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學海無涯數千流動的學子中精確找到六個不知在哪裏的人難嗎?


    靖滄浪認為是難的,至少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要守株待兔了,靜等三天後的中秋宴會。到時候,除了基本守衛的人之外,這場宴會必須每個學子都要到的,因為這也是六部的一次考核,一次亮相的舞台,一般沒有人會想錯失的,尤其是保守派們,麵對日益不滿陳條舊例的儒門中人,他們更需要表現自己,確保舊派的統治領導地位。


    而在有係統作弊的流照君眼中,學海無涯的大地圖上,除了黃綠交錯的小點之外,那六個加了仇殺的小紅點再顯眼不過了,因為他就和這幾個人打了架,特意標紅了。


    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流照君懷著“悲傷”的心情,嘴角的笑意都快要壓抑不住了。輕輕撥弄了一下琴弦,目光掃向滿地的狼藉,雖然自己沒什麽珍貴的東西放在屋內,都隨身帶著,但還是感到有些不爽,畢竟砸的是自己的東西:“走吧。”


    靖滄浪看到流照君這不懷好意的小模樣,居然覺得十分可愛。狠狠在心中自責了一番,但又忍不住心中直跳,去違反校令“助紂為虐”,要被罰,自己也算幫兇,執令們應該不會罰得太重吧,要是需要抄書,自己幫著就行。


    今天是個好日子,秋風送爽,氣候宜人,所以不止書執令今日開講,連射執令東方羿也選在今日講課。


    東方羿此人怎麽說呢?為人最是左右逢源,讓人半點挑不出他的錯處,甚是會覺得這個人真是將儒家精髓中庸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致。平日裏也是他最得學子們愛戴,認為他是個老好人。


    可誰又知道,在這層和藹親切,作風保守,不爭名奪權的麵皮下,是一副醜陋不堪,爭名逐利,城府深成的陰謀家呢?


    學海許多人日後悲慘的命運都是和他脫不了幹係的,自然,流照君也不喜歡他,但現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在如今的情況下,自己還不宜與他翻臉,甚至還要保持著基本的尊重。


    東方羿此人在學海中雖然沒有明確表明是哪一派的,他欣賞激進派,但更多時候還是偏向保守派。今天他的課也多是保守派去聽講,那六個人自然也在其中。


    流照君一路上慢慢悠悠,算得上是悠閑輕鬆地前往射部的學堂,穿楊堂。


    學海無涯的六部對應著儒門的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射部教導射箭之術,其中有五種射技,這五種射技為: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


    孔夫子在《論語》中說過:“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因此,“射”不但是殺敵衛國的技術,更是一種修身養性的體育活動,在儒門地位也十分重要。


    身為射執令,東方羿的射術絕對是一流的,武力值不用說,在學海六個執令中都是可以派得上前三,第一當然是太史侯了。


    流照君不想和東方羿翻臉,但又不想他日子太好過,而且這六人肯定要尋東方羿庇護,自己與之對上已是必然,但這“對上”卻也很是有講究。


    尊師重道在儒門極為重要,要還想在學海混,就必定要遵守這一規矩,這也是龍宿至今沒有做得太過火的原因。而且流照君也想保留儒門飄渺孤鴻影的身份,沒準兒日後會有需要呢。


    一路上,流照君想了很多,他並非莽夫,隻是習慣用武力解決一切阻礙。畢竟在絕對的武力麵前,一切計謀都顯得蒼白無力。既然在學海,武力這條路是行不通的,那就需要換一個方法了。


    來到穿楊堂,抬頭看了一眼牌匾,流照君的氣質完全不像是來找麻煩踢場子打架的,反而像是來郊遊的。


    靖滄浪不知道流照君肚子裏在憋什麽壞水,一路上也不曾詢問他為何如此肯定這六人就在這裏。不過此時看到穿楊堂,覺得事情有些棘手。東方羿此人深不可測,恐怕是不好糊弄的,尤其他還是立場不明,對疏樓龍宿的激進派一向態度曖昧。平日裏不主動找麻煩,但也絕不允許被別人找麻煩。


    “這是射執令的管轄地。”靖滄浪怕流照君不認識這裏,特意說了一聲,也算提醒他小心。


    流照君朝他笑了笑,接受了好意:“那你等會兒可要掩護我啊。”然後就跨進了穿楊堂。


    在流照君看不到的背後,靖滄浪被這個笑羞紅了臉,心不由得亂了一拍。


    在儒門,多得是滿肚子黑水的家夥,想流照君這般清澈如清泉的人真是不多,他自己也為人正直,看不上那些勾心鬥角,所以當初就被流照君一下子吸引了注意力。


    涉世不深,孤身前往學海求學的儒門學子,靖滄浪也不忍有所折損,主動護送他前來,生怕被拐了。


    後來見到他的活潑,靖滄浪這才發覺是自己當初想得簡單了,就這武力值,絕不會有什麽危險,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但還是被這份活力所吸引。在儒門,規矩束縛著他們,這份自在是自己怎麽也做不到的。


