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童子的背繃的很直。


    因為他被殺意刺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


    被提問並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上一個被花藤詠問了的妖怪, 已經當著茨木的麵被撕成幾塊了。


    茨木童子不是怨氣化生,沒辦法像土蜘蛛那樣卷土重來。


    這道題, 答不好就要送命。


    茨木童子歎了口氣:“本大爺還以為已經被放過了。”


    花藤詠說話的時候, 手半分都沒有抖,將之前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你是故意引土蜘蛛過來的。”


    如果沒有茨木童子刻意引導, 隻憑土蜘蛛的眼力, 根本就發現不了花藤詠的蹤跡。


    茨木童子無法反駁這點。


    因為他確實是故意引土蜘蛛過來的。


    而且當時他是怎麽對花藤詠說的呢?


    ‘確實是把他引了過來, 你想殺我麽?’


    現在花藤詠用實際行動說明, 他想殺也敢殺。


    “你的實力比他要強的多,本大爺感覺得到。”茨木童子把之前沒有向花藤詠解釋的話說了出來, “你絕對能夠解決他, 本來如果發展成現在這樣的話,本大爺死在你的手上也不冤枉。”


    妖怪沉浸戰鬥之中, 哪天死了也不奇怪。茨木很早以前就有了哪天會戰敗被殺的覺悟, 隻不過不甘心落在土蜘蛛那樣卑劣的家夥手中罷了。


    “不過……”茨木話鋒一轉, “我好像知道你說的付喪神。”


    抵在茨木童子脖子旁邊的花枝挪開了一點, 花藤詠道:“你說出消息我就放你走。”


    茨木童子以肯定的口吻道:“是個少年模樣的付喪神吧, 帶著五隻老虎。”


    花藤詠手中花枝一閃不見。


    五虎退就是茨木童子形容的模樣,看來對方真的見過五虎退, 並不是隨便胡編亂造。


    收了武器的花藤詠不多廢話, 直接問道:“你在哪裏見過你說的付喪神?”


    茨木童子看著花藤詠臉上粗糙的樹皮麵具,目光有幾分探究。“前些天京都的街上,他到處打探有沒有人見過一個長得很美的少年, 說那是他們家在來京都的路上走散的小公子。”


    茨木童子打量著花藤詠的身形。


    花藤詠確實是少年體貌,隻是看不清他麵具下的臉究竟如何,如果正好很美,九成九就是付喪神尋找的那位‘小公子’了。


    花藤詠皺眉,“平安京所有街道我都探查過了,從來沒有見過他。”


    茨木童子聳了下肩,“本大爺見到他是很多天以前了,後麵他可能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吧。哼……他雖然長的恐怖,但看著比你還要容易被騙,可能被陰陽師抓住了也不一定。怎樣?要不要試著把陰陽寮裏的那幫家夥鬧個天翻地覆?”


    花藤詠瞥他一眼,“你又想利用我嗎?”


    “這不算吧。”茨木童子嘴唇上翹,眼睛裏流露出強烈的興味,屬於鬼的一麵暴露無疑。“你不覺得有趣嗎?混亂、扭曲,鮮血……你沒感覺到熱血沸騰嗎?”


    花藤詠並不接他的話。“你還是沒讓我找到我的付喪神。”


    茨木:……


    話題又繞迴到了最開始的送命題上。


    茨木童子還試圖再搶救一下他自己。


    雖然答的不夠好,好歹答上了不是?


    茨木據理力爭:“但確實迴答了你的問題。”


    花藤詠沉默看了他片刻,最後道:“你走吧。”


    雖說是過期的消息,但茨木確實說出了有關五虎退的消息,花藤詠並不打算食言。


    刺的茨木童子渾身不適的殺意消失了。


    但是茨木沒有趁機會立刻就跑,反倒大膽和花藤詠提了個交易。


    “本大爺想從渡邊綱……就是那個人類那裏搶迴手臂,但我的傷勢還沒恢複……你能幫我奪迴來嗎?如果成功,我可以交由你支配一段時間,幫你尋找那個付喪神,直到你們兩個重新見麵。”


    花藤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等過幾天你傷勢穩定了,自己也能取迴來啊?”


    花藤詠完全相信茨木童子能夠做到這個。


    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他何必如此急迫?


