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是在月淩苑坐著發呆的時候看到儒門天下的使者送來這四把長劍的。


    這幾天他一直心神不寧,確切地說,是在上次葉滄瀾走後,他就一直惴惴不安,平日裏的歡快都不見了,像是在等著既定的結局,又飽含著希望,希望不會發生自己心裏想的事情。


    自欺欺人總會有被真相現實打破的一天。


    葉昭在看到劍的時候,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墜地。分不清自己內心到底是“早該如此”,還是“居然這樣”。


    內心的悲慟似是麻木,但仿佛又是早有準備,並沒有在真正麵對這個事實時唿天搶地。在傷心了一天之後,葉昭將一個精美的劍匣交於流照君。


    “這是父親上次臨走前交給我的,說是在他身死之後再交給你。隻是這上麵有術法,說若是可能,他並不希望術法有解開的一天。”葉昭撫摸過劍匣上冰涼起伏的金鑲玉嵌,眼眶發燙泛紅,卻是怎麽也不讓蓄滿的眼淚溢出。


    他已經沒有父親了,必須要自己堅強起來。


    這是父親最後的作品,這三年葉滄瀾一直專心於這把劍的鑄造,天天在鑄造室打造。除了知道這是一把劍,但真正長什麽樣子,有什麽威力,葉昭一概不知。


    流照君並沒有去看劍匣,隻是看著葉昭,目光平靜,平靜得讓葉昭都覺得過分。


    雖然外表還是十幾歲的少年郎,但葉昭知道自己這位叔父早就已經有兩個甲子那麽大了,流照君對站得遠遠有些遠的葉昭說道:“過來。”


    葉昭磨磨蹭蹭地走到流照君身前,不知道這位叔父要做什麽。


    流照君拉過葉昭,將他的頭埋在自己懷中:“哭吧。你不過才九歲,無須強迫自己克製情緒,想哭就哭吧,你還有我這個長輩義父。”


    聞著鼻尖道袍上的清冷味道,似這觀雪峰千年不變的積雪,冰冷卻也帶著熱烈似火的真情,葉昭再也忍不住,悲傷的哭聲在衣袍間響起,沉悶又壓抑。


    自己強行披上的堅強外衣被這句話輕易打破,內心的傷心茫然洶湧而出,伏在流照君的懷中哭得直抽搐。


    葉昭發覺在自己哭的時候有一滴滾燙的液體滴落在頭頂,但他什麽話都沒有說,像是不曾發覺。


    成長太過痛苦,當身邊至親之人全部遠離,自己獨自麵對這世上的刀風劍雨,從前的溫馨就如一把把利刃紮在心頭,每次迴憶都覺得痛苦難當。


    葉昭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留在玄宗,沒有人會再提起他的雙親。這是為他好,畢竟葉滄瀾,姬雲裳和姬雲霓的存在會讓他的處境變得危險,還是讓這一切消失在曆史中吧。


    苦境已經沒有他的家了,在他有能力想要離開之前,會在玄宗平平安安成長。


    葉昭的心情在玄宗眾人細心體貼和照顧中緩緩恢複,笑容也逐漸多了起來,雖然還在守孝,但最最悲傷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切都在變好。


    但有一個人卻是變化甚大。


    許多人都發現,他們的小師叔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也變得不愛笑了。雖然修為更加深厚,突破指日可待,但高深的修為卻好像也帶走了他的快樂,一有時間就站在觀雪峰頂,接替了原本易蹉跎從前的位置。


    苦境,自從這次事件之後,三教上層勢力全部銷聲匿跡,剩下的都是些三教外圍,完全不能說是能代表三教的人,流照君恍惚中發現,當年自己的占卜問卦得到的結果居然已經全部實現了。


    天命真的不可違抗嗎?


    流照君不知道,染青煙的計劃到現在已經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真的可以完成改命,保住玄宗,保住師尊嗎?


    麵對冰冷又殘酷的命運,慘烈又悲壯的結局,染青煙在看到未來時又是什麽心情?在看到自己心愛的人死於天劫,又是怎樣的震痛?