    流照君有些他沒有的那份活力,自然靖滄浪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逐著那道身影。至少,他是這麽說服自己的。


    見流照君踏入,靖滄浪趕緊將臉上的異狀褪去,緊隨其後。


    這個時候再進來已經是極為嚴重的遲到了,學海從來都不曾有過這種情況,要是太晚,一般都是幹脆不來了,不然半途來到,也有些失禮,所以流照君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連同正在引弓做示範的東方羿。


    東方羿此時還不是後來的滿頭白發,青年時期的他烏發規規矩矩地束在冠內,劍眉星目,正氣一身,十分吸引女孩子的目光。


    目光落在流照君的身上,東方羿自然知道學海新來了一個插班生孤鴻影,是葉滄瀾寫的舉薦信,太學主批的,太史侯十分喜愛的一名禮部學子。


    雖然怎麽看,孤鴻影都是一名正宗的儒門後生,還那麽看起來人畜無害,但前些時日,學海鬥毆事件他和太史侯的看法可不相同,那六名學子事後向自己抱怨過,他當然知道這位孤鴻影的不簡單。


    收拾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東方羿笑得十分得體親切:“孤鴻影,你是來上課的嗎?這時候有些晚了哦,快去位子上吧。”雖是態度親和,還帶了些玩笑的意味,但無疑是讓流照君首先站在了失禮的一方,既表明了自己的和善,又凸顯了流照君和靖滄浪的“不規矩”,若是不順著自己這個台階下,就又會給人一種不識好歹的感覺。東方羿對這名孤鴻影不由自主地展現了一種敵視和謹慎,嗅出了危險。


    靖滄浪當即皺了眉頭,這種暗藏殺機的話語,他十分不喜,一名執令對新生使出這種手段,必要嗎?但又說不出他的不懷好意,畢竟這話也不算錯,這要看這麽理解了,故意往壞的角度考慮,別人也會說他們小題大做,小人之心了。


    流照君笑得靦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但經過一番思想掙紮又不得不說出來一樣:“是這樣的,射執令,吾並非是來上課的,打擾您上課是吾的不是,但……”


    一聽到這個“但”字,東方羿就覺得心塞,這孤鴻影一點也不想順著台階下,一定要在自己的課上找事兒了,這顯然是在踩踏著自己的威嚴。


    目光中的陰翳藏得極好,他才來學海執教,也剛當上射執令,人脈威望還不足,不能翻臉,也不好趕人離去,他這些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老好人形象還不夠他發飆幾次,這使得他有些束手束腳。


    沒錯,流照君就是故意的,他本可以私下找這六個人,不必在東方羿的課堂上找茬,但他就是不爽,東方羿這人就算再過千年也還是那個樣子,月靈犀這局不就是布置千年,坑死了太史侯,還坑了月靈犀,饒悲風還有曲懷觴嗎?


    “相信射執令也是一名心有正氣的正人君子。”狗屁,是歪門邪道,正人君子都是玷汙了這四個字。


    “自然眼內容不下欺負學弟的事情發生,也會維護弱小學子,不讓那些上不了台麵,仗勢欺人的家夥們得勢猖狂,維護學海學風,必不會隻讓禮執令一人多有煩心。”


    真的,這時候的學海差不多就靠太史侯維持著表麵的風度了,烏煙瘴氣的學海,台麵下的暗潮洶湧都被他一人的嚴厲手腕震懾著,好歹保持著最高學府的體麵。畢竟其他執令的性子實在是一言難盡,都不適合,唯有他一人唱著黑臉。


    流照君其實是有些心疼太史侯的,他為人心不壞,為學海盡心竭力,或許曾有錯失,但總體來說還算得上是正直,就是想當上教統而已,這也是實至名歸,卻被東方羿這麽個小人算計了一生。


    東方羿氣得心中黑水翻湧,這孤鴻影一副可憐無辜的樣子,好相貌真的是占了好大的便宜,沒看到有不少學子聽到他可憐地一說,不少已經投去了疼惜的目光了嗎?長得好了不起啊。


    沒錯,長得好就是可以為所欲為。流照君在心中偷笑,他在疏樓龍宿的友情提醒下,已經知道在自己本性還未全部暴露前,盡可能地發揮自己的長處,占盡便宜。


    欺淩,這個詞一向是禁忌,任何學府都不會允許發生,尤其是最高學府,這簡直實在打臉,誰都不能袒護。


    “自然,學海絕不允許有這種事情發生。”東方羿對此嗤之以鼻,但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激進派和保守派的敵對算欺淩嗎?那是開戰交鋒,不是欺淩,但這個是能拿出台麵說的嗎?