    茨木道:“我想更早取迴來。”


    他說著就咬住了牙關,話裏透出對渡邊綱的深深不屑。盡管失去了手臂,但他好像並沒將這個人類放在眼裏,從沒把渡邊綱當做實力強勁的可敬對手。“我的手臂……一天也不想放在那卑賤的人手裏!”


    如果不是那把刀,茨木童子認為自己不會翻船。


    他並不覺得渡邊綱有資格擁有‘戰利品’。


    敗在渡邊綱手上對茨木童子來說是種恥辱,手臂被渡邊綱拿走在他看來更是恥辱,多一天都忍受不了。


    可是憑他還在虛弱期的身體做不了什麽,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隻能忍受著,或者尋找援兵。


    花藤詠拒絕道:“不了。”


    茨木童子不太甘心,努力翻找各種理由說服花藤詠。“渡邊綱拿上髭切還是很有趣的,不想和他打一場嗎?你也覺得有趣的吧,雖然是花妖。”


    說到這裏,茨木童子哈哈笑起來,“身上的銳氣簡直和刀劍一樣重,你這家夥!”


    花藤詠絲毫沒有被說動。“不去。”


    茨木:……


    茨木苦惱起來:“是本大爺感覺錯了嗎,之前還覺得你是個有意思的人,能和吾輩一起燃燒熱血。難道……”


    茨木童子想到了什麽,於是追問:“難道是害怕連累你身邊的那個人類嗎?”


    茨木童子那天晚上看著花藤詠從水中救走產屋敷,才明白之前是認錯了人。產屋敷壓根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隻不過是身上沾染了花藤詠的妖氣。


    花藤詠是妖力不遜於他的妖怪,許多事都可以隨心所欲,幫他拿個手臂在茨木看來並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一點小忙,還是有點趣的小忙。換做是他,根本就不會拒絕。


    不過大妖不怕捅簍子,拿戰鬥當家常便飯,被大妖怪養著的人類恐怕就沒法安安生生地繼續生活了。


    這是茨木能想到的,花藤詠會拒絕他的最靠譜理由。


    花藤詠隻是純粹不想而已,本來沒想到產屋敷這節,此刻反倒被茨木提醒了。


    為了避免虛弱不勝的產屋敷再次被火點著,或者在水裏沉底,他更堅定地拒絕了茨木的提議。


    茨木童子雖然再三被拒絕,但倒是很有幾分屢敗屢戰的精神,努力在腦海內搜刮著能打動花藤詠的理由:“渡邊綱那把刀歸你。”


    花藤詠沒有感覺到這個提議有絲毫誘人。


    他把刀奪來,然後由茨木童子來分配刀給他。這個操作怎麽想都透著一股窒息的味道,並沒有哪裏能打動他。


    而且……


    他的本丸中本來就有髭切。


    因為世界不同,並不是同一把髭切。


    可是如果把渡邊綱的這把髭切帶在身邊的話……


    腦海裏浮出金發金眼的付喪神笑著的樣子,帶著點無所謂,仿佛非常豁達寬容。


    花藤詠:……


    從前是不是真的豁達寬容花藤詠不知道,但如果他拿另一振‘髭切’迴去,現在的暗墮付喪神髭切隻會一邊無所謂地笑著,一邊把他拿迴去的刀砸個稀巴爛。


    花藤詠仔細思考,隻覺茨木每一句話都是在勸說他趕緊走,毫不猶豫地迴絕茨木:“我不缺刀。”


    這拒絕理由一點不假不空,他是真的不缺刀劍。


    茨木童子勸說無果,再也找不出什麽別的理由讓花藤詠幫他,最後也隻能當做沒提過這件事,遺憾地歎了聲氣,漸行漸遠。


    花藤詠也準備離開這裏了,不過林間的樹木卻叫住了他。


    贈予他們的妖力在被緩緩消耗,樹木們半透明的人形也越發稀薄。他們在剛剛花藤詠和茨木說話的時間裏,從泥土裏或是原形上取出很多東西,這時紛紛捧到花藤詠麵前。


    花藤詠一眼掃過去,是各種各樣的花葉枝條。


    這些東西乍看不怎麽起眼,實際對花藤詠來說……也不怎麽有用。


    其實對人類來說倒都是好東西,這些樹木快要成為妖怪,身上本來對於人類沒用的部分,已經變得對他們的身體相當有益。


    但花藤詠不是人,這些在他眼裏跟糖豆的差別沒有多大。


    樹木們睜著眼睛緊張地看著他,這已經是他們身上現在最有用的東西了。更好的東西,他們手上也根本沒有。


    因為他們拿來的東西多,還有顆樹專門編了個小筐給花藤詠裝東西。他剛一編好,體內屬於花藤詠的妖力耗盡,人形徹底消失了,隻能乖乖用原形戳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往這邊看。


