也沒怎麽經心,現在孩子會認人了,有時寧願讓雲真抱都不願讓她抱。養孩子就和養隻貓狗差不多,隻動動嘴,其他事都讓丫頭去做。


    說她錯吧,也不對,這時代的大戶人家養孩子都是這麽養的。母親懷胎十月,終於生了孩子,卻偏偏不自己給喂奶,請了奶媽子,孩子的所有事情都由奶媽子照顧……等孩子斷了奶,奶媽了就被辭掉,然後再由丫頭媳婦子接手……再大一些,孩子該啟蒙了,便又由父親小廝接手照顧……


    以前的青嵐是怎樣長大的,現在的青嵐不知道,但是家裏兩個男孩子青棟青梁明顯跟五老爺更親。青梁敢騎五老爺的脖子,但在五夫人麵前卻規規矩矩的。


    家裏瑣事全由青嵐照料著也不算有錯,女孩子都得學習管理庶務中持中饋,不能說不對,再加上,她懷孕生子得休養,把家事丟給青嵐這很能說的通。


    家裏家外不用她操心,這一閑下來,她就開始犯矯情,總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三天兩頭的和五老爺鬧。


    五老爺若是哄一哄還則罷了,若是沒哄好,立刻就能上演一出水漫金山。


    青嵐先時還當她是得了產後抑鬱症,有事沒事的多遷就幾分,後來一把脈……得了,沒病,她純粹就是閑成這樣的。


    兒女雙全,夫君寵著,公公婆婆不在身邊,五老爺身邊也沒個小妾通房的,五夫人這好好的日子,非讓她過的就像沒著沒落一樣。


    她能活成這樣,全是五老爺寵出來的——


    五夫人李氏出身不高,家族也不顯,父親是個孝廉舉子,後來開館收了幾個學生借以養家糊口。


    五夫人也不是老夫人看中的,她是五老爺自已看中的。年少的五夫人容色清絕秀美婉轉多情,春日宴上以一首《漁歌子》傳出美名。


    五老爺當時是盛京城裏有名的混賬,觀花走馬鬥蛐蛐上紅樓,什麽混賬事都幹過。


    五夫人既傳出了美名,他能不去爬人家的牆頭?這牆頭一爬,就把魂兒丟了……


    成婚第六年,五夫人的父母和兄長一家到南山郡赴任時,雙雙得了疫症過世,一同過世的,還有五夫人的大嫂和兩個小侄兒。又兩年,她兄長也沒了……


    五夫人失了至親,此後再沒了娘家人,很是痛苦了兩年。五老爺憐惜五夫人,所以更是全心全意的寵著她,這一寵,就寵出了一身的矯情勁兒。


    ……


    正月收拾行囊,二月才出發,小十二什麽都不懂,就知道窩在青嵐懷裏傻樂,五夫人伏在五老爺懷裏哭的哽咽不停。


    棟梁兩個站在破軍麵前,極為舍不得,一個勁兒的叮囑他迴盛京後要寫信過來。


    破軍點頭答應,然後一個飛躍跳到青嵐車子前問道:“姑姑,咱們能出發了麽?”


    青嵐把小十二遞給五老爺,雙手貼額拜了三拜後,對破軍說:“起程吧。”


    剛走出十幾步,五老爺突然喊住王大山,然後提著棟梁兩個,把他們塞進青嵐的車裏——


    “把你弟弟們也帶迴盛京吧。”


    懵圈兒了的棟梁兩個:“……?”


    青嵐:“……!”這真是親爹啊!


    然後什麽都沒準備的棟梁就這樣被親爹強送了出去。不過他倆也沒鬧,乖乖的坐了半天車子後,直接跑到王大山和破軍的馬背上了。


    車隊行至山南和北上的交叉口時,王大山帶著車子徑直走向了往山南郡的路……


    王為周用兩個停住說:“先停下,你們走錯了,那邊是往山南的路,這邊才是迴盛京的路。”


    王大山動也不動,隻看青嵐怎麽吩咐。


    青嵐扯開車簾跳了出來,笑著對青柏幾個說:“沒錯,我就是要去山南,你們若是不放心我的安全,可以跟我走。若是不跟我們走,那咱們就此分道揚鑣……”


    青柏氣的臉都紅了,他問青嵐:“你去山南做什麽?”


    青嵐:“啊,就是覺得有趣,想去看看……”


    青柏不知道青嵐要去山南看什麽,山南那地方山高林密,瘴氣濃厚,毒蟲猛獸多如牛毛,走一步估計都能踩到三條毒蟲,還有,那裏的山民多蠻愚,語言也不通,他就不明白了,這種窮山惡水的地方,有什麽好看的。


    好看不好看,得青嵐說了算,青柏幾個,要麽同她一道去,走遍大慶;要麽獨自迴京,然後被明世子抽個半死……


    順她者昌,逆她者傷,自已選去吧。


    他們還能怎麽選?青嵐就是軟逼著他們跟她走,這一走,以後要去哪兒可就不由他們說了算了。


    往山南道走了半天,正好遇到一個驛站,王為周用王大山一行人準備住店,破軍一個人找到信件郵寄處,交了郵費後,從懷裏掏出兩封信——一封寄往盛京,一封寄往瓊海。


    晚上,青柏兄弟五人聽著窗外的蟲鳴,不由得有些忡愣。


    青棣腦子靈活,他己經想通了一些事,比如說,他們收到過的那封奇怪的信,也比如說,青嵐今日來了這麽一出,絕對不是臨時決定的。


    小丫頭,人不大,心眼兒是真不小,隻憑區區一封信,就把他們全套進去了。


    兩個小的睡的人事不醒,三個大的一夜沒歇好,總覺得心裏怎麽都踏實不下來。


    第二日,他們一夜的心驚膽戰果然成真了。


    從青嵐屋裏走出來的不再是一群嬌娥,而是一行麵色微黑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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