    流照君想著,無力又害怕。


    無力,是對命運軌跡的齒輪緩緩傾軋過來的無力對抗。害怕,是對未來自己又會看著多少自己認識的親人離開的害怕。


    天命半點不由人。


    微微閉上眼睛,即使明知道隻是一種微薄的可能,可自己還是要去嚐試的,無論師尊是哪一種身份,自己又是為了哪一個原因。


    在葉昭十六歲的時候,流照君修為突破。


    95級和96級完全天壤之別,自身真氣洶湧澎湃又靜如幽潭,深不可測。


    雖然劍純腎虛的毛病還是沒得治,但發出的每一劍都凝聚著最精純的劍氣,無可匹敵。師尊曾經眼中的世界正一點點在自己的眼中呈現,流照君知道,時機到了。


    奉有餘當然看到了流照君的變化,也看出來了他的堅定,阻止的話已經說不出口,也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師弟,迴溯時光,逆天改命,這,太難了。”奉有餘在又一次看到流照君聯係迴夢逐光的時候,終究不忍再一次說道。


    “師兄,異度魔界之戰已經迫在眉睫。若是師尊能夠複活,我們玄宗的戰力就又上一層台階,也是多一層保障。”流照君沒有抬頭,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已經十分熟練的琴曲。


    在一個月圓之夜,流照君在自己的月淩苑默默彈起了迴夢逐光,青色夢幻的音域緩緩鋪開,玄妙莫測。


    時間就定位在六百年前,那個改變所有人命運的那天。


    這不是像上次聖尊者五蘊空相那次的十年,而是足足六百年的光陰。


    流照君隻能感受到自己96級的修為如奔湧不息的江水,源源不絕地傾瀉到琴曲之中,在本身真氣不夠的時候,修為頂上,一降再降,在六百年時間節點的時候,堪堪保留了先天的修為,也隻是剛剛先天的程度。


    流照君麵色發白,修為的大量流失他也快要承受不住,想到當初師尊複活自己的代價,想必那個時候他也不好受吧。


    幸好,總算還是先天。


    先天的修士能夠開始感應到天命,接觸到尋常人感受不到的命運,自己若想頂替染青煙在天劫中的位置,至少要先天修為,這樣才可以施展替命,蒙混過關。


    隻要染青煙活下來,後續可以改變的事情可就要太多了,最少師尊肯定能夠活下來了。即使……


    流照君垂下眼簾,看著膝上的青玉流,即使師娘沒有活下來,自己還有下一次機會。葉滄瀾他們的悲劇自己可以提前預防,師尊的死亡自己也可以前往阻止,隻要師尊沒有在那天踏出玄宗,死劫就會過去。


    在邁入麵前青幽幽的時光通道的時候,流照君收迴了腳。


    還需要更保險一些,自己若是在異時間意外身亡,至少還有條後路。


    再次奏響琴曲,卻是孤負寂斂,對影成雙。


    孤影化雙,流照君看著盤坐的本體,毫不猶豫地邁入通道。


    六百年前的道境,春光恰好,萬裏無雲。


    一片安靜的樹林中,原本正常的空間忽然如風拂水麵,漣漪蕩蕩。在空間震蕩之中,一名黑白道袍的少年出現。仿佛如穿過水麵,一步落在還沾有露水的青草地上。


    深深唿吸了一口空氣,道境的靈氣和以後一樣充沛,流照君感慨,真是變化的隻有人。


    現在不過清晨,離天劫時間還有一刻鍾,玄宗那邊的天象已經開始變化,劫雲開始慢慢匯聚,距離天劫爆發,時間並不充裕,流照君還要趕迴玄宗,施展替命,所以來不及好好看看四周就要趕路。


    “嚇!”剛一轉身,流照君都快要把自己嚇死了,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裏蹦了出來。


    一道黑色的身影就安靜的站在自己身後,默默看著自己的出現。


    雄渾的氣勢,金色的羽翼頭飾,似笑非笑的金藍雙瞳,還有那絕對輕蔑的神情,流照君再認不出來就是傻子了。


    棄天帝。


    緊緊抿著嘴,流照君在心裏痛罵天道三千遍,沒有一句重複的,這是在耍自己嗎?剛剛穿越就把自己丟到棄總身前,這到底是自己運氣太差,還是天道故意的?


