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阿琳明顯是在等艾希的反應,雖然她的表情看起來煩透了,好像恨不得這群男仆有多遠滾多遠。


    他們搞出這樣的事情,不是代表了作為女仆長的她失職嗎?


    更何況這是第二次了。


    艾希沉吟一會兒,淡黃色的公主裙晃了晃,她抬手去拿亞斯布手裏的馬草:“阿琳,就按照失職來處置吧。”


    阿琳心裏一驚,以為是說她,就聽見艾希補充道:“那些男仆再不幹活,就讓王兄來處置他們。城堡裏不養閑人。”


    阿琳悄悄鬆了口氣:“是,公主。”看見艾希悠哉遊哉地拿馬草去喂馬,阿琳蹙眉說,“公主殿下怎麽能幹這樣粗鄙的活呢?這個男仆怎麽迴事?”


    “別怪他,我好久沒看到我的馬了,想親自喂一喂。”艾希漫不經心得將手裏最後一點馬草喂了,然後摸了摸其中一隻小紅馬的鬃毛。


    小紅馬濕漉漉的大眼睛溫順地看著這個漂亮的人類。


    亞斯布遏製住自己瘋狂上揚的嘴角,兩個人交換馬草時,艾希指尖點點微涼的觸感還停留在他的皮膚上,他神誌不清地想,啊,這是艾希第一次碰他,天哪。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是最兇猛的野獸,恣肆撕毀他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


    在亞斯布眼裏,艾希是比任何迷藥都恐怖的人——她可以輕易摧毀亞斯布所有的底線。


    亞斯布克製不住地想要再靠近艾希一點點,但小紅馬好像感受到危險,驚慌地輕輕咬住艾希的袖子,把她往後拉。


    阿琳忍無可忍地尖叫起來:“它在做什麽?”


    艾希溫柔地安撫小紅馬:“乖,沒事的。它應該是受了點驚嚇。”


    阿琳板著一張臉說:“這也不是它將口水糊到您袖子上的理由。”


    艾希好笑地製止阿琳的憤憤不平:“跟馬說這些,它也不會懂的。”


    阿琳歎口氣:“公主殿下真是太善良了。”餘光瞥向旁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亞斯布,阿琳哼了一聲,“才會讓一些不知禮節的人爬到您頭上。”


    在阿琳看來,這個不知進退的男仆是在裝可憐,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挑選男仆的首要標準就是身體健康強壯,若真的受了欺負,男人之間用拳頭說話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然而這個男仆兩次被欺負,公主都恰好經過。


    巧合到阿琳想相信這是巧合都沒辦法。


    亞斯布被小紅馬和阿琳的動作稍稍拉迴了一些神智。


    他神思不屬地悄悄抬頭看艾希,這位高貴公主的側臉像是最漂亮的油畫,烙印在他的眼睛裏,讓他看了第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因為怕自己太過沉迷。


    亞斯布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艾希是靈巧可愛的貓,不能主動去抓住她,得讓她自己上鉤。


    但下一秒艾希就說:“你每次見到我都害怕得要命,而且你在城堡裏過得也不開心,不然把你還給王兄好了。”


    亞斯布心想:去他媽的不主動。


    他反應極快,九分真,一分假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順著他瘦弱的臉龐滑下,聲音哀戚:“翡冷翠最偉大的、世上獨一無二美麗的艾希公主啊,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訴您一個真相,雖然我是個低賤的男仆,但也想不自量力得為您腳底鋪上最平坦的道路,不僅如此,我還想成為您最鋒利的劍,最堅固的盾。”


    說到這裏,亞斯布眼淚嘩嘩的,活像兩個小噴泉,艾希都嚇了一跳,這個男人的眼淚竟然出乎意料得多。他繼續哽咽著說:“十年前是您救我於水火之中,前幾天也是您喝止其他男仆對我施加暴行。這樣高潔的公主啊,您值得世界上最強的騎士守護。原諒我的自大,從今天起,我想辭去男仆的職位,返鄉參加您的騎士選拔。我願為了您獻上我的整個餘生。”


    整段表演像是在唱歌劇。


    “那倒不必……”艾希下意識地拒絕,但一看這個麵若桃李楚楚可憐的小男仆嘴巴一撇,馬上又要哭的樣子,她頭痛道,“停停停,你等我先想想。”


    阿琳借此機會主動附在艾希耳邊說:“城堡裏的男仆女仆除了主人驅趕,自己也可以辭職的。”


    艾希不禁側目:“這麽公平?”


    她以為自己是剝削階級,沒想到和仆人之間也是平等的雇傭關係?


