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司謠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 可說出口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收迴了。同樣的, 他也無法理解為什麽阿挈會突然那樣發問, 這實在與往常大相徑庭。


    思緒糾纏成一團,夢司謠僵在空中, 愣愣看著麵前的人, 一時間忘記動身。


    阿挈站在那裏, 束起的墨發跟著殘花一起被風吹亂,拂過冥狐麵具, 將稍顯發白的雙唇掩蓋。


    僅僅隻是片刻的時光, 他就收斂了所有的情緒, 再度恢複成往常的冷靜自若。


    “走吧, 我教你銘紋術。”


    夢司謠猶豫著沒有動。


    “早一日學會,你也能早一日離開。”


    清冽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夢司謠轉迴目光, 卻發現阿挈已經降落了身形。


    下麵的所有修士並沒有聽到二人的對話, 隻知道他們鬧得不愉快。那幾個陰體修士興奮極了, 嘰嘰喳喳的圍過去,卻沒想到阿挈就跟一陣風似得從他們中間穿過, 往木屋裏去了。


    “有意思。”春羽抬頭看向空中的另外一道身影,伸出手指抹了抹自己的唇。等到夢司謠也降落身形,帶著略顯疲憊的麵色走向木屋,他才迎了過去,“道友, 一起進去吧。”


    *


    這一迴的木屋中安靜了許多,在阿挈通身的冰冷氣息壓迫下,那些陰體修士再也不敢多說什麽,隻是在看到夢司謠拿著刻刀,根本刻不出一枚符文的時候,暗自掩嘴偷笑。


    最基本的銘紋方法,阿挈已經仔細講解過。但夢司謠直到真正拿起刻刀,才明白這銘紋術到底有多難。


    擺在麵前桌上的隻是一份最為低級的符文範本,上麵一個個符文筆畫稀少,並不複雜,可以說隻要看一眼,就能在識海中描繪出大概的模樣。


    但夢司謠運起魔靈力,握住刻刀,刀尖距離石板不過毫厘,就是無法刻出一分。恍如是有一道無形力量在阻隔他,不讓他銘出符文。


    夢司謠骨子裏有極強的好勝心,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嘲笑,可決不允許自己如此無能。


    努力定下心再度嚐試了幾次,手中刻刀禁不住他指尖的力道,‘哢’一聲直接被徒手拗斷了。


    夢司謠亂了唿吸,望著掌心斷成兩截的刻刀,已是滿頭急汗。


    “哈哈,虧他還是純陰天體呢,除了體質特殊、長得妖媚,其他也沒什麽特別嘛!”


    “光是銘紋術這一塊,咱們就比他強多啦!”


    “哼,活該,咱們找個機會,用銘紋術好好氣氣他!”


    ……


    那些陰體修士也不銘紋,在看到夢司謠失敗之後,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陰陽怪調得不斷諷刺。


    春羽從阿挈那裏討教完銘紋術的問題,走迴座位的時候偏頭看了幾眼,挑起眉頭,道:“你的識海不夠強,所以目前無法銘紋。”


    夢司謠沉沉吐氣,轉過臉問他:“那我該怎麽辦?”


    “呃……”


    見少年臉上薄汗晶瑩,春羽眸光迷離了幾息,還未來得及答話,一道白色身影便到了兩人麵前。


    夢司謠一陣慌亂,立即將折斷的刻刀,還有光溜溜的石板收起,低下頭窘迫極了。


    “來增強識海。”


    簡單的說完這一句,阿挈轉身腳步不停的出了木屋。


    銳利的刀口抵上指尖的嫩肉,夢司謠感覺到疼痛才迴神。他猶豫片刻,在一眾陰體修士憤憤的目光裏起身跟上。


    *


    絕機道中有許多密室,全部都被掩蓋在了重重陣法背後,還需使用特製的令簡打開,並非輕易能夠進入。


    阿挈帶夢司謠進入的是其中一間,由通體銘著符文的灰色石磚構成,不過是尋常居室大小。


    密室中心壘砌著一座半人高的三角小塔,小塔最頂端豎有一根深黑色的梭狀物,黯淡無光,如同死物。


    夢司謠打量了那枚梭狀物幾眼,隱約從中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滄桑氣息,如果所料不差,這件東西經曆的歲月應當極其久遠。


    阿挈站到小塔側麵,抬手將一縷仙靈力彈出,那梭狀物瞬間亮起,宛如被激活了一般,開始在小塔的頂端慢慢晃動起來。


    “這是時輪梭,凝神其上熬忍痛楚,可以鍛煉識海力量。”


    麵前的梭狀物晃動到一定程度便穩定下來,夢司謠凝神觀察了片刻,隱約看到上麵似乎有無數細小的鱗片,以一種極難察覺的速度在舒展與閉合,不斷循環,在空氣中激發出一道道輕微的波紋。


    這東西真的可以增強識海嗎?


    夢司謠沒有浪費時間,走到小塔前方盤腿坐下,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時輪梭上。


    目光緊緊盯著那些舒展與閉合的鱗片,時間仿佛在這一瞬減緩到極限。夢司謠甚至能看到阿挈的白色衣衫一角,被時輪梭發出的波紋吹起,又靜止在了半空。


    咚!咚!