    再說,這孤鴻影已經先把他高高抬起,他敢說不嗎?那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一旦立身不正,他還能繼續執教嗎?更何況還有個太史侯……


    東方羿心中其實是嫉妒的,即使這些年太史侯一直唱著黑臉,受絕大多數學子的畏懼,但那些皆是敬畏,是尊敬,所有人都能看出在混亂的潮流下,太史侯的重要性。而他,根基太淺,也不適合做這種事。不過沒關係,他遲早有一天會用另一個方式取代太史侯的地位的。


    “今日,吾去上書執令的課,迴來後發現住處淩亂不堪,一片狼藉。”流照君假惺惺地沮喪了一下,一旁的靖滄浪一臉木然,他可是還記得當時流照君那興奮的神情。


    “執令想說 ,也許是吾自己沒關好門,風太大,吹亂的?”流照君一步一步全部把借口堵死,他半點不像要姑息寧人,“但那絕不是風吹的痕跡,何況吾的被褥上還被潑了水,不會有哪陣調皮的風有這本事吧。”


    不少學子還被流照君這天真的話語逗笑了,更加偏向這個可愛的小學弟。而那六個人氣得咬牙,這種事情居然還會拿上台麵說,他就不怕丟人嗎?從前的苦主都是默默吞下,畢竟這不算什麽大事。即使心中知道是哪些人,但有確切的證據嗎?


    “就算是有人故意的,也不一定是在這裏的學子吧。”東方羿就差讓他拿出證據,讓他趕緊滾蛋,別在自己的課堂上找茬。沒證據,誰知道是誰幹的呢。


    “不過很可惜,在下家中還是有些薄產,手中還是有那麽幾塊留影石的。”臉上帶有些微紅,流照君笑了一下。


    東方羿和那六個人臉都要裂了。


    留影石,留影石哎,這簡直不是什麽家有薄產了吧。誰會把珍貴的留影石用在這麽小的地方?大材小用了吧。別看流照君當初能一天兩三塊地錄劍子仙跡的黑曆史,那是他師尊千年的庫存,玄宗的庫存都算上,全給他拿著玩了,其實這玩意真的稀少,隻有一些險地才有,可遇不可求。


    東方羿沒想到孤鴻影居然真的有證據,他是想賣保守派一些麵子,交個好,但並不想搭上自己的師德名聲。


    “學海不容打架鬥毆。”東方羿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報仇他還真不好怎麽攔著,“這隻是小玩笑罷了,還是以和為貴吧,我讓他們道歉。這也玩得太過火了些。”他想將欺淩降為玩笑。


    “自然,吾,相信幾位學長是想和吾親近親近罷了。”流照君點點頭,一副好說話的樣子,“吾就是想找幾位學長交流交流感情,省得有所誤會。”


    居然鬆口了?


    東方羿一臉不可置信,氣勢洶洶而來,這麽輕描淡寫放下?


    “那就下了課再說吧。”東方羿覺得隻要不是自己的課上打架就好,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那幾個人應該可以跑得掉。


    直覺不簡單,果然,流照君笑得更加純善了:“吾相信,幾位學長一定樂意和吾現在就出去談一談的。”沒錯,他就是想在東方羿的保護下,當場拉走那幾個人,讓人看到他連自己的學生在自己的課堂上都保不住。


    怎麽會有人這麽傻脫離自己的保護?東方羿才不相信,一副請便的樣子。


    “吾有一曲平沙落雁,相信彈完後,幾位學長自是會隨吾出去。”流照君不容拒絕,那六人瞳孔一縮,還不等開口求救,琴聲已經控製了他們的一切行動。


    東方羿第一次看到這麽神奇莫測的琴曲,想去阻止,靖滄浪已經攔在了他的麵前:“快停下你的琴曲。”


    “為什麽?吾不過是想看看他們眼中的世界啊。”


    等流照君拉走了那六個人,東方羿覺得難堪極了,不少學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宛如淩遲,體現著他的無力。


    站在原地,心中怒火高漲,偏偏不能表現出來,還要體現自己的大度隨和,東方羿快要被憋死了,孤鴻影現在在他的心中,仇恨值絕對第一,太史侯也比不了。


    過了一會兒才緩了過來,東方羿轉過身,笑容再次出現在臉上,對著剩下的學子說:“我們繼續上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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