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五年了。


    這五年,東坡的三七已經割了幾茬,家裏再也不怕跌打創傷,三七粉很多,甚至親戚朋友都被送了一小罐。


    除了三七,坡上如今已經種了滿山的泓森槐,種下的第二年,小樹苗脫胎換骨,每到7,8月,槐花綻放,葉色濃綠、花色淺白,像是一簇堆積的雪,漱漱落下,清香宜人。


    陳意在槐花綻放的第二年,便將其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除了馬齒莧槐花粥、地榆槐花蜜飲、生地槐花粥和槐花清蒸魚,她還用槐花製作茶飲,像槐花荊芥飲、槐菊茶、大黃槐花蜜飲……這麽些年,已經成了大拐村的特色。


    五年變化的太多。


    從發展副業到建設大隊產業甚至小心嚐試包產到戶,村子在時間的推磨下,一點點變好。麵黃肌瘦少了,謾罵鬥毆的沒了,人就像充了氣,一點點壯實,一點點紅潤,連70歲的老頭老太,看起來也精神爍爍。


    村子裏像是雨後奮力生長的喬木,生機勃勃。


    而她,在五年裏,也獲得了一個極為羞恥的稱號,“大拐村村花”,並且經七大姑八大嬸細碎的討論評選,成功蟬聯四屆。


    額o(╯□╰)o


    但不可否認,她實至名歸。


    陳意是一點點變化的,大夥先前還沒發現,隻是覺得趙翠蘭家的姑娘怎麽越來越俊俏了,看著就討人喜歡。


    但那時大夥都在變好,單是陳家的另兩個陳才,陳仁,也一點點拔高了身段,有了棱角,一個像是被時間打磨的翠竹,另一個妥妥是傲嬌小正太。所以有些好看的陳意,也隻是讓大夥一眼瞅過去,咿,這姑娘長得不錯。


    直到某一天,有家小孩吵著要去東坡看仙女,


    “嗚嗚,我沒騙人,東坡上有個仙女姐姐,還會做花茶,我要去山上看仙女。”


    那時候大家才猛地意識到,陳家大姑娘原來已經這麽好看了。


    一雙眼尾上挑的丹鳳眼,本來是風流相貌,但是過大的眼睛柔化了美豔,眼眸漆黑,望過去,隻看得到滿眼星星碎碎。每次陳意微微帶笑,眼角彎起的弧度配上小小的酒窩,討喜的連鐵石心腸都能化成一腔春水。


    幾年來精心護理,枯黃的發尾早已經變成了柔順濃密的黑發,輕輕一梳,就乖乖的披在背後,配上纖細高挑的身影,亭亭玉立,好看的不像是大拐村的村民,倒像是東坡上的槐花成了精。


    特別是要長時間和花茶打交道,因為如今的陳意已經是大隊茶飲產業的中流砥柱、一般質地的花茶可以由他人加工,但出於品牌考慮,沒有看錯,o(╯□╰)o,五年來,周圍的縣也早早經營了茶飲,所以如今這片地域,說是園林也不為過。為了保持競爭力,優質的花茶還需要她來經手,久而久之,身上還帶著隱約的香,花仙子是徹底跑不了了。


    好看的人最會被人嫉妒,但她不會。


    因為她不僅好看,周圍接觸過的人,哪個不知道這孩子脾氣磊落,孝順長輩,除此以外還成績優秀,做得一手好飯菜。漂亮的女孩,還沒有嬌嬌女的矯情勁,幹起活來利索大方,不挑不揀的。


    於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小小年紀的陳意已經被定為未來兒媳婦的最佳人選。中意她的人多,但來說的人少,雖是親媽,但總感覺自家兒子配不上人小姑娘,自然不好意思開口。


    這五年村裏還發生了件大事,是震驚了十裏八村的人命案子。


    某一天不到晚上,趙翠蘭早早迴了家,在吃完飯後,感慨歎氣了好一陣,“那兩個知青,許秀利和朱楊,哎,死了。”