    心跳聲在耳畔放大數倍,眼前的所有仿佛都隨著唿吸而消失,黑暗吞噬了一切。


    這裏沒有絲毫光亮,夢司謠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什麽地方,想要發出唿喊,但喉嚨卻根本吐不出任何的音節。


    黑暗生出了未知的恐懼,他僵在原地,根本不敢移動一寸。


    ‘滋滋滋——’好似油鍋炸響,有嘯叫聲越靠越近,眨眼便至身前。


    夢司謠下意識的奔逃,他認不出方向,也不知道周圍有什麽,隻能向前、向前。他想要使用魔靈力,卻無法調起一絲,丹田是空的。


    這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真身還在時輪梭之外,處於這個黑暗空間中的不過是識海力量凝結出來的虛體。


    “迴去,攻擊。”


    熟悉的聲音不知從什麽地方響起,含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夢司謠瞬間覺得有了底氣。他腳步一停,身形一轉,也顧不上無法使用魔靈力,用最為簡單的徒手攻擊,向著那些跗骨之蛆一般的嘯叫聲打了過去。


    巨大的力道反彈而來,夢司謠隻覺得自己被撞翻出去,在黑暗中飄飄蕩蕩,不知道摔到了哪裏。


    很疼,鑽心刺骨一般。


    還沒等他好好的休憩恢複,那些嘯叫聲又黏了過來。


    夢司謠強撐著站起,再度攻擊。


    *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攻擊了多少次,被撞翻出去多少次,夢司謠都已經麻木了。


    直到他作出了無數次同樣的攻擊後,終於,他抓住了一樣東西。


    很軟,輕若無物,但很明顯,就是那些發出嘯叫聲的東西。


    夢司謠飽受它的苦楚,雙手發力狠狠一撕,直接將那東西撕成了碎片。


    ‘哢——’


    周圍的黑暗立時破了一塊,有灰蒙蒙的白光發出,照亮了夢司謠的半隻手掌。


    ——手是透明的,果然是虛體。


    夢司謠愣了片刻,知道自己做對了,便不再遲疑,將那些湧過來的嘯叫聲全部都撕成碎片。


    黑暗不斷崩裂,白光越來越多,直到最後一塊黑暗消失,眼前場景陡然變化,夢司謠身形一墜,再度掉入了黑暗裏。


    尖銳的嘯叫聲再度襲來,這裏的東西似乎是比上一層強了不少。


    夢司謠有了經驗,自然不會再害怕。


    *


    阿挈半蹲在夢司謠的身前,望著他蒼白麵容上密布的汗水,想要幫他擦去,卻又在即將觸碰的最後時刻收迴了手。


    沉吟半晌,見夢司謠情況穩定下來,阿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些丹藥放在他旁邊,起身走出了密室。


    木屋之中吵鬧不休,是那些陰體修士產生了諸多猜測,最後因為言語不和,爭吵了起來。


    春羽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方,饒有興致地聽他們互相貶損,一邊輕聲哼著小調,手中刻刀銘紋不停。


    漸漸的,爭吵聲停了下來,木屋再度恢複了寂靜。


    阿挈走進來,站在那些修士的麵前,沉默的看著他們。


    這無疑是最折磨人的。


    盡管那麵具上的金紅狐眼還是微笑的樣子,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氣氛的凝重。


    春羽停下了手中的刻刀,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望向了前方的白色身影。


    “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們授課,從今往後,你們再無資格踏入絕機道。若是在外有緣相遇,與銘紋術法相關的疑惑,可以繼續詢問於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會盡數傳授。”


    阿挈才說出第一句話,下麵就炸開了鍋,那些麵貌陰柔的修士哭倒在桌子上,梨花帶雨,可憐至極。


    阿挈沒有看他們,隻是把目光投向了麵色淡然的春羽,點了點頭。


    ——這是允許他繼續來絕機道。


    春羽側過半張醜陋的臉頰,迴了一個美好的笑容。


    見阿挈轉身要走,沿悅紅著眼眶站起來,厲聲質問道:“仙君大人,您這是在報複我們嗎?就因為我們剛才沒有好好與那個純陰天體相處,所以您……”


    其他陰體修士也抬起頭來,目光憤憤。


    兩道目光瞬間掃來,寒意刺骨,嚇得那個沿悅青了臉色。


    阿挈側過身子,微抬下顎,冷聲道:“沒錯。”


    一片嘩然聲中,他頭也不迴的踏空離去。


    “啊啊啊——”


    連連咒罵不絕於耳,那些陰體修士把怒氣全都發泄到桌椅上,將整個木屋弄得一片狼藉。


    “幹!都給我住手!”春羽終是忍不住了,重重將刻刀拍在桌子上,掌間爆發金丹境後期的修為,將那些修士震在了原地。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陰測測的掃視全場,半張爛臉扭曲著不斷蠕動,看得人毛骨悚然。


    “你們在罵什麽?你們有什麽資格罵仙君大人?!”


    “他不計迴報救下咱們,還教咱們銘紋術法,可有半分藏私?但你們看看自己呢?!”


    “不好好學也就罷了,成天腦子裏想些汙穢之事,把仙君大人的善意看做理所當然,稍有不稱意的地方就吵鬧不休,一個個算什麽東西,真把自己當成絕機道的主人了?!”


    “他不欠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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