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何筱的電話號碼後,程勉最大的變化就是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


    從小在大院裏長大,他已經習慣了一個軍線撥出去就能找到人的聯係方式。看著手裏這個之前一直當“擺設”的手機,程勉有些猶豫。


    收件箱裏躺了一條短信。第一條是存下號碼的那一天發的,查完房迴到宿舍,踟躕了很久,才按下了發送鍵。隻有寥寥三個字外加一個標點符號:睡了嗎?


    之後手機安靜了半個小時,程勉又發了一條:早些休息,晚安。


    這一夜程勉都沒睡好,第二天早上出完操迴來打開手機一看,有一條未讀短信。飛快地點進去一看,何筱的迴複比他還要少,僅有兩個字:晚安。程勉特意看了眼她的迴複時間,僅比他關機完了五分鍾。


    程勉啪地合上手機蓋,用力地捋了捋頭發。


    第二次他算著時間又給她發了條短信,然而這次卻久久沒有等來迴複。看著收件箱裏那孤零零的一條短信,程勉蹙了蹙眉。正好文書趙小果從門前經過,程勉把他叫了進來。


    “有事,連長?”


    “把你手機拿來。”


    趙小果愣了下,哭喪著臉:“連、連長。您老手下留情!”


    部隊裏是不允許士官用手機的,當然私下裏偷用的不少,隻要沒拿到明麵上,幹部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程勉當然明白,順腿給了他一下:“少廢話,我讓你拿來就拿來。”


    趙小果沒辦法,磨磨蹭蹭地迴屋把手機拿了過來,交給了程勉。隻見他低頭用右手按了幾個鍵,他左手邊的手機屏幕就亮了,提示進來了一條短信。


    程勉眉頭皺的更緊了。他這手機也沒壞,怎麽就老是收不到何筱的短信?


    趙小果站在一旁有些納悶:“連長,你幹什麽呐?”


    “不該打聽的少打聽。”程勉將趙小果的手機扔迴他懷裏,“拿著,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趙小果哦了下,轉身往外走,想起什麽,他又對程勉說:“對了連長,早上指導員從教導隊打電話過來,說今天上午就迴連裏了。”


    程勉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趙小果見程勉一直低頭擺弄手機,一副顧不得搭理他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說:“連長,你有什麽事兒直接打電話唄,發短信多沒效率。”


    他當然也想打電話。


    隻是短信她已經迴的這樣勉強,他還需要打電話更讓她尷尬嗎?


    草草地又發了一條出去,程勉站起身,又給了趙小果一腳:“我還用你教?拿好你的手機,下次再讓我看見一準沒收。”


    說完,大喇喇走了出去。


    趙小果捂緊手機,禁不住淚目:“連長,不帶你這樣過河拆橋的。”


    穿了身野戰服,程勉放緩步伐走向訓練場。


    主幹道兩旁的銀杏樹的葉子已經落光了,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天氣預報說接下來將有一輪寒潮來襲,警衛連的兵一大早就開始忙著把銀杏樹幹塗白,以起到保暖的作用。


    樹葉換了一茬又一茬,人走一撥又一撥。這是部隊每年都有的固定節目,不必要,也沒時間為此太過傷感,因為新的人很快就會填補那些空缺。程勉遠遠地看著操場上的新兵,他們正在進行戰術訓練,舉手投足間已經有了些軍人的樣子。隻是還不夠,要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就像他一樣。


    “程勉!”


    “到!”