    阿琳肯定地點點頭。


    不過作為皇室的仆人,幾百年來,辭職的人少之又少。


    阿琳簡直巴不得這個男仆早點走,自然不會說出真相。


    艾希想了想,從袖子裏拿出一塊潔白的手帕,遞給亞斯布:“你別哭了。我同意你的辭職。”


    亞斯布十分珍惜地接過手帕,他抬眼定定地看了艾希一會兒,聲音陡然沉了下去:“我一定會成為您的騎士的。”


    騎士兩個字,不是名詞,而是承諾。


    本來不是很在意這個可憐的小男仆,但因為這句話,所有的不在意都被暈染掉進沉沉的心海裏,好像一滴水落下,打破了整個湖麵的寂靜。


    艾希忍不住認真地打量亞斯布的臉。


    亞斯布沒有用手帕,隻是將它一點點折疊起來,放進自己懷裏,抬頭對著艾希燦然一笑:“這個手帕,當做信物,可以嗎?”


    阿琳傾身想替艾希拒絕,一隻手攔在了她麵前,艾希說:“好啊。”


    -


    柔軟的床鋪上,艾希側身躺著,手肘放在了腦袋下麵,她聽著阿琳源源不斷的嘮叨:“公主殿下,我不得不提醒您,您今天的行為過界了。”


    “阿琳還管教我的禮儀嗎?”


    “我是看著您長大的。”阿琳難過地說,“這樣動歪心思的男仆太多了,您會被蒙蔽的。”


    “可是,我覺得他說的是真的。”艾希百無聊賴地開始玩起自己的頭發,翡冷翠王室,除了大王子,這一大家子都是天然卷,一小簇柔軟又卷曲的頭發,被收攏來,變成小刷子輕輕刷在自己手臂上。


    阿琳說:“他這樣的小白臉,想當您的騎士,不可能的。”


    艾希玩頭發的手一頓,她坐起身來,表情凝重地問阿琳:“騎士選拔是什麽?”


    阿琳卡了殼,過了好一會兒才順好氣解釋說:“當您成年以後,會有您專屬的騎士,奉獻他們的一生,保障您的安全。”


    “這和貼身男仆有什麽區別嗎?”艾希不太懂。


    看著艾希稱得上天真的神色,阿琳聲音艱澀地說:“專屬騎士,不可以在您麵前露出真容,所以他們往往都會帶上黑色的麵罩,銀白的盔甲,當他們手握刀劍時,不可以靠近您半分。”


    “好奇怪,看不見他的臉,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我的騎士呢?萬一有人冒充怎麽辦?”


    阿琳按著艾希往下躺,艾希順從地整理好自己的睡姿,阿琳又把被子抖了抖,替艾希蓋上,凝視著她的眼睛,阿琳說:“不會的,專屬騎士的盔甲,戴上了,就不可能脫下來了。”


    “這樣他們吃喝拉撒怎麽辦?”艾希困惑了。


    “這就是秘密了公主。”


    “可是你分明知道。”


    阿琳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我沒有過專屬騎士,我也不清楚啊。”


    見阿琳打定主意不說,艾希也拿她沒辦法,隻好閉上眼睛對阿琳說:“晚安。”


    吹熄了蠟燭,阿琳說:“晚安。”


    帶上門後,阿琳一步一步在走廊裏慢慢走著,黑暗像隻巨獸,在建築物的盡頭等待著阿琳進入它的嘴巴,它好一口將阿琳吞下帶走。


    整個城堡都睡了,走廊的燭光投下來,映照出阿琳的影子。


    如果有人在場的話,她會驚訝地發現,原本應該空無一物的影子頭上,戴了一頂尖尖的帽子。


    那是隻有女巫才會有的帽子。


    -


    趁著夜色,亞斯布奔跑在王城裏,他的速度快得像閃電,短短一瞬間他就出現在了一個小木屋裏。


    屋子的主人早就逝世了,亞斯布現在的身份,是從小村莊裏千裏迢迢過來繼承遺產的年輕人,和屋子主人的關係是一表三千裏的叔侄。


    廳堂的正中間,掛著一副油畫,手握玫瑰的少女,眼神凝視著紅色的花瓣,肌膚雪白,神情天真。這是那副在王宮裏消失,讓騎士隊全城搜索的油畫。


    亞斯布看了這幅畫一會兒,然後把畫給取下來,一瞬間,畫就消失在了他的手中。


    苦苦壓抑的思念在城堡裏的這段時間,終於迸發。


    懷裏的手帕很燙,燙得他腦子都不太清醒,但是他舍不得扔。


    “原來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嗎……”亞斯布感受著手帕帶給他的痛苦。


    這是艾希帶給他的,甜蜜的痛苦。


    純白的羽毛筆在半空中開始書寫:


    “我親愛的艾希,這是我等待的第不知道多少天。我從來不知道,當人類這麽有趣。一切紀元湮滅,屬於你我的痕跡都被覆沒,你肯定在想,這是我的樂園,如果不是我故意的,這些東西又怎麽會消沉。我的自私你應該有所耳聞,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那些比恆星還珍貴的那些東西,所以我將它們鎖在深深的地下。”


    “親愛的,我曾站在時間的頂端,但在你麵前,時間也沒有了意義,我隻祈求你,屬於我。”


    啪嗒一聲。


    一個被鎖住的小盒子打開了,這張墨跡嶄新的羊皮紙被放了進去。


    這是屬於亞斯布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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