    伸著筷子的陳意頓時就怔住了,雖然很早就有了預感,但當真正知道,還是不敢相信。


    村裏鬧得沸沸揚揚,一連幾天都在討論這個消息,每人一句拚湊下來,她也算猜到了因果來源。


    許秀利和朱楊,鄒宇哲和付瓊。


    沒有無緣無故的怨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詆毀。


    那年到處都有些瘋狂,一群群帶著紅袖章的青年高喊著口號,滿腔熱血,將一個個家庭拆的七零八碎。


    不管是受到了蠱惑還是藏於內心的邪惡,像是個魔鬼,他們終究將手中的利刃戳向了手無寸鐵的弱者。


    付瓊被這幾日隱約肅然的氣氛驚的害怕,但胖胖的老爸輕拍著女兒的頭,笑著說,“沒事,沒事,別擔心,真有什麽事,還有爸媽呢,我們家小瓊瓊每天開開心心就好。”


    這麽安慰下來,她也就放寬心,又複了每天上學打打鬧鬧,和幾個朋友歡歡喜喜的快樂生活。


    她朋友不少。父母和睦又富裕的家庭,孩子們大多單純鮮活,善良大方,再加上付瓊長相姝麗,笑起來大氣又迷人,是班裏不少小夥子的暗戀對象。


    她完全想不到,如果爸媽沒有了怎麽辦?朋友像變了個人怎麽辦?


    那天一家三口邊笑邊吃飯,付爸爸還給女兒買了最喜歡的烤鴨,專門放在她麵前,付母對貼心的女兒也寵溺的不行,


    “今天出了趟門,看了一圈還是我們家瓊瓊好看,來,你爸專門排隊給你買的鴨肉,多吃點。”


    突然門被重重的敲響。


    付爸皺了皺眉頭,這也太不禮貌了,但嘴裏沒說,還是讓母女兩個先吃,自己起身去開了門。


    接下來,是瘋狂湧入的人群和瞬間被按倒在地的付爸,


    付瓊一聲尖叫,“許秀利,朱楊,你們要幹什麽?”


    曾經的同學變得冷血,像是從未認識,而她的人生也在那一天分成了兩半,一半光明,一半,濃鬱的黑暗。


    他們一家被按倒在地上,看著桌子被掀翻,家裏的陶瓷器具被砸個幹淨,窗簾被撕得粉碎,甚至靈位前的骨灰罐子,也隨著落地,瞬間揚起漫物的灰,聽著付爸一聲悶哼,付瓊的眼淚,刷的就掉了下來。


    日子沒有好轉,那天瘋狂破壞之後,她們以為的苦難並未結束。


    之後,是更久的遊街,毆打,謾罵。


    付爸迅速衰老,一身肉肉的小肚腩,也熬得形銷骨立,終於,飽經折磨,不到半年,付爸死了,付媽緊隨其後。剩下的付瓊,到了從未見過的農村。


    一年,行屍走肉的付瓊再也不會笑了,每天埋頭安靜的幹活,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如果不是身邊有從陽光少年變得愈加陰冷的鄒宇哲,她或許連一個月都熬不過。


    也沒什麽好猜的,鄒宇哲的經曆,也滿是血色。


    他親眼看著朱楊,許秀利和一群人衝進了自家,一聲聲呐喊,瘋狂的搶砸,一片狼藉過後,他聽見那個想挫骨揚灰的聲音,


    “我是他們同學,了解他們的成分,這些人都是黑五類!”