    花藤詠隨意取了幾樣效力微弱的,其他的讓他們都收好。


    就這幾樣剛好能養一養多走幾步路都不行的產屋敷,剩下的實在沒有必要,還不如讓他們自己留著。


    另有幾顆琥珀,在樹妖眼中是最不值錢的,差點沒拿出來。


    然而花藤詠看著覺得有趣,也放進了小筐裏。


    如果此時的平安京有賞玩琥珀的風氣,他還可以將這些給產屋敷,讓他順手拿去作生意。如果產屋敷能成功把生意經營起來,他也不用再半夜去抄山賊的家了。


    拒絕了很多樹覺得他裝得少還想給他塞東西的行為,花藤詠把小筐背在背上,向迴客店的方向走了。


    ###


    相比普通的人類,花藤詠走出山林用的時間並不算長。


    如果不是路上又碰到一些攔路的野獸,還能更快。


    他迴到客店的時候,太陽才剛剛升起來沒多久,街道上根本就見不到幾個人。


    客店的門都還沒開,花藤詠不知道老板等人是醒了還是沒醒。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也沒有敲門,腳尖一點,直接越牆而入。


    能對人類形成考驗的高度對他完全造不成任何障礙,感覺上就像是抬腳邁過一顆小石頭。


    然而落地之後,花藤詠微微皺起了眉頭。


    妖氣,屬於其他妖怪的妖氣。


    相當血腥惡濁的感覺,從產屋敷的房間裏散發出來。因為過於微弱,剛剛在牆外他甚至沒有發現。


    情況不對。


    已經察覺到不好的花藤詠沒有猶豫,身影飄忽,刹那衝到門前,一把推開了拉門。


    門內景象幾乎看不出異常。


    產屋敷安安靜靜地在屋內躺著,身上狩衣並未換下,蜷成一團側躺在被褥上。被子半邊枕在身下,半邊蓋在身上。看的人都能猜到他睡下時的情景——疲倦困乏,衣服都懶得脫,直接躺上去之後再也懶得起來,直接掀了半邊蓋在身上。


    很常見的懶人睡熟圖,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就是一個平常的累極了倒頭就睡的模樣。


    如果除去在他頭發上攀爬著,即將咬到他脖子的蜘蛛不算的話。


    被花藤詠開門的動靜驚嚇到,蜘蛛猛地加快速度,想要一口咬住產屋敷的脖頸。


    然而這時產屋敷也被花藤詠粗暴拉門造成的響聲弄醒了,皺著眉頭十分不滿地坐了起來,“你在做什麽……”


    蜘蛛從他的頭發上掉在了被褥上。


    產屋敷與蜘蛛相視一秒。


    產屋敷:……


    產屋敷:……


    產屋敷:……


    “這是什麽東西!可惡……”他一把將被半蓋的被褥掀到一邊,嫌惡地站起來連退幾步,胸膛起伏,看著蜘蛛的眼神跟看到惡心的垃圾沒兩眼。“這家店真是太差了,老板究竟是怎麽迴事?!”


    花藤詠往前走幾步擋在他前麵,隨手找了個東西灌入妖力,一下摁死了這隻蜘蛛。


    被殺死的蜘蛛瞬間消散了。花藤詠不想讓產屋敷驚恐,把東西蓋在上麵沒拿起來,讓他發現不了蜘蛛死後消失的真相。


    結合昨天殺掉的土蜘蛛,花藤詠好像明白這隻妖力微弱的蜘蛛是哪裏來的了。


    沒想到他動作會這麽快,才這麽短的時間,就找到了產屋敷身邊來。


    花藤詠自身不怕威脅,身邊付喪神戰力也不弱。後來帶他出去的善逸雖然在付喪神麵前相當於菜雞,卻也比普通人的武力值強的多。


    故此花藤詠對弱點的認識,從產屋敷這個動輒昏倒的人開始。雖然時常提醒自己記得顧慮他,但總有因為慣性倏忽的時候……


    迴頭得給他做個防身的東西,花藤詠想。


    產屋敷還因為蜘蛛暴跳如雷,恨不得把頭發全薅掉,打算去找客店老板理論。假如不是落魄,他更想直接在老板身上來一刀。


    “不用喊老板。”花藤詠對產屋敷道,“好像是我從山裏帶迴來的,你先去我那裏睡會兒吧,我把你這裏打掃幹淨。”


