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再給俺來倆饅頭。”


    “師傅,整點鹹菜唄,擱嘴裏淡的慌。”


    “大兄弟,這糧票給哪個銀兒啊?”


    天南海北的口音聚在不大的食堂,陸陸續續有人進來,不排隊先往前湊,等看清幾個窗口賣什麽才重新在站人後,攀談著等。


    有拿著全新紅雙喜飯盆的,有端著家裏臉盤子大不經磕的海碗的,拿著磕掉漆漏黑底的搪瓷茶缸的也不少,這東西,喝水盛飯兩不誤,甚至還有的兩袖清風,空大甩手不要碗。


    第一次食堂吃飯,除了有老朋友的,大多是和課上聊得來的同學一起,買完飯找個地兒默默吃或者看哪兒討論的激烈就往哪鑽。


    衛虹和呂少春下課的早,陳意便和姚姐,江哥一群人書包一挎,朝食堂進軍。


    江哥是西北大漢,個子高飯量大,手裏端了三個大饅頭,打了一碗粥,還配了個鹹菜。


    成傅之正年輕,看著文靜內斂,吃起來卻狂放不羈,手裏饅頭咬的比姚姐快了兩倍,這邊才咬了一半,那邊就拿了第二個。


    陳意買的是最好的白饅頭,個大虛軟,指頭一點,饅頭就往裏一陷,咬了一口,挺筋道,還不錯。


    “別光吃啊,這多沒意思,嘮起來。”


    邊吃饅頭配菜的老江又喝了口湯,使勁把嘴裏一大口咽下去,


    “嘮什麽啊?不過這麽一提我有點好奇,你來上學,兒子媳婦怎麽整?你這優秀男青年,光著屁股拍拍手出來幾年她家人也放心?”


    老張被突然一嘴問的一噎,


    “28歲還是書記呢,腦殼子裏裝的什麽背信棄義的東西,我娃子都兩歲了,還能不放心啥?”


    “那你呢,下鄉這多年,還黨支部書記,怎麽也沒找對象?還是你拋棄人家了?”


    “我拋棄誰啊,我這是被人拋棄。”


    “當初年輕,遇到一個姑娘處了挺久,誰知道趕上下鄉最後沒分一個地方,開始還寫信聯係,誰知道沒幾年對方就不寄了,問了幾次沒消息,這不就斷了。再之後工作也忙,匆匆忙忙遇不到合適的,可不就拖到了現在。”


    “也別光我倆說,小姚怎麽迴事啊?”


    “是啊,小姚你什麽情況?之前也沒聽你說過,有對象了麽??”


    小姚名叫姚行知,雖然皮膚曬得有些黑,但五官圓潤,身子骨也好,眼睛黑白分明,說起話來大大方方,加上讀過書,又是長輩喜歡的長相,有福氣,按理說爭搶也不為過,怎麽到現在還沒個消息。


    小姚沒想到話題突然跳到自己身上,頓時楞了。


    幾人就看到原本帶笑的姑娘眼眶泛紅,心裏一個咯噔,老江忙拍自己的嘴巴,


    “對不起,對不起,看我這嘴還說錯話了,該打該打,難過咱就不說,沒事沒事啊。”


    “沒事兒,我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理由。”話音停了停,又開口,


    “家庭成分不好,拖著拖著就到現在了。”


    “以前我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在上海戲劇學院教書,二老喜歡聽戲就被人批評是小資本趕下了鄉。”


    “畢竟身份不好,我也能理解,開始鄉親避嫌,後來二老受不住,夜裏走了,這麽幾年下來就沒了心思。”


    沒想到隨口一問問到了傷心事,氣氛有些凝滯。


    當年大夥都下了鄉,但主動和被動,家庭成分好和不好,到了農村過的是天上地下兩種待遇。好的遇到事兒能爭取自主權,不好的,一家人都是磋磨,大環境如此,也沒人反抗的了,


    沒想到還是小姚又開了口,


    “不過過去的就過去了,相比很多人我還算苦盡甘來,這不是還有機會遇見你們麽。上學免收學費以後工作也包分配,每月還能拿十幾元的生活費,我也沒什麽不滿足的。”


    說完釋懷一笑,又打趣,


    “我們還挺有緣,天南地北,最大最小的差了一輪竟然能成為同學。”


    經曆過苦難還能保持微笑和感恩,這樣的人無論什麽何時都引人矚目,令人欽佩。


    單身老江看看圓臉的姑娘,不得不承認,這是個頂頂好的姑娘,至於有沒有一瞬間的好感,那就要問問自己正撲通撲通跳的心髒了。


    在小姚看過來之前,老江第一次將目光移開,又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複又看向幾人,


    “這叫什麽,緣分天注定。我之前報的還是中文係,想去學古典文獻學,沒想到最後被調成了經濟學,不過現在想想,真是幸好。”


    “我也一樣,起初誰能明白這都學什麽,就知道語數外,政史地物化的,哪兒能知道經濟法律是什麽東西?心裏一琢磨報了圖書管理學,想著這專業能多看書,誰知道陰差陽錯。”


    “小意呢?”