    隻要沒叫出來,就當不認識。


    流照君努力克製住自己快要崩潰的內心,對了,這時候應該是異度魔界剛剛創造出來,棄總過來看看自己從前毀滅又創造的道境也正常,這應該就是第一任聖魔元胎了吧,幸好不是完美的,否則就要看是搞天搞地了。


    麵無表情地看了不說話的棄總一看,流照君可沒時間在這裏和棄天帝玩對視的遊戲,轉身就要離開。


    “汝要去何處。”棄天帝這時候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卻是讓流照君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二話不說,直接跑路,流照君可不認為現在隻有剛剛先天的修為會是棄天帝的對手,全盛時期還是可以對對手的,但現在不行。


    “嗬。”一聲輕笑,棄天帝直接閃身出現在流照君身邊,一掌就將他拍下樹梢。


    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流照君趴在地上,隻覺得自己五髒六肺都要被拍碎了。


    默默爬起來,看著麵前貓戲老鼠一般的棄天帝,流照君皺著眉頭,果然是個神經病。


    拔出周流星位,流照君不敢保留,現在時間已經十分近了,還是先衝出此地,要是能把棄天帝拉入劫雲祭天那就再好不過了。


    縱橫的劍氣暴衝向棄天帝,流照君不僅將純陽的劍法全部施展了一遍,劍氣無縫連接,還將傾天劍法也融入。生死之間的戰鬥,讓他的頭腦從未有過的清醒。


    看到這些劍氣招式,棄天帝倒是不怎麽在意,就這點程度連他的護身氣罩都突破不了,想要傷到他更是做夢。


    看到周流星位,棄天帝的目光一沉,仿佛想到了某段不好的迴憶,抬手接劍:“汝這把劍倒是有趣。”


    右手輕輕一推,流照君仿佛被一掌擊中,周身爆出血花,砸在樹幹上,頹然地倒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握住周流星位。


    棄天帝宛如一道最不可逾越的天塹,擋出了自己去玄宗的路。


    費力地想要掙紮爬起來,流照君隻覺得自己運氣真的背到了家,為什麽會在這個最不應該的時間落到棄天帝麵前?不過還好,大不了重新來過,即使自己如今被棄天帝殺死,意識就可以迴到六百年後,等修為恢複了再來一次,下一次肯定不再選這個時間點了,總不能再遇到棄天帝吧,就怕棄天帝殺得不幹淨,不好讓自己迴去。


    “汝在想怎麽逃離嗎?”棄天帝慢慢踱步到流照君麵前,再一掌將一身自己血跡,剛剛爬起來的流照君再次摁趴下,右手一吸,周流星位從流照君的手中脫手飛入棄天帝的手中。


    “這是一把好劍,但是,吾不喜。”一聲不喜,不過是表達自己的不悅,流照君瞪大了眼睛,看著隨自己百年的周流星位就這麽在棄天帝用力一握之中,悲鳴一聲,斷成了兩截。


    神兵光芒已滅,黯淡地掉落在流照君麵前。


    看著眼前的神兵碎片,流照君隻覺得荒謬又無力,從未聽說過大橙武還能斷的,現在的棄天帝到底什麽程度,又到底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在道境?難道真的是空巢老人在家裏閑得慌出來散散心?難道真的是天要滅玄宗?


    “小道士,汝的體質倒是有趣。”棄天帝仿佛心情好了許多,半眯著眼睛看著倒在地上無力掙紮的流照君,“正好有用。”


    說著,一道魔氣擊穿流照君各處要穴,封住他的功體,將重傷昏迷的流照君帶走,小樹林重新變的平靜如常,除了隻剩下一把斷劍留在原地,完全看不出剛剛一邊倒的戰鬥。


    當玄宗那邊的劫雲帶著猶如消滅一切的氣勢降臨,天罰之下無有生還,劫雲散盡,重新如常。


    一道金色的身影背著輕重雙劍緩緩而來,似是被剛剛毀天滅地的劫雲氣勢所震撼,這會兒正猶如夢遊。


    漫步到此,看到地上斷成兩截的殘劍,葉滄瀾疑惑地撿起,隨後急忙四處張望,卻是除了鳥語花香,什麽也沒有發現,隻能收好周流星位的殘片,離開了道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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