    產屋敷聽完擰著眉頭看花藤詠,半天吐字道:“不要帶奇怪的東西迴來,根本睡不著了,我去要水擦一擦。”


    說完也不再管花藤詠,出門去找老板要水了。


    花藤詠:……


    客店老板真是怎麽都逃不過。


    他完全相信無論老板是醒著還是睡著,都阻擋不了產屋敷要水的步伐。


    他看著產屋敷走遠,把房間收拾幹淨,不屬於他的妖氣也清掃驅逐。然後從之前買的衣服裏翻出個隨贈的紫色禦守,老板說是非常靈驗的,然而花藤詠一眼認出那不過是假冒偽劣產品,恐怕根本就不是神社裏頭出來的東西。


    因此他毫無顧忌地把假禦守拆開,將實際空蕩蕩充其量隻能算個布袋根本不能算是禦守的假禦守裝滿。


    紫藤花瓣將禦守塞的鼓鼓囊囊的,變得圓圓胖胖,再也不是曾經那個長方形扁扁一層的它了。


    做好之後,他拿著假禦守找到正在擦洗皮膚的產屋敷,一眼看見產屋敷頸側的皮膚被過度擦拭的泛了紅。


    “很害怕蜘蛛嗎?”


    產屋敷瞥了他一眼,“……那是毒蟲,多擦兩遍才正常。”


    他說的有理有據,令人無法反駁。


    花藤詠把假禦守遞給他,“這個你裝著。”


    產屋敷接過去,臉上的嫌棄滿的快要溢出來,一邊把假禦守係在身上一邊用指腹搓了搓它鼓鼓的身子。“這真是禦守嗎?”


    花藤詠:……


    花藤詠可以閉眼說是,但是他看著那個稱不上美觀的假禦守,良心微微作痛。“驅蜘蛛的,別捏破了,也別拆開。”


    產屋敷臉上的嫌棄還是沒有減退,但沒再說什麽諷刺的話。


    指尖把玩著假禦守,產屋敷向花藤詠問道:“昨天……遇到麻煩的事情了嗎?”


    產屋敷想,他現在姑且還是靠‘鬼舞辻’照顧著,理當關心一下‘鬼舞辻’的生命安全,以免出什麽事也影響到他自己。


    花藤詠愣了一下,意識到產屋敷在說他徹夜未歸這件事。


    夜遇群妖、手撕蜘蛛這些事好像對於產屋敷來說都太刺激了,花藤詠也沒有向他表露過花妖身份。這時沉默了一下,讓產屋敷稍等,從屋子裏拿出了他背迴來的小筐。


    產屋敷往裏看去,隻看到花草枝葉,看的一臉茫然。


    花藤詠撥了一下,“因為怕被壓壞,把它們放在上麵了。底下是這個……”


    底層的琥珀暴露在了產屋敷眼前。


    琥珀為佛家七寶,在平安時代不算最貴的東西,但也不怎麽便宜。產屋敷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也在心底為花藤詠自動完善了一個在山林過夜的理由。


    ——因為去找值錢的東西了。


    花藤詠拿了塊琥珀給他,然後又取了一根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嫩枝。“其實這些才算是最貴重的東西,一會兒你把這個讓老板煮好,喝完之後你再做劇烈活動就不用我一直看著了。”


    產屋敷用懷疑的表情去看他,眼神中卻藏著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希冀,聲音略帶顫抖。“這種東西……你如果騙我,就算是你我也絕不會原諒的,賭上性命!”


    他說的很有些虛張聲勢,就算他不要命了也不能怎麽把花藤詠怎麽樣。


    花藤詠看他眼眶微紅,一副很希望又很害怕的樣子,正色道:“我絕對沒有騙你,發誓也行。”


    作者有話要說:此刻還柔弱可憐的無慘喵:嗷嗚!超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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