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司謠說到做到, 真的再也沒有背過一次獸神決。


    連續十天他都躺在床上,期間阿茶也沒來送過飯, 可能因為這裏是幻境空間的緣故, 他也並未感覺到饑餓。


    房間牆上的獸神旗紅了又暗,直到第十一天, 房門外傳來響動, 是阿茶來放他出去了。


    夢司謠睜眼, 發現她站在門口,身上穿的還是參加獸神節時穿的新衣, 而氣息卻變得與先前不太一樣了。


    她額間黑沉, 雙眼像是被一層煙霧罩住, 無光又無神。夢司謠試探著喊了她兩聲, 也沒有任何迴應傳來。


    雖是如此,可夢司謠到底與她一同生活了大半年的時候, 也受到了她的照顧愛護, 現在看到她這般形如傀儡的樣子, 心裏到底是有些悲傷的。


    但他並沒有沉湎太久, 起身繞過她踏出了房門,下一瞬間, 原本平靜的院落扭曲轉動,化為飛灰消散無蹤。


    阿茶也跟著不見了,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片暗影重重的天地。


    唿嘯的風從下方卷上來,夢司謠低頭望去, 發現自己正站在懸崖邊緣,雙腳往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哢、哢、哢……


    地動山搖間,一根根形態猙獰、粗壯古樸的石柱從深淵中依次升起,看數量有上千根之多,排列成序蔓延入遠方無垠黑暗之中。石柱頂端是寬闊的平麵,稍稍眺望便能見到平麵上的巨大兇獸圖案,形貌不一,種類也不盡相同。


    夢司謠皺了皺眉,一時間沒有動身。


    他沒動,頭頂上方的空間卻動了。


    黑暗中似是摻雜了一絲白,上空凝結出一張張黑白相間的模糊人臉,環繞著夢司謠來迴閃爍。


    “若想接受吾等傳承,便踏上石柱,依次闖關!”


    聲如雷動,縹緲悠遠,帶著赫赫威勢,直衝入夢司謠的耳中。


    夢司謠佇立原地,抬頭望向了那些人臉。


    盡管他如今依然是屠巴的形貌,看起來不過是十二歲的瘦小男孩,但他麵對遠比他強大的殘念時,也並沒有任何畏懼。


    “我說過,我不稀罕。”


    聽得此言,上空的人臉紛紛張嘴咆哮,迴聲隆隆,震耳欲聾,“混賬!”


    夢司謠當下就要離去,可就在轉身的瞬間,鼻尖撞上一堵無形的牆壁,力量用來,直接將他反彈到了第一根石柱頂端。


    “闖關失敗,則死——”


    人臉們說完最後一句,倏忽消散,隻留下漫天的電閃雷鳴。


    飄忽躍動的弧光中,夢司謠看到自己身處的平麵上,那巨大的兇獸圖案亮了,灼目光芒散去,一隻真實的兇獸出現在了他麵前。


    夢司謠心頭一跳,幾乎就在兇獸出現的刹那,他就感受到了陣陣迫人寒意。


    這兇獸很強!


    還未等他起身,兇獸便齜出利齒,高舉獸爪,向他衝了過來。


    *


    時光總是轉瞬即逝,夏去秋來,冬日將至,冰原上又下了好幾場暴雪。


    天氣雖然惡劣,卻阻擋了三盟聯軍的攻擊之勢,就算是實力強大的修士,可在暴雪中持續不斷地調用靈力護體,也是損耗極大的。


    原本三盟聯軍想要依靠武力,迫使聖獸教交出更多有關狼炎險地的秘密,卻也隻能偃旗息鼓,暫時退去了。


    黑螭站在城牆上,望著獸城外退去的密集身影,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奶奶的,總算走了,天天擱這兒磨嘰,搞得咱們想要輪換外頭駐紮的弟子都不方便……”


    白驁、伏麟、端狸這些修為高深的核心弟子站在他身後,聞言俱是露出了笑容。


    伏麟說道:“他們從未占得上風,損耗比咱們大得多,若是多來幾次,說不得霧光洲內便再無三盟了。”


    白驁卻是搖了搖頭,“你想得太容易了,君黎凰何等精明,隻要聯軍修士稍顯頹勢,他便會建議撤軍離開,。哪一次不是三盟殺得興起,可鳳靈聖界卻偷偷先溜了?想要消滅三盟,得先滅了鳳靈聖界。”


    他敢說,可別人不敢應,黑螭清了清嗓子,揮手讓弟子們散去,“好了,大家都迴去休息吧。現在風急雪驟,他們瘋了才會重新打迴來。”


    端狸走了沒幾步,頓了頓,忽然問道:“黑螭師兄,雲謠他……還沒現身嗎?”


    聞言,白驁和伏麟也停下腳步,不走了。


    黑螭知道他們都奇怪雲謠的去向,可具體的情況連他師父容蜻都不知道,而且傳承一事是教內絕密,知曉之人不超過十名,他也沒辦法迴答,隻能故作輕鬆道:“雲謠……應該還在外頭吧……”


    說罷,他臉皮緊了緊,隱隱有些羞慚。


    白驁冷冷哼了一聲,目光中似有不甘,“這小子最是冷情薄幸,到底還沒將咱們當成自己人,也不知骨乙長老看上了他什麽!”