    條件反射地答了聲到,引來操場上不少人的注視。程勉故作鎮定地無視了,快步向站在操場邊上的周副營長走去。走近了,才看見周副營長旁邊還站了一個人。長期拔軍姿的後遺症,往那一站就如同一顆筆直高聳的水杉,磊落,颯爽。一套不帶收腰的07式冬常服穿在身上也熨熨貼貼,再配上此人修長挺拔的身形,硬是把這軍裝穿出來了西服範兒。那人也看見程勉了,跟周副營長一起轉過身時,臉上早已掛上了標誌性的微笑。要說誰能撼動程連長“偵察連形象代表”的地位,那非這位——偵察連指導員徐沂——莫屬了。


    看見老搭檔,程勉在心底大大鬆了一口氣:可算是迴來了,他這星期請假外出是有望了。


    一看程勉那眼睛不同尋常的亮,徐沂就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麽主意。雖然他人在教導隊,可連裏麵的事兒該知道的還是會知道。就比如,最近這個程某人有些反常。而且據說,這反常的原因還跟一女人有關。


    各懷鬼胎的兩人正想打個兄弟式的招唿,周副營長突然開口了:“這個兵是哪來的?”


    順著周副營長指的方向,徐沂微微一笑道:“四川來的。”


    程勉看了一眼,發現正是偵察營馬教導員接過來的四川兵,不由得讚一句:“書記好記性。”


    周副營長似是對這個兵非常滿意:“是個好苗子。程勉,這兵可是新一連的。”


    程勉知道周副營長的意思,笑了笑:“我是新一連連長,可組織上也沒給我權力決定我手下的兵的去處。要不,您給爭取爭取?”


    周副營長抬腿給了他一下,轉身要走,想起什麽又對徐沂說,“別忘了我交給你的任務。”


    徐沂原本還笑著的臉僵了僵,程勉見狀忙問:“什麽任務?”


    “你想知道?”


    “說來聽聽。”能讓一向笑眯眯的徐書記發愁的事可不多。


    “可不是什麽好事兒”徐沂歎一口氣,跟程勉並排往迴走,“說是市婦聯要跟咱們師舉辦軍地聯誼活動,說白了就是選五十來號適齡男軍官跟同等數量的地方女青年舉行相親大會。”


    程勉忍不住樂了:“軍民共建可是我軍曆來的優良傳統,作為基層政工幹部,外加適齡男軍官,你這態度可有些不積極。”


    “你還真別得意。”徐沂笑了,“這迴咱兩誰也逃不了,你也得去。”


    “我也得去?”程勉愣住,“憑什麽?”


    “就憑你單身!”徐沂笑得分外得意,“態度積極點兒,程連長。”


    程連長一把摘下頭上的帽子,狠狠地捋了捋精短的頭發。去他大爺的優良傳統!


    十二月末,b市又迎來一輪降溫。


    許多人都頂不住這股寒潮病倒了,何筱也不幸中招,高燒至三十九度五,隻好請假在家躺了兩天。第三天上午正迷迷糊糊在床上睡覺時褚恬過來了,看見好友,何筱精神一震。


    “醒了?”褚恬微微一笑,見她要起來忙扶住她,“快躺下,聽伯父說你還在發著燒。”


    “沒事。”何筱還是下了床,拉開了窗簾。陽光透過玻璃窗照了進來,照在人身上暖和極了。眯著眼看了會兒窗外,何筱轉過身看著褚恬問道:“怎麽上班時間過來了?”


    “別看外麵陽光燦爛,風可刮得不小,來中心辦業務的人不多,我就請個假溜過來了。”褚恬撇撇嘴,關切地看著何筱,“好點了嗎?”


    “好多了。”其實本身也沒什麽大問題,隻是何筱厭倦了整天坐在前台辦理業務的機械的生活狀態,想趁此多休息兩天。


    褚恬也明白何筱隨意的性子,眨眨眼說:“不著急上班,氣氣老張。你沒見今天早上點名的時候他聽到你又請假時的臉色,就好像中心是他開的一樣。”


    老張是基管中心的主管主任,平時為人尖酸刻薄,任人唯親。像何筱和褚恬這種不太會來事兒又不將他放在眼中的,他自然是不喜歡。


    何筱微哂,一抬頭,見褚恬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


    “我臉上有東西嗎?”她不禁問。


    褚恬兩眼放光地看著她:“笑笑,這兩天程軍官跟你聯係沒?你們兩人進展到什麽程度了?”


    何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敢情這人不是來探病的,是來八卦的。她躲開褚恬的視線,站到鏡子前攏頭發,嘴裏隻含糊地應道:“沒什麽聯係,也沒什麽進展。”


    “我不信!”


    褚恬萬分激動地去找何筱的手機,結果找到的時候發現手機的電已經耗盡了。於是又急忙插上了充電器,按下開機鍵等待了一分鍾左右,嗡嗡地跳出來了幾條短信,顯示的發件人都是程勉。


    褚恬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尖叫一聲:“何筱你又騙我,明明發了好幾條短信!”


    好幾條?


    何筱劈手把電話從褚恬手中奪了過來,一看顯示屏幕確實有三條未讀短信。下意識地咬住嘴唇,何筱點了查看鍵。


    第一條:早晨收到了你的迴複,看時間已經很晚,要注意休息。


    第二條:看來昨晚你是早早睡下了,我沒等到你的迴複。


    最後一條與上一條僅隔了十分鍾:何筱,這周日是否有空,我想見你一麵。另外,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三條短信,一條是前天晚上發的,剩下兩條都是昨天早晨。那時的她在做什麽?大概是正一邊燒得糊裏糊塗一邊正在做著夢吧。他問她是否能打電話,而她的手機卻關了兩天機——


    何筱突然有一種做錯了事的茫然,要不要向他解釋一下?


    想了想,何筱覺得還是算了。她抬起頭,對褚恬說:“我去收拾一下,你陪我出去轉轉吧。”


    褚恬不解地跟她進了衛生間:“你怎麽不迴複人一個?”


    “不用了。”何筱掬一捧涼水慢慢地洗著臉。


    “萬一是有急事呢?”


    何筱沒說話,褚恬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不確定地小聲問道:“你就這麽討厭程勉?”


    “我不討厭他。”


    “那你躲著他幹嗎?”褚恬對軍人的熱愛是由衷到骨子裏的,所以說話時不由自主地有所偏向,“軍人,還是這麽年輕優秀的軍官,哪點不好了?你——”


    “他沒有不好,而且他也不像你想的那樣——”


    喜歡我。


    三個字差點兒脫口而出。


    何筱及時頓住,褚恬睜大眼睛看著她,期待她再說點什麽。可她擦完臉,卻轉身出去了。


    褚恬氣不過地看著她的背影,小聲嘀咕了句:不說拉倒,憋死你。


    不是看不出好友的不高興。


    何筱知道,褚恬是一個很純粹的擁軍女孩。還記得大一那年的元旦晚會,身兼晚會主持人的輔導員讓係裏的同學一個個走上台做一個深入的自我介紹,褚恬上台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軍嫂。在場的人都是善意地笑了笑,也是從那時起,她知道,涉及到軍人,她就不能跟褚恬講道理。


    於是何筱收拾好自己,對著鏡子扯出一個微笑,而後取出來兩盒酸奶,遞了一盒給坐在客廳沙發上生悶死的褚恬:“生氣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笑得一臉燦爛的何筱,褚恬再有氣也發不出來了。對著她瞧了半天,伸手一捏她的腰:“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何筱嘶地抽了口氣:“下手這麽狠。”


    褚恬氣鼓鼓地吸著酸奶,明亮的眼睛瞪著何筱,說道:“別以為這樣我就能消氣,我問你,周末有空沒?”


    “啊?有事?”


    “陪我出去玩兒,就在b市郊區,不遠,一天來迴。”


    “郊區有什麽可玩的?”何筱小聲嘀咕,一看褚大美女的眼又要橫起來,連忙應道,“得嘞,小的一定準時趕到。”


    褚恬切一聲,一邊喝酸奶一邊眼光四處瞟。在何筱看不到的地方,這雙大眼睛閃著狡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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