    “當初醫學不敢報,文學類又不擅長,挑了挑就選了法律和經濟,誰知道我朋友被法律係錄取了,我這來了經濟係。”


    “別說你害怕,我這男人見了血都暈,不敢報。”


    “你這大男人還怕啊,哈哈……”


    “男人就不能怕了?我這為博你們一笑,連老底都揭了,仗不仗義。”


    “你這張嘴真能貧,我……”


    看著笑得東倒西歪的姚姐和抽科打諢的江哥,


    陳意,隱約聞到了狗糧的氣息。


    晚上七點選班幹。


    下課後班裏商量了時間,七點,還是這個教室,不見不散。


    陳意沒打算競選什麽班幹,大夥實力太強大,工作經曆太豐富,單是聽了周邊幾個,就歇了心思。


    如今選舉簡單得很,自我介紹群眾投票,沒什麽記名不記名的,想選誰舉個手,票多的當選,票少的落選,透透明明。


    老江想選班長,其實班裏很少人不想選班長。


    除了班長,今天選的還有黨支部書記,團支部委,宣傳委員,組織委員,學習委員,四個組長。


    “勇於爭先為人名服務”是時下最流行的口號,隻要有個機會,大夥都願意努力爭取,不圖什麽地位加分,全憑一腔熱情。


    等開始報名競選,台下嘩的舉成了一排,眾人按順序逐個上台。


    被賦予記票重任的吃瓜群眾陳意差點以為這是一場述職大會。


    完全被碾壓,惶恐…..


    “各位同學好,我是楊季,今年26,曾在陽山縣棉3場做過多年廠長,有豐富的管理經驗……申請班長一職”


    “諸位辛苦,我是餘文昌,今年25,是縣委寫作班子的筆杆子,負責縣裏文書統計和書寫編輯,有多年的……”


    “我是吳小賀,女生的年齡就不說了,1972至1975年,曾在京郊某村大隊黨任支部女書記,負責……申請黨支部書記。”


    “我姓張,張建軍,曾在市裏任教育局科長,為期五年,有豐富的管理和教育經驗……申請班長一職。”


    “我申請任組織委員…..”


    “我298分考入,這是我學習態度和能力的證明,同時我曾在下鄉支部任職……我申請任學習委員。”


    ……


    陳意默默的統計票數,為大佬屈膝……


    這些人的經曆,不說是曾經,如果繼續任職別說省市級幹部,就算國級也差不離。


    作為一個純市民,一想到能和這些國之棟梁一起上課,心裏像是開了一台發動機,激動地手抖,甚至一想到這些人必定成為最頂尖的人才的未來,陳意能吹半輩子。


    特別是她從中聽到一個個未來熟悉的名字,差點把筆崴折了,


    “沒想到我還有今天!”


    (>——<)


    陳意還沒意識道,如今,她也是其中的一員,是別人眼裏真正的天之驕子。


    重生除了帶來貧窮,還有更廣闊的未來。


    老江最終沒有當上班長,因為人幽默,被選為宣傳委員。


    老張經驗豐富又從事教育行業多年,班長一職眾望所歸。


    成傅之是青年委員。當然,陳意覺得可能是大夥更喜歡年輕上進還聰明的小夥子,所以給了他機會。


    小姚不是一班年紀最大的女同學,但相對於帶著孩子時間不方便的幾個大姐來說,她是最適合班級活動組織的同學,被推選為組織委員。


    等把名字一個個統計,竟然還剩了一個位置,


    “文體委員怎麽沒人報呢?沒人報名我來!”


    “就你那破銅爛嗓子的還敢報文體委員,讓女同學來!”


    “小意怎麽不來啊?給年輕通知一個機會,都忙活一晚上了。”


    “對啊,我推選小陳同學!”


    “我也推選…”


    講台上計分的陳意傻了眼。


    等晚上迴屋,陳意莫名的被推選成幹部,還被熱情的大夥推著當台獻唱,她當時一愣,流行歌不能唱,老歌一時忘個幹淨,隻能唱了首民謠。


    等唱完,畫風驟變,台下再來一首的唿聲不停,如果不是姚姐,她怕還要舉行個人演唱會,直到現在人還怵得慌。


    囧,完全是過年被要求在親戚麵前表演才藝的尷尬,


    況且比起唱歌,她更擅長舞刀麽……


    等迴屋坐下,陳意想到出門時白老先生彎腰時的凝滯和姚姐說下鄉時患了風濕,心裏動了動,拿出兩張幹淨的紙,默默的下筆。


    第一張,風濕。


    注意一:少吃肉類,多吃豆製品,若關節疼痛則少吃茄子、南瓜、土豆、番茄以及辛辣、海味等。


    注意二,生薑煮水後多做運動,例如……


    第二張,腰間盤突出理療。


    痛處熱敷,將枕頭放置腰下,每日仰後傾仰……動作圖在背麵。


    洋洋灑灑寫了兩大張陳意才停下筆,又看了一遍沒什麽筆誤,正想蓋筆帽,卻突然有了惡作劇的心思,將最後一行填上四字,署名:雷鋒。


    等爬上床,陳意突然想到,等明天中午見過王陽,早些去看太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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