    冷情薄幸?這詞聽著怎麽那麽怪異呢?伏麟沒接話,他學老實了,有關雲謠的事情,他現在是越少摻和越好,當下腆起笑臉岔了話題,“聽說丹房的金師妹最近在搗鼓什麽藥膳,大家一起去嚐嚐吧?”


    黑螭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麽。待得師兄弟們離去,他索性推了教內雜事,尋找師父容蜻去了。


    容蜻向來看重這個最小的親傳弟子,聽得他為了雲謠而來,也沒故意隱瞞,帶著他悄悄進了傳承大廳。


    大廳由紅石鋪成,散發著熾熱氣息,有個身披銀色羽衣的少年在角落打坐,見他們進來也沒多加理會。


    中央的獸神雕像急速腐朽碎裂了,纏繞在雕像周圍的血線少了許多,它們好似被什麽東西吸幹了養分,一段段變黑變脆,落在地上成了黑灰,與黑螭初見時的模樣大相徑庭。


    黑螭吃驚,行完禮後連忙詢問師父容蜻:“怎麽會這樣?雲謠他失敗了嗎?”


    經過幾個月的休息,容蜻的身體狀態也恢複了一些,不再是耄耋老嫗,而是成了中年婦人。


    她淡淡一笑,道:“以前從未出現過這種事情,或許……雲謠現在的情況也很膠著吧……”


    ……


    傳承幻境中,夢司謠來到了第一百五十一根石柱上,一番鏖戰,滿身鮮血後,再次戰勝了石柱上的兇獸。


    他立刻盤腿坐下,運轉水靈魔卷修複自己的身體。


    雖然這具身體不是他自己的,沒有什麽特殊體質,好在皮肉堅實,力量強橫,很適合施展聖獸教的功法秘技。至於水靈魔卷,體質不適,就隻能修習幾成,聊勝於無吧。


    隨著闖過的石柱越多,他的身體也一點點跟著‘長大了’,如今的狀態已經是二十歲的成年男子模樣。


    殘念們趣味惡俗,刻意沒有為他變化出長大後的衣裳,似是想要看他發窘羞慚的神情。夢司謠卻不在意,將先前的衣裳撕裂開來,纏在腰間做了簡易的遮掩。


    反正這具赤條條的身體不是他的,而是屠巴的。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夢司謠身上的傷口依然慘不忍睹,他也不心急,隻是閉著眼睛慢慢修煉。


    可監視著他的殘念們卻有些等不及了,在發覺他的恢複時間遠超先前的時候,石柱上空再次凝結出了一張張人臉。


    “向前,繼續向前!”


    殘念們大聲催促他,可夢司謠巋然不動,仿佛根本沒有聽到近在咫尺的聲音一般。


    就在殘念們快要無法忍受,打算將他再次彈到下一根石柱上的時候,夢司謠忽然起身,躍向了下一根石柱。


    他的傷勢隻恢複了六成,皮肉翻卷的傷口還在流血,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一片青白,眼神裏也滿是冷意。


    殘念們滿意了,上空的人臉來迴徘徊,想要觀察他接下來如何戰鬥。


    石柱頂端平麵上的圖案再次閃爍,眼看著又有一隻兇獸將要出現,夢司謠往後退了幾步。


    殘念們以為他有些害怕,空中人臉嘴巴大張,隆隆地笑起來。


    但沒想到的是,夢司謠的身體驀地向後彈躍而起,向著石柱下的萬丈深淵一躍而下。


    空中人臉變幻,表情由震驚化作暴怒,“你找死?!”


    “找死?不一定吧?”夢司謠雖然不是很確定,但他在石柱上戰鬥的時候,總覺得萬丈深淵下有另外一種氣息存在,雖然微弱,但還在散發唿喚。


    果然,殘念們對他的行為很是惱火,空中一張張人臉匯聚到一處,凝出一張更大的青藍色人臉,張嘴一吐,便吐出一道雄渾的靈力匹練。


    轟轟轟!


    整個空間都像是震動起來,不斷有碎石滾下,黑暗中,那道靈力匹練耀眼如白日,勢不可擋。


    夢司謠手撚法決,急速在胸口凝結出一枚小型防禦圓盾,將那當頭砸來的匹練擋了一擋。


    圓盾登時碎裂,他噴出鮮血,反饋來的力道加速了他下墜的速度。


    殘念們的咆哮還在繼續,可也越來越遙遠,越來越輕微了。


    夢司謠揚唇笑了。


    不知道下墜了多久,他甚至在途中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當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塊大青石上。


    麵前芳草如茵,碧浪如海,有許多靈獸正在此處休憩玩耍。


    夢司謠猛地坐起身,以為自己重迴了先前的地方,可是當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雪青色衣衫,才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屠巴’了。


    不遠處的樹下有個嬌小人影,似是有些熟悉。


    夢司謠環顧左右,發現此處天朗氣清,草地遼闊,除了遠方坐落著一處巍峨城池,長著些許樹木,便什麽都沒了。


    帶著疑問,他試探著向樹下的人影走近了一些。


    樹下坐著的是一名少女,她穿著獸紋衣靠在樹幹上,修長雙腿交疊在一起,雙手翻動正在編織一枚花環,腕間的骨鏈輕輕晃動,不斷發出脆響。


    望著那熟悉的俏麗眉眼,夢司謠一時間愣住了。


    少女抬頭,拂了拂鬢邊的發絲,向他甜甜一笑,“屠巴,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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