    人生突然轉折。


    他不知道瘦弱的父母是否受得了農場的沒日沒夜的磋磨,不知道手持墨筆工於丹青的爺爺是否還能再次拿起畫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熬上多久。


    幸好,上天沒有瞎了眼,他們又碰到了那兩個人,趾高氣昂,像是衛道士。


    不管是不是被蠱惑,那些傷痕,總需要償還。


    逼死一個人很容易,特別是摧毀她的信仰。


    一場群起而攻之的辱罵,她們會變得慌亂無措,那樣的人,自然容易擊潰。


    於是,這兩個人心口不一,這兩個人辱罵大隊,這兩個人合夥偷竊,這兩個人不檢點,甚至,這兩個人曾經逼死了人,還差點將小姑娘也逼死。


    流言蜚語,無處可逃的指責,沒人挺得過一年,在一封信送出後,兩人自殺了。


    信是寫給她弟弟的,許秀利至死也不明白,明明不是出於私心,是為了更好地未來,為什麽被千夫所指,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兩人死後,付瓊和鄒宇哲也變了。


    前者不在迎風就倒,後者也不再眼角陰霾,甚至在前年結了婚,那天還算熱鬧,來的人很多,村裏人一個個笑著祝福,苦盡甘來,而後,還有兒子。


    陳意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有些陰暗,她問了問顧鈞。


    那時候的顧鈞兩年天南海北經商跑貨下來,沒有被時間磨平棱角,反而更加銳利。


    她知道,再也不會有人把他看成無害的小夥兒了。


    迅速竄高的青年變得高大沉穩,原本柔和的輪廓如今棱角分明,眼角帶著久經世事的銳利,就連沉默時,眼神也幽暗深邃,直指人心。


    顧鈞當時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沒有說話。


    直到走時,把一罐子三七粉放到車上,坐上了駕駛座,才告訴花骨朵般的陳意,有些事情,分不出來對錯,隻是每個人的選擇。


    顧鈞最終進部隊了。


    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王陽是個仗義的商人,聰明健談,這樣的人,不論在哪裏都能發光。幾個人是一起合作的,當初的銷路,也和他脫不開關係,甚至在顧鈞走後的一年,還把祥雲記推到了香港。


    連陳才,能夠獲得大學推薦,他也伸了把手。


    如果說顧鈞像是銳不可擋,拔刄出鞘的利劍,看著便是正直剛毅,那王陽就是溫潤圓滑的玉石,言語間如沐春風,說服人於無形。沒人不喜歡和王陽打交道,幽默風趣健談識時務,長得也好。


    陳意知道,他早已經成了合格的商人,就像他曾敬佩的大哥和父親。


    王陽也走了,在局勢早已鮮明的後期,留給了陳意一個電話,看了看出落得大大方方的女孩,拍著小姑娘的肩膀笑了,現在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我兄弟,改明來北京找我,管飯!


    人都走了。


    那些飽受折磨的傷痕一點點被修複,高考也恢複了。


    如今五年。


    陳才在工農兵大學讀大三。


    陳仁剛上了初一。


    陳意推辭掉了王陽和顧鈞的幫助,沒有去工農兵大學,而是打算在年底,參加第一次高考,名正言順的考入曾經的夢想。


    陳家過的很富裕,但沒人知道到底有多富裕,隻看得出陳建國都有了小肚腩,趙翠蘭的瓜子臉變成了圓臉。


    趙斌也成了木匠師傅,除了大單子,每天不用自己忙活,指揮徒弟們就過舒舒坦坦。


    陳豐登結了婚,但還是開車,隻不過去年換了個新車,是個大貨車,後麵不再是空蕩蕩的漏天車廂。


    村裏人也不覺得稀奇,大隊產業發展的好,好幾家都有了自行車,那負責大隊運貨的陳豐登換輛車也沒什麽,好花茶,就要配幹淨點的車,不然多髒。


    當初輟學的劉靜怡,真的獲得了工農兵大學的上學資格,如今還算是紡織廠的三把手。


    她讀過書,人細心還聰明得很,竟然摸索出細紗工作法,創造了七個月細紗皮輥花率平均僅0.25% 的新紀錄,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成了紡織廠的勞動模範。


    吳林還是沉沉默默的,但是上次見到陳才,說自己準備考大學。


    王江結了婚,有了孩子,當上了村裏小學的數學老師。


    五年來,村裏變了幾變,人,也變了幾變,每個人都朝著人生的軌跡,一點點踱步。


    陳意看了看時間,快了,